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 本刊記者? 歐陽詩蕾 / 編輯? 周建平? [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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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多大年紀啦,，談朋友了嗎？”還沒來得及開口,，接受對談邀請的母親已經(jīng)對我拋出了一串問號,。

在催婚與被催婚的問題上,，兩代人總是隔空喊話，或奔著溝通的良好愿景,，互相單線輸出,。這次我們加入了一對母女的對談。母親張蕓,，五十多歲,，已婚，育有一女,，安徽合肥人,，退休后仍在職工作。女兒林嘉,，28歲,，單身，在北京從事媒體工作,。

遺憾的是,，這場對話以母女二人的爭執(zhí)結(jié)束。兩代人在婚戀問題上能否展開真正的溝通,，對我們來說依然是一個問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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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這一代人就是太自私了

人物周刊：你會覺得不知道現(xiàn)在年輕人在想些什么嗎？

母親：不知道?，F(xiàn)在年輕人很自私的,，對吧？就想到自己,。我也不知道年輕人都怎么想的,，什么不結(jié)婚，這自私得要命,。

女兒：那你結(jié)婚不也是為自己想嗎,？

母親：我結(jié)婚怎么會為自己想呢？那時是聽父母的,，我們那一代不都是聽父母的嗎,？本身到了年齡就應(yīng)該結(jié)婚，對吧,？這生活就是這樣過,，就應(yīng)該談戀愛、結(jié)婚,、生孩子,。我身邊有不這樣過的，有不結(jié)婚的,，他們過得沒有我們幸福,。那時候廠里偶爾有一兩個不結(jié)婚的,，大家都用異樣的眼光看他們，因為他們本身有缺陷,，肯定跟正常人不一樣了,。

女兒：那能有啥不一樣，不就是沒結(jié)婚嗎,？而且年代也不一樣了,。

母親：年代不一樣，你生活該怎么過還是要怎么過,，你家庭該怎么組建還是要怎么組建,。都不結(jié)婚，都不生孩子,，這個國家那還叫國家嗎,？

女兒：不是，你得允許一部分人不結(jié)婚,，如果他們就是不愿意結(jié)婚的話。

母親：說明有問題,，他們自私了,，這主要是針對90后。我家是合肥的,，在單位里面,，沒有哪個80后沒結(jié)過婚，而且人家覺得一胎太少了,，都要二胎,。其實要孩子可辛苦，成本可大,，那不還要嗎,？二胎開放了，有的人都快50了不也要二胎嗎,？你想這痛苦什么,，當(dāng)然為家庭帶來歡樂開心啊。

女兒：不是,，因為有的人是以家庭為主的,，可能當(dāng)家庭主婦，或者把生活重心放在家庭,，以妻子,、母親的角色來生活。

母親：人家要二胎的不也正常上班嗎,？你自己現(xiàn)在覺得你除了工作還能干什么,？你一天三頓飯你能正常吃嗎,？你生活規(guī)律嗎？談戀愛你都沒時間談,。像你們這個年代,，水也污染、空氣也污染,，你要三十多四十多歲,，你能保證你的身體能像我們那個年代的人好？父母不在身邊,，你要有兩個人,，互相關(guān)愛、互相關(guān)心,，多好,。

像我們的父輩，他們結(jié)婚都是靠雙方父母介紹,，哪有什么自由戀愛,？因為大家家庭條件不好，兩個人都忙忙碌碌的,，我們這一輩也都是忙于工作掙錢,，家庭就是以這個事為中心的，這樣不就過了一輩子嗎,？其實老一輩離婚很少,，他們就是為了掙錢養(yǎng)家糊口，小孩都吃不飽,，穿的帶補丁的,，沒有時間考慮什么離婚不離婚的事，對吧,？以家庭為中心,，就是怎么把孩子養(yǎng)大，不就這樣過一輩子嗎,？不也蠻好的,。90后基本上都是獨生子女，太慣著了,，找對象要求太高了,。

人物周刊：有些什么要求啊,？

母親：她說她能談得來就行了,。我不知道我給她介紹了多少個，她連見面都不見,。去年介紹兩三個,，今年一個是我們同事介紹的檢察官家的小孩,，是北京戶口，父母是公務(wù)員,。給她看照片,，她給pass了，不見,。最起碼你見個面,，給我個面子。

