圖、文? 本刊記者? 姜曉明
編輯? 方迎忠 鄭潔? [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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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我擠上一輛28路公交車,,沿魏都大道,,一路向北。大同古稱平城,,曾是北魏都城,。
車廂內(nèi)擠滿人,面前的座位上坐著一位老人,,雙目微合,,輕擊手掌,隨后又摘掉氈帽,,用指肚敲打銀發(fā)稀疏的頭頂。兩站地后,,他睜開眼,,雙手抓著前排座椅靠背,吃力地站起身,。他在原地隔著人群向前后門張望,,遲疑著,似乎是在判斷哪個車門更近,。我側(cè)了下身,,示意他從后門下車。
我剛要坐在空座上,,一個穿貂皮大衣的胖女人擠了過來,,麻利地坐下。她從挎包里掏出一個軟塌塌的煎餅果子,,大口吃起來,。
我挪向汽車中部,食物的味道尾隨而至,。
我探身用手套抹了抹車窗上的哈氣,。馬路對面是大同工人體育場,這座建于上世紀(jì)60年代的環(huán)形建筑,,幾乎淹沒在周圍落著厚厚灰塵的游樂設(shè)施中,。摩天輪、過山車,、旋轉(zhuǎn)木馬……或許冬季過后它們才會運轉(zhuǎn),。
等紅燈的車越聚越多,每輛車都冒著白色的尾氣,。并排的一輛轎車?yán)镒晃淮┗疑邮糠睦先?,枯瘦的手在捻動一串兒念珠?/p>
哈氣再次蒙住車窗。乘客都沉默著,,坐在車廂后部的人仿佛坐在觀眾席上,,面無表情地看著前面的人,。
我在清遠(yuǎn)西街站下了車。
清遠(yuǎn)門,,進(jìn)出古城的市民
古城墻就在東側(cè),,這座2008年后修復(fù)的古城墻建于明代,是大將軍徐達(dá)在遼,、金,、元舊城的基礎(chǔ)上增筑而成。城墻下的護城河結(jié)了冰,,上面覆著積雪,。
我沿著城墻向大同公園走去。
公園的樹林里傳出高亢激昂的歌聲——《咱們工人有力量》,,一群中老年人圍在布滿腳印的雪地上大合唱,,雪光映得他們臉色蒼白。一個碩大的雪球躺在鄰近的樹蔭下,,正無聲地消融,。
一只棕腹啄木鳥在一株槐樹上躥上跳下,它用尖喙在凍硬的樹干上頻頻敲擊,,借助聲音探尋食物,。
我在公園中央的一座工農(nóng)兵雕像前駐足,在數(shù)米高的花崗巖基座上,,三個人昂首闊步,,仿佛要掙脫基座。
三位身披綬帶的老人在雕像下閑聊,,前面的長桌上擺著一排登記簿,,泛黃的封皮上寫著:離婚男(喪偶男)、離婚女(喪偶女),、外地男,、外地女……
一個中等個頭的男人,走到我面前,,問我是自己找配偶,,還是幫父母找。他穿著款式老舊的棉大衣,,腋下夾著平板電腦和兩本文件夾,,他將其中一本文件夾攤在地上,里面密布著征婚信息和各色男女照片,。
我走出公園,。門口一側(cè)的人行道上,四個卦攤一字排開。
一個穿白裘皮大衣的女人坐在馬扎上,,聽對面的老人為她占卜運勢,。她從香奈兒手袋里抽出一支香煙,點燃后,,狠狠吸了兩口,,然后把兜帽罩在了頭上,煙灰落在地面的紅布上,,上面寫著:“知過去,,看未來?!?/p>
一個姑娘湊到我身邊,,她剛從另一個卦攤算完。
“挺準(zhǔn)的,,真的,!”她很肯定地告訴我,“說我學(xué)歷不高,,家境不好。你能看出我家境不好嗎,?”姑娘的頭上束著一條多彩發(fā)帶,,寒冷給她的臉蛋兒涂了兩抹腮紅。
我搖搖頭:“那未來咋說,?”
“未來知道自己缺啥唄,!”
