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圖:朱帥站在店內(nèi)大衛(wèi)·霍克尼限量版畫冊前,,該畫冊售價近兩萬人民幣(姜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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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6月,藝術(shù)書店佳作書局的新店在798藝術(shù)區(qū)陶瓷一街路口開張,。店內(nèi)展廳展示出了詩人西川,、學者尹吉男和徐天進的書畫作品,。上下兩層近500平的面積,紅磚廠房的外墻,吊燈地板和金屬升降機的art deco風內(nèi)飾,,價格達五位數(shù),、如藝術(shù)品陳列的重磅書,,引來了穿梭不息的打卡拍照愛好者,。
“來來,給我照兩張,,兒子,,你也過來照一下?!北持鳯V挎包,、拿著自拍桿的女游客,把正在一樓大廳翻書的孩子生拽過來,。
“你知道這是什么書嗎,?”女人的老公問。
“不知道,,好看呀,。先照了再說唄???。”
他們身后,,是超大開本的畫冊《David Hockney: A Bigger Book》(《大衛(wèi)·霍克尼:一本更大的書》),。這本大衛(wèi)·霍克尼的作品集由獲獎無數(shù)的設(shè)計師馬克·紐森設(shè)計,立在三原色的亞克力三腳書架上,。500頁的畫冊,,全球限量一萬本,原書售價2500美元,。更貴的則是攤開的這一頁《藝術(shù)家肖像(兩個人物與游泳池)》的原作,。在2018年的佳士得秋拍中,,霍克尼的這幅作品最后以9031.25萬美元(含傭金,折合人民幣6.26億元)落錘,,成為在世藝術(shù)家價格最高的作品,。
一雙白色手套搭在攤開的這幅畫(印刷品)的頁面上,旁邊夾著一紙店內(nèi)說明:“如需翻閱,,請聯(lián)系店員,。”
不過,,當其中一些人得知,,要越過吧臺對面的玻璃門,進入兩萬本的外文原版藝術(shù)書世界,,需要支付10元的入門費(或者充值成為會員),,多半就望而止步了。
“憑什么,?書店還需要門票?”看到門上提示,,某個推著嬰兒車的爸爸怏怏地扔了一句,。
“原先在芝加哥的時候,大門都不對外的,,進店按門鈴,,或者提前預(yù)約?!奔炎鞯闹魅酥鞄浉嬖V我,。“我們在花家地三層時,,也這樣,。因為對藝術(shù)書籍,特別是亞洲藝術(shù)書真心感興趣的,,確實是少數(shù),。”
書店的本名Paragon來自猶太人馬法伯(Max Faerber),,上世紀40年代他逃難至上海后創(chuàng)立了這家書店,,主營有關(guān)亞、非洲的歷史文化和藝術(shù)書籍,,赴美后先后落地紐約和芝加哥,。書店幾經(jīng)易主,2014年由中國人朱帥和林恬買下,。他們在央美對面的小白樓(畫材中心)開了佳作,,將其圖書品類從東方藝術(shù)拓展到世界藝術(shù)的范疇,。
新店風格引來“流俗”的質(zhì)疑,讀者對書品質(zhì)量是否始終如一的觀望,、對會員制度的質(zhì)疑,,這些朱帥都吃得消。但變幻莫測的政策和多重外力的夾擊,,人事管理的千頭萬緒,,把從前那個單純的年輕選書購書狂,榨得快變了形,。
“我現(xiàn)在都沒有看書的時間了,,只有在機場,抽空看點管理的書,。得補課啊,。”他老實承認,。
可新書到的電話一響,,他“嗖”地又精神了?!斑@一車,,有七托盤(裝貨的木質(zhì)工具單位,一托盤大概放50個紙箱)呢,,都是德國Taschen(塔森)出版社的好書,。一會兒給你好好介紹?!彼θ琳?,像等待盼望已久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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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目管窺近代中國