女兒：我太忙了……我不記得了,，我都不記得那個人到底是怎么回事,，確實不記得了。

母親：她可能是因為看不上小男孩瘦瘦的,，她跟他聊了幾句,，講人家沒上進心。

女兒：每個年代不一樣,，我們的標(biāo)準(zhǔn)就是談得來,。

母親：你們的標(biāo)準(zhǔn)就是理想化。其實我的同學(xué)還有些我接觸的人,，他們家里條件都很好的,，小孩上高中上初中就給他送到國外了。這種在國外讀書的結(jié)婚率也特別高,。在國內(nèi)的就是像你這樣子的不結(jié)婚、不戀愛的特別的多,。我就搞不清楚了,，真正沒你學(xué)歷高的，高中畢業(yè)的或是一本二本的,，這樣的小姑娘的結(jié)婚率也高,。就像你什么大學(xué)985、211啦,，什么大城市的,，恐怕就是工作壓力太大了，占用你的時間太多了,。

人物周刊：聽起來感覺結(jié)婚挺簡單的,。

母親：是很簡單的事情，要找到喜歡的,，你很幸福的,。太理想化了，對吧,？其實生活沒有你想的那么復(fù)雜,，真的沒有那么復(fù)雜,。

女兒：比我想的復(fù)雜多了。

母親：哪有那么復(fù)雜,，想得太多了,，可能是你職業(yè)的問題。我也搞不清楚你是怎么想的……不是,，我覺得談戀愛是很美好的事,，為什么不去享受組建家庭，有孩子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為什么不去享受組建家庭有個孩子呢,，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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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已經(jīng)很努力了

人物周刊：有沒有想過朋友介紹,？

女兒：有關(guān)系好的朋友很認真介紹了兩三個,，我也都去見了，有的都見了三四次,，但是沒感覺,。其實我們這一代人，你可能見第一二次的時候,，心里已經(jīng)能確定這個人你有沒有可能喜歡上,。大家都很現(xiàn)實，如果你沒有很滿意,，或者是他也覺得你有些問題,，就不會再約第二次了，也不會再聊天了,，就徹底斷了,，以后也可能成為普通朋友之類的。這些朋友給介紹的,，我也還挺認真對待,，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人介紹了。要不然就是那些人都談戀愛了,，要不然就是單身介紹的時候,，他們手里資源也都用完了。

母親：她是不會談戀愛還是怎么搞的,？我也搞不懂,。

女兒：我也很努力，我覺得我當(dāng)時真的很努力了,。我就覺得,，工作之后跟讀書的戀愛還是不太一樣，大家目的性都會強一點，我自己也沒有辦法避免,，考量的東西會更多,，雖然說可能第一眼喜不喜歡很重要，但是后期也會考慮很多,。所以就一直沒有談過,。

人物周刊：你生活中有孤獨的時候嗎？

女兒：會有吧,。但我覺得孤獨本身就是一個常態(tài)的東西,。當(dāng)然也難受，但我不會覺得孤獨有那么慘?，F(xiàn)在比2016年剛來北京的時候,，更能夠接受這種狀態(tài)。

今年五六月份,，有次我燒到39度3,，還是在朋友們的勸說下去醫(yī)院開了點藥，第二天早上還是寫稿,，那天已經(jīng)周一了,，我有篇稿子周二就要交。那天回來是晚上10點多,，一直寫到第二天的下午三四點,，編輯改了一下，最后趕在6點鐘的截稿時間前交的,。說不上來是什么感覺,，我就覺得我怎么把日子搞成這個樣子。

人物周刊：你現(xiàn)在的壓力來自于哪方面,？

母親：她沒有壓力,，還哪有壓力，她想怎么辦就怎么辦,。她的壓力來自于她的工作。

女兒：我是到了今年才覺得有壓力的,，往年我沒覺得談戀愛結(jié)婚相親這個事情給我很大壓力,，只是以前在報社的時候，我經(jīng)常成為我們部門男同事的嘲笑對象,，這點讓我很不爽,。這些男性基本上都有女朋友了，一些關(guān)系很好的男同事就說“你都這么大年紀了為什么不談戀愛”,，帶有一絲的嘲笑和輕蔑,，這個東西很容易就感覺出來。