“缺啥?”我搓著手問她,。
“天時,,地利,人和,,我缺天,!”姑娘睜大淺褐色的眼睛,確定不疑地說,。
“你也算算嘛,,感受一下大同文化,十塊錢,,不貴,。”她給我推薦了兩個算命先生,,“那個準(zhǔn),,那個也挺準(zhǔn)?!?/p>
一輛閃亮的黑色奧迪轎車停在路邊,,下來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和一位像是他母親的女人,,走向那個“也挺準(zhǔn)”的算命先生。
我謝絕了姑娘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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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華林新天地的肯德基,,我要了一杯熱咖啡端上二樓。
樓上只有三名顧客,。落地窗通透而明亮,,天花板上的暖風(fēng)機呼呼吹著,我靠窗而坐,。
斜對面坐著兩個小伙子,,桌上擺著兩支白色小瓶,一個在熱切地說,,另一個歪著頭將信將疑地聽,,并不時拿起瓶子端詳。
一位頭發(fā)花白的老人坐在樓梯口,,他扭頭盯著我,。
兩個小伙子互加了微信,“是100吧,?” “99塊8,。”收款的小伙子道了謝,,背著兩個大雙肩包向我走來,。
“大哥,打擾下,,去污產(chǎn)品您關(guān)注下,。”他拿出黑色記號筆在一條綠毛巾上劃了兩道兒,,然后拿出白色小瓶一噴,,毛巾一搓,黑道兒沒了,。
我擺手示意不需要,。他卻從背包里不斷掏出一系列產(chǎn)品:清洗油煙機的、給皮衣上光的,、洗內(nèi)衣內(nèi)褲的……
我扣上杯蓋,,把臉轉(zhuǎn)向窗外,街角花池的灌木上綴滿艷麗的塑料楓葉,,一群黑黢黢的麻雀炸著羽毛在灌木下啄食草籽,。
推銷的小伙子走了,買產(chǎn)品的小伙子還在座位上。立在桌上的小白瓶仿佛兩根炫耀勝利的手指,,他瞅著瓶子發(fā)了會兒呆,,仰頭長噓了口氣。然后他站起身,,套上脖套,,戴上抓絨帽,把兩支小白瓶用力塞進(jìn)牛仔褲的后口袋,。
老人的目光仍在我身上,。
我喝了半杯咖啡,起身離開,。
“你這相機是徠卡吧,?”經(jīng)過老人身邊時,他突然冒出一句,。
古城墻橫亙在馬路對面,,黑色的人影從城門內(nèi)進(jìn)進(jìn)出出。
圣誕節(jié)前一天,,我抵達(dá)大同,。平安夜的華嚴(yán)街充滿節(jié)日氣氛,商店櫥窗閃著節(jié)日彩燈,,喧囂的音樂交織著嘈雜的廣告響徹街道,,女售貨員頭上戴著鹿角頭飾,從店內(nèi)向外張望,。街上卻行人寥落,只有穿著臃腫,、套著熒光馬甲的清潔工走來走去,。盡頭的華嚴(yán)廣場空曠無人,兩個瘦高的老外背著半人高的登山包,,匆匆穿過廣場,,消失在暗冷的街巷深處。
現(xiàn)在已近中午,,在教場街的福興齋,,我點了一屜羊肉燒麥和一壺奶茶。小飯館熱氣騰騰,,坐滿當(dāng)?shù)厥晨?,水蒸氣在玻璃窗上流淌,一只波斯貓蜷在窗臺上睡午覺,,身體輕輕地起伏著,。飯館只營業(yè)到下午兩點半。在古城內(nèi),這樣有市井氣息的小館子已不多見,。
福興齋,,兩個喝酒的男人
離開大同前,我決定去看一看位于城南的善化寺,。1933年秋,,梁思成曾站在城墻上拍下它的舊影。善化寺始建于唐代,,遼末被毀,,金代重修,到了明朝,,又進(jìn)行了修繕,。
沒有僧人,沒有香火,,沒有游客,,有的只是冬日的沉寂與建筑本身所展示的美。
善化寺山門前唱戲的老人,。山門前掛著一副楹聯(lián):九百年風(fēng)云變幻寵辱不驚靜觀世變;七王朝歲月滄桑沉浮無意閑看人忙
建于遼代的大雄寶殿坐落在三米多高的臺基上,,雄闊巍然,承續(xù)著唐剎之風(fēng),。殿檐下壘疊的斗拱粗獷拙樸,,仿如一團團枯干的花朵,定格在盛放時刻,。
步入殿門的那一刻,,我仿佛一下子凝固了。我長久地佇立在大殿內(nèi)的五方佛前,,佛像的金身上披著歲月的塵埃,,身廓與容顏渾然于殿內(nèi)的幽光中。
一縷紫色斜陽越過三圣殿的屋脊,,投在佛壇中央盧舍那佛的法相上,,徐徐落下。
懾人心魄的靜默在大殿內(nèi)盤旋,,一種毫無來由的感動涌上心頭,。我的眼睛潮濕了。
走出善化寺,,我抬頭望向天空,,太陽消失了。一只灰喜鵲藏在檜柏中,,發(fā)出一長串兒干澀嘶啞的叫聲,。
城墻下運送花燈的車輛
平城籠罩在銀色的薄暮中,,一臺吊車停在永泰門的城樓下,工人們正準(zhǔn)備往城墻上吊裝一只表情驚訝的粉色老鼠花燈,,古都燈會為期不遠(yuǎn)——此時沒有人能料到,,千里之外的一場疫情正在向全國蔓延,燈會在除夕(開幕第五天)就被迫關(guān)閉,。
末班車上的男人
夜燈下,,等公交車的中學(xué)生
站在路邊的小男孩,他靜靜地看著鏡頭,,沒有微笑,,沒有躲閃,沒有好奇
集市上烤火取暖的攤販
命里“缺天”的姑娘與算命先生
圓通寺,,在貨架前清點供像的年輕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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