原本,,開書店不在朱帥的人生規(guī)劃里,。
八九年前,因為專業(yè)需要,,在杭州中國美院讀研究生的他四處購買美術(shù)史方面的書,。但很多書買不著,尤其英文書多半只出現(xiàn)在注釋或參考書目里,,國內(nèi)實體店很少有售,。他四處搜羅,越買越瘋,。曾經(jīng)花1000元人民幣收藏了美術(shù)史家方聞寫的《心印》,,還破費2000美元收藏了上世紀20年代出版的《中國雕塑》。直到積蓄快花光,,不得已只好轉(zhuǎn)手一部分,。
“我像古代藏書人那樣,,給書一個一個做了編目,寫上作者是誰,,為什么有這么一本書,,這個書大體上講了什么,以及自己的看法等等,。結(jié)果很快被人全部買走了,。”從那時起,,便有美院老師打電話,,請朱帥幫他們買書。他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能幫到一群有同樣需求的人,。
在一眾海外售書機構(gòu)中,他留意到了Paragon這個頻頻出現(xiàn)的名字,。這家先后在紐約,、芝加哥經(jīng)營,已有半個多世紀店齡的書店,,最初竟然發(fā)端于上海,。
“可惜遺留下的資料也很少,我精力也有限,,還沒來得及整理店史?!敝鞄浝嫌X得遺憾,,關(guān)于Paragon的過往,他知道的并不見得比我們多出多少,。
二戰(zhàn)“前夜”的1938年,,猶太記者馬法伯從維也納乘渡輪,一路飄搖至“遠東”的上海,。到上海后,,他先是做一家德國難民報紙的業(yè)務(wù)經(jīng)理,為報刊撰寫報道,。但在日軍全面接管公共租界后,,英文報刊受到嚴格管控。馬法伯于是從世界各地尋覓歷史文化類書籍,,銷往本地與海外,,不久便創(chuàng)立了Paragon Book Shop。
馬法伯緣何有信心開起這樣一家書店,,客戶都是些什么人? 在七十多年前的上海和亞洲,,Paragon獲得了怎樣的影響和聲譽,?
無從判斷。唯一留下的憑據(jù),,是朱帥從各地搜到的書店為讀者精心印制的書目清單,,從三四十年代薄薄五十多頁的一小冊,到1970年代已厚達近300頁一本,,廣告豐厚,。
“足可以見,當時西方對于亞洲,,特別是中國,、日本和印度,興趣之濃厚,?!敝鞄浤贸鲆晦麜浚灰坏纴?。
書目里,,有“即將出版”“再版”“珍本”“極罕有的珍本”等分類,重點書籍會用方框框出或?qū)iT列出小段推介,。除去數(shù)目繁盛的藝文書,,不難發(fā)現(xiàn)衛(wèi)三畏、理雅各等19世紀中后期來華的傳教士,、漢學先驅(qū)筆下的中國觀察,,學者解威廉的《曾國藩和太平叛軍》,費孝通的《中國士紳》,,也有像卜凱所編寫的《中國土地利用》這樣的科學專著,。
上世紀70年代某期書目里,對1969年再版的《胡適與林語堂散文精選》(部分為汪精衛(wèi)點評),,書目里有如下的看法:
南京方面(蔣介石)指責胡適的言論已經(jīng)越過了學者討論的界限,,沉浸在無意義的吹毛求疵中。這樣的指責顯然是好笑的廢話,。那些杰出的政治家們相信,,胡適的觀察才是對南京當局充滿智識虛偽的有力批駁。
“這些介紹多半出自馬法伯之筆,。你看,,他是有觀點的哈?!敝鞄浳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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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零開始
經(jīng)上一任店主杰弗里介紹,朱帥在曼哈頓曾見過一位馬法伯的后人,,結(jié)果卻不太理想,?!八且凰鶎W校的藝術(shù)老師。Max的夫人Rae(蕾切爾)是在上海出生的,。2000年前后去世,,遺物分給家屬后,這位家屬分得了一些書,。這人想賣給我,。可我覺得她對書店這塊并不上心,,對老Max也談不上有多少感情,。最后那些書到底也沒有買?!?/p>
創(chuàng)始人夫婦Max和Rae 圖/佳作書局提供
希冀尋求到的一點連接,,不料在路人和老店員身上獲得。