但今年過年回家的時候，我爺爺?shù)谝淮握椅艺劻诉@件事,。他已經(jīng)88歲了,，他跟我說以前一位鄰居姐姐，36歲,，在上海的大學(xué)里當(dāng)老師,，忙事業(yè)到現(xiàn)在才找對象，別人給她介紹的是離異帶孩子的,，但是她沒有結(jié)過婚,、很久沒有談過戀愛，會覺得比較委屈,，現(xiàn)在一直都單著,。我爺爺說不希望我將來是這樣的一個結(jié)局，他說殘酷性就擺在這里,，30歲前我還可以再挑一下,，等過了30，我只能變成別人挑剩下的,，然后不斷地被別人挑選,，他說他不相信我到時候會不難受。我感到大家開始很嚴肅地對待這個事情,。

人物周刊：這么一說,，是讓人覺得沉重了起來。

女兒：天,，我都不知道自己喜歡一個人到底是什么樣子,，自己有沒有可能再喜歡上一個人，好難啊,，因為我已經(jīng)四年多都沒有再談戀愛了,。

我爸前段時間打電話，他忽然之間說,，你現(xiàn)在是個剩女了,，我當(dāng)時腦子“嗡”了一下，我在自己最親密的人面前都沒有辦法得到這份尊重,，這件事情讓我覺得很難過,。我覺得我已經(jīng)被這個詞框住了，大家都會這么定義我,。我爸說我性格一定非常古怪,，說別人也一定會這么看我的，因為我到現(xiàn)在都不再談戀愛,。

我沒有覺得我很奇怪,，這個社會上能做到對別人真誠善良是一件很難得的事情，我覺得我沒有變得很壞，沒有被其他誘惑變成我不喜歡的模樣,。我只是沒結(jié)婚,，我又沒有做錯什么。為什么要用這種歧視性的話來打壓我,，為什么要用這種傳統(tǒng)的,、非常世俗的規(guī)則和觀念強加到我身上，而沒有看到我自己所做的其他努力,。

我關(guān)系最好的朋友在南京,，她明年5月要結(jié)婚了。她一直在督促我找對象,，她知道我不會撒嬌也不太會社交,，就一直在跟我說學(xué)這些東西是有用的，男生很看重這個東西,，你必須要改變自己,。她說他們電視臺有兩個三十幾歲的女的沒結(jié)婚，臺里的人都覺得她倆性格很奇怪,，都覺得她們一定是自身有問題,。她說在這樣一個環(huán)境里，她們再找,，一是沒有人給介紹,，因為大家認為有問題。如果別人介紹,，也可能讓相親的人對她們抱有這樣的偏見,。她說你千萬不要成為這樣的人。我當(dāng)時眼淚都快流下來了,，

整個社會環(huán)境即使發(fā)展到了今天這一步,，南京也還算不錯的城市了，包括以前那些男同事,，大家也都是做媒體,，你還要按照這種以前的東西去定義、去框住一個人,，甚至是打壓她,，我覺得對于女性真的很殘忍。而且你還要告訴我,，男生喜歡什么樣的，我必須要改變成那個樣子,，讓別人去喜歡,。難道我不是因為做自己，然后有人來欣賞我，然后我們才能夠相互喜歡,？為什么大家都認可有一個模板,、一個規(guī)則在那，然后你必須適應(yīng),，如果你不適應(yīng),，那你就是失敗者？這些東西就會讓我覺得很難過,。而且我也不可能改變這個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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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你怎么過去吧

人物周刊：她是個什么樣的女兒？我感覺應(yīng)該屬于很多家長都希望的那種女兒吧,，很優(yōu)秀,，很努力。

母親：那是外人看來,，她愛搭不搭我,，我跟她很難溝通的，我也不知道她想什么,。她從小成績是中上等,，始終是正常的，不是重點尖子班的,，每次考重點高中重點大學(xué)總是差那么一點點,。大學(xué)學(xué)的市場營銷，考研她考新聞傳媒,，我覺得她肯定都考不上,，畢竟跨專業(yè)了。不過她自己這方面蠻努力的,，不怎么喜歡到外面玩,，喜歡抱書看，就看傻了看呆了,。

有時候工作也好累,，我想陪陪她，看她學(xué)習(xí)又那么忙,，她喜歡不讓人講話,，自己看書。上大學(xué)她就離得遠了,，那時候我們也不想讓她談戀愛,，覺得畢竟啥也不懂，怕吃虧嘛,。但我那時候也和她講,，可以嘗試談一下戀愛,，她爸就講我把孩子教壞了，上學(xué)談什么對象,，看看書不好嗎,？

