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有雙重生命,一重是他的肉身,,另一重是他創(chuàng)造過的精神世界,。人生不過百年,寄居一世,,肉身總會消亡,,可他陳述過的歷史、他所展示過的人性的幽深和天地的廣闊,,卻會因剝除了他自身生命的象征意義和影響力,,而被放置到一個更為客觀的位置。
托妮·莫里森就是這樣一個人物,。作為一名黑人女作家,,她是絕對的少數(shù)族裔——有色人種、女性,。20世紀60年代她初登文壇時,,正是美國平權運動和婦女運動風起云涌的年代。她將她的身份視為創(chuàng)作的母題,。1988年,,托妮獲得普利策文學獎,1993年,,她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當時瑞典文學院給的評價是這樣的:“她的作品想象力豐富,富有詩意,,顯示了美國現(xiàn)實生活的重要方面,。”
1931年,,托妮出生于美國俄亥俄州,,父親是工廠工人,母親是白人家的女傭,。一方面,,她從小接受黑人文化的熏陶,包括歌曲和民間傳說,;另一方面,,她又因自身的膚色和她認同的文化而受到社會的不公正待遇。因熱愛而被邊緣化,,對于一個普通人來說或許只有痛苦,,而對一個作家而言,,這份痛苦可以釀造成源源不斷的靈感和素材。托妮在60年的寫作生涯中,,共創(chuàng)作了11部小說,、五本兒童讀物、兩部戲劇,、一組歌曲和一部歌劇,。處女作《最藍的眼睛》中,女主角在假想中拋棄了黑人身份,;成名作《寵兒》中,,女主角在反抗命運無果、對黑奴前途絕望的情況下殺死了自己的女兒,;《所羅門之歌》里,,出生于白人醫(yī)院的黑人嬰兒奶娃,在兩種文化的矛盾交織中成長,,最終擁抱了內心深處的黑人靈魂……她談論的大部分內容都和黑人生活相關,,涉及黑人生存境遇、少數(shù)族裔文化的消失和民族解放,。更重要的是,,托妮的筆觸并沒有停留在不同膚色人群的分裂和對抗上,她的文字反思了親情與自由的關系,,探討了黑人應如何擺脫白人文化的精神控制,、實現(xiàn)真正自由等一系列問題。
這種自我剖析,,使她的作品進入了文學范疇,,也使她本人成為了反對種族歧視、倡導男女平權運動的意見領袖,。在紐約蘭登書屋擔任高級編輯期間,,她主編了講述美國黑人史的百科全書《黑人之書》,1969年起她常應邀撰寫社會評論,,為黑人與女性利益奔走呼號,。哪怕到了84歲,她依然是一位斗士,,寫作了描述黑人女孩童年創(chuàng)傷的小說《上帝保佑小孩》,,并對美國社會事實上存在的種族不平等現(xiàn)象做了猛烈抨擊。當時密蘇里州的一名白人警察槍殺了一名未攜帶武器的黑人青年,,最后陪審團放棄了對警察的起訴,。托妮認為此事不公,,公開表明態(tài)度:“人們總說需要就種族問題展開談話,。那么談話就是:我要看到警察朝一個沒有武器的白人少年的后背開槍,,我還要看到一個白種男人因強奸黑人婦女而被定罪?!?/p>
歷史進程和特殊身份,,就這樣交織在托妮身上。這助益了她的文學創(chuàng)作,,但另一方面,,也迷惑了讀者對她文學成就本身的判斷。90年代初,,黑人運動在不同國家和地區(qū)均有所成就,,平權成為不可逆的歷史潮流。托妮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同一年,,另一位黑人運動領袖曼德拉獲得了諾貝爾和平獎,。在所謂“政治正確”的語境下,這種巧合無疑削弱了托妮獲得“文學獎”的正義性,。而吊詭的是,,群眾的這種懷疑恰恰又是托妮反對的那種虛偽的平等——社會在打量一個有成就的黑人時,首先會歸因于她的身份,,而不是她實際的能力,。
2019年8月5日,托妮·莫里森在紐約蒙蒂菲奧里醫(yī)療中心去世,。這是一件遺憾的事,,不過對于作家而言總還有些積極的意義——至少,從她徹底切斷和作品的臍帶開始,,她筆下的人物和故事將獲得新的,、獨立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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