2016年上半年,,朱帥去了趟紐約,。大都會博物館閉館之后,他在博物館門口等車,。一位博物館志愿者老太太過來和他打招呼,。“她問我你是干嘛的,,我說,,你大概想象不到,我開了個書店,,而且那個書店曾經(jīng)在紐約運營了四十幾年的時間,。她問我是什么書店,我告訴了她,,她說她知道Paragon。1950年代的時候,,她就在同一條街上的另一家書店工作,,相隔不遠?!?/p>
1960年代在紐約工作過的店員理查德·克萊恩,,算是馬法伯執(zhí)掌書店時期的至今仍在世的極少數(shù)店員之一。他在給朱帥的郵件里這樣回憶:
通常我在紐約的三個去處分別是:當時位于三十八街東邊的Paragon書店,,卡內(nèi)基熟食店和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Paragon有自己穩(wěn)定的顧客。我記得有庫爾特·瓦爾德海姆,、阿里阿卡巴汗,、 李·斯特拉斯伯格,、亨利·摩根,以及許多來自學術(shù)界的人(注:郵件里提到的人皆為當時的美國社會名流)……
當我拜訪Paragon,,不經(jīng)意間透露出我剛到紐約,,蕾切爾立即給我提供了書店的一份工作!沒有簡歷,、沒有任何推薦信,,甚至連面試都沒有——當即就敲定了下來。我的工作任務(wù)是文件歸檔和打印各類單據(jù),。那時,,我對日本文化和卡爾·榮格充滿了興趣,也已經(jīng)開始熟悉有關(guān)東方文化的書籍……
“他跟我說過馬法伯說話口音很重,,脾氣大,。比較容易焦躁。蕾切爾就要溫和一些,。但他們對他都很親切,。”朱帥說,。
享受了五年書籍和雪茄煙味的日子,,隨著1970年代信息技術(shù)在美國興起,想當程序員的理查德離開了書店,。
按照朱帥給的郵箱,,我給八十多歲的老理查德寫信,始終沒有收到回復,?!白罱淮温?lián)系,他還在街上賣書,,據(jù)說賣得好的時候,,一天能掙個上百美元。估計還在鼓搗他喜歡的哲學吧,?!敝鞄洸聹y。
馬法伯去世后,,書店由妻子持續(xù)經(jīng)營,。兩位女顧客出于對書店的情感選擇合作經(jīng)營,蕾切爾依然留在店中幫忙,。直到1990年代初,,來自芝加哥的古董商杰弗里接手了書店,根據(jù)自己的愛好擴充藏書、優(yōu)化門類,。
藝術(shù)史家,、芝加哥大學教授巫鴻曾回憶,當他1994年從哈佛轉(zhuǎn)到芝大任教,,一個巨大驚喜就是找到了位于芝加哥市中心的Paragon,。
“雖然我以往知道這個經(jīng)營亞洲藝術(shù)書籍的書店的存在,但看到這么高大的空間里,,一排排書架上擺滿了中日韓美術(shù)的新老書籍和雜志,,其深入和廣闊在這個領(lǐng)域中從所未見?!敝?,巫鴻開創(chuàng)的芝大東亞藝術(shù)中心所編撰的英文書均交給Paragon所屬的公司出版。
比巫鴻晚了近20年才踏入這家店的朱帥,,初進其中的驚訝程度并無分別,。
書店和出版社所在的一樓是個巨大的長方形空間,朱帥記憶里需要走90步左右才能從入口走到另一端,?!皟蓚?cè)從天花板到地面全是十幾層的大書架,密密麻麻,,中間還有低一些的書架和柜子,。感覺加起來怎么都得有四五萬冊書吧。因為墻體不太規(guī)則,,為建筑安全考慮,,還在書架挨墻的那一面專門做了一排木結(jié)構(gòu)的支架?!?/p>
經(jīng)過幾個月的接觸和考察,,朱帥和林恬決定買下Paragon。
“到2016年芝加哥實體店撤銷,,只留線上售書和倉庫,。我們叫了好多工人搬家,最多的時候一天十幾個人干活,。四五萬冊書,,足足搬了有一個月?!?/p>
從客戶,、熱心的買手和網(wǎng)店經(jīng)營者,,到正兒八經(jīng)做國際圖書貿(mào)易,、一個歷史品牌的接盤者,不過兩年多點,動力何在,?
“真的是零經(jīng)驗,。全家都不支持。家人說,,你妥妥地買書,,稍微賣些給朋友也罷了,干嘛攬下這么個爛攤子,?萬一賠了怎么辦,?”他吃吃地笑。
說是雄心,,不如說擔心更多,。“因為我聽到說,,他們在尋找買家了,。我很擔心書店售出后出現(xiàn)大的變動,從此沒有好的資源買到好書了,?!?/p>
“買賣舊書的第一桶金,能買得起一家70年的公司,?”