人物周刊：女兒成長到現(xiàn)在，結(jié)婚是你對她最大的擔(dān)憂嗎,？

母親：我擔(dān)憂,，我覺得她現(xiàn)在走的不結(jié)婚這條路并不幸福。如果說你不結(jié)婚比結(jié)婚幸福的話,，你走這條路可以,。因為你現(xiàn)在是不知道，以后等你老了,，身邊有個孩子,，有個丈夫互相照顧互相體貼，這多溫馨多幸福,。我就講女孩大了不好找對象,，真的不好找，除非你很優(yōu)秀,，像馬云那樣優(yōu)秀,，如果說你真的在一個非常好的職位，什么年薪百萬的,。

人物周刊：特別優(yōu)秀的話,，可以不結(jié)婚嗎？

母親：我覺得這樣也不完美,，這樣人也不會不找的,。無論你在什么位置，還是得結(jié)婚比較好,。對,，真正成功的人，她不缺少男性,，她結(jié)婚不結(jié)婚,，都會有一批優(yōu)秀的男性被吸引過去的。

人物周刊：有沒有想過她真的不結(jié)婚這種可能,。

母親：我會盡力給她介紹的,，她要是真的（不結(jié)婚）……我盡力了，那我也沒辦法了,。我也跟她講了,，你要是不談戀愛不結(jié)婚了，那我們就另一種打算,，我跟她爸兩個的錢夠養(yǎng)老,，你自己想怎么過就怎么過,，你覺得你這樣過很幸福，我雙手贊成,。她沒走過這條路，她要愿意走的話,，那是最壞的打算,，我也沒有辦法，但我不希望有這樣的結(jié)局,。

其實我已經(jīng)退休離開公司了,，我們以前同事講他有個同學(xué)在北京，我就厚著臉皮去找人家,，其實已經(jīng)很長時間不聯(lián)系了,。有沒有結(jié)果我也不知道，但是只要有一線希望,，我都在給她介紹,。至于她自己想過什么樣的生活，那是她自己的事,。到最后我們老了,，我們也照顧不了她。反正到最后,，父母是盡力了,，我也不后悔。

人物周刊：平時說到相親,、結(jié)婚的時候,，你覺得她能理解你嗎？

母親：她聽不進去,，我知道她是在找了,，但是她沒有積極地來響應(yīng)我，我給她介紹的,，她根本不當(dāng)一回事,。我是很認真的，誰家孩子,，工作,、人品，我們都很了解的,。她爺爺奶奶都急死了,。一代人跟一代人的想法是一樣的，天下父母都希望孩子能找到自己喜歡的人,，然后幸福結(jié)婚,，然后生孩子,，然后我們能搭把手就搭把手，不影響你們工作的,。

人物周刊：現(xiàn)在你還會勸她回合肥嗎,？

母親：我不勸了，我勸不回去,，但是我時不時地還講,，能回去就回去，趁年輕回去找個地方報社,，拿個四五千的工資不也可以,，對吧？真正結(jié)婚需要錢,，我們也可以伸把手,。我跟她再講都沒用，聽不進去,。我不希望她那么累那么辛苦,。我們的想法其實很簡單，希望孩子身體健康,、幸福平安,，有份工作就行了，對吧,？女孩子要獨立,，最起碼還要靠自己，對吧,？

人物周刊：你們多久會聊一次這個話題,？

母親：聊？我打電話,，她根本不跟你聊,，兩句話給你按掉了。你今天來了,，還聊一聊,，平時在家都不讓我講話，說在寫稿子,。聊不起來,，聊啥？我們同事有時候在一起聊孩子,，聊最多的一句話就是“90后的孩子太自私了”,。

女兒：那不自私的話，那是什么,？不自私的話就是你說的結(jié)婚生孩子,，一步一步聽你的這樣下去,。

母親：也不是的，反正就是說他們站在自己的角度考慮自己的事情太多了,，這是一個家啊,。我哪知道是她怎么想的，她也不跟我講,。

人物周刊：?。縿倓偰銈冎v了這么多,，溝通了這么多。

女兒：所以我媽覺得溝通的意思就是我得聽她的,。她讓我去相親我就得去相親,，這才是溝通，但凡我覺得不行,，那就不是溝通,。

母親：那不是啊，你最起碼要見面??！

人物周刊：啊，我把這個錄音先給關(guā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