朱帥回我一個意味深長的笑,。“20年前,,圖書業(yè)可不像后來自帶‘沒錢’的標簽,。那時候古舊書賣得可好了?!?/p>
但要出手買下Paragon,,積蓄還差很大的缺口。
“小姨偷偷給的80萬早已投入進去,,丈母娘家的支持最終讓我們買下了書店,,也欠下不少債?!?/p>
對風險和行業(yè)規(guī)則的無知,,都成了學費?!敖芨ダ镔u書給我,,我已經(jīng)先全額付款了。代理報關(guān)時,,因為一些原因,,國內(nèi)報關(guān)公司拒絕合作,。等于我都給美國打款了,貨卻徹底‘歇’了,,我根本收不到美國發(fā)出來的書,。”
隔了兩年,,朱帥經(jīng)由美國的承運方得知,,書都被扣,拿不到了,。這一筆他損失了好幾萬美元,。他卻感謝這個遲來的通知?!叭绻敃r就知道書最終來不了,,心理上肯定受不了。但兩年之后,,已經(jīng)緩過來了,。”
今天他回頭想,,如果冷靜地按照常理來判斷,,接下芝加哥店,就是個巨大的“錯誤”:一句英文都說不到頭,,更別說美國的法律稅務(wù)了,。被人玩得團團轉(zhuǎn),也毫無辦法,。
幾番博弈,,他更了解商業(yè)規(guī)則和不同國家的國情,開始和各種“地頭蛇”打交道,。但依然防不勝防,。“還有人偷我的顧客,,轉(zhuǎn)移資產(chǎn),。有一段時間,我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要努力證明自己的身份,。”
他說許多年前,,自己也是個容易憤怒的年輕人,,現(xiàn)在想的就是做好手頭每件事?!吧钍且粯稑兜默F(xiàn)實,,它不是教科書上的那些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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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彝,,阿薩瓦和坎普
2014年在花家地開張的“佳作”,是網(wǎng)友對Paragon的英文原意(典范)的翻譯,,也定下了朱帥內(nèi)心的標準,。
Paragon創(chuàng)始時期到1970年代為讀者提供的部分書店所售書目,每期皆有主題,。越到后期,,書目越來越厚 圖/姜曉明
“店里書的品質(zhì)很好,有很多國內(nèi)看不到,、買不著的外版藝術(shù)書籍,。那時我經(jīng)常在小白樓吃碗面,轉(zhuǎn)轉(zhuǎn),。朋友也會約在那里見面,。它雖然簡陋,但卻是個不一樣的空間,?!背9浼炎鞯闹醒朊涝航淌卩崕r說。
央美教授王春辰,,曾翻譯哥倫比亞大學教授,、哲學家丹托的著作《藝術(shù)的終結(jié)之后》。2009年,,丹托在家里向他展示了中國作家蔣彝(Chiang Yee)送給他的書法,。
除了是可口可樂這個飲料名稱的中文譯者這點,蔣彝的藝術(shù)經(jīng)歷與成就在國內(nèi)鮮為人知,?!八麖纳鲜兰o30年代出國,在倫敦工作和生活,,后來遷居紐約,,一直到去世。蔣彝給自己起了個筆名‘啞行者’,,用英文寫了很多城市筆記,,還畫上他自己的畫,非常雅趣高妙,?!蓖醮撼浇榻B。
后來他才獲悉,,佳作收藏了一系列蔣彝的作品,。在798店時,,朱帥碰巧拿出了一本蔣彝的《波士頓畫記》給我們看:封面中間是蔣彝手繪的城市地標彩畫,頂端橫式題寫的英語書名,,花體字旖旎流暢,,蕩漾如水波;右側(cè)是豎式的中文書名和作者本人的簽名,。中英文書名,,以及書脊上的英文書名,都由蔣彝用毛筆寫成,。
佳作書局搜尋,、收藏的畫家蔣彝所著《啞行者畫記》之《波士頓畫記》。封面 繪畫,、中英文書名題作者均為蔣彝 圖/本刊記者 姜曉明
歐美不少亞洲研究相關(guān)的學者和專業(yè)人士,,年事已高,所藏書籍若無人問津,,則白白流散,。朱帥引入了不少富有學術(shù)研究和學者人物研究雙重價值的藏書。
芝加哥大學研究中國文學的榮譽退休教授芮效衛(wèi)自1959年開始就在佳作書局購書,,其耗費40年完成的英譯《金瓶梅》,,便參考了大量店內(nèi)購得的書籍?!八阉械臅假u給我們了,。那些都是做漢學研究的必讀本?!敝鞄浿钢渲幸槐尽吨袊嗣笞值洹罚ˋ Chinese Biographical Dictionary),扉頁上有芮效衛(wèi)的英文簽名David T.Roy,,以及購書的日期(5.24.63)?!斑@本字典就是臺灣出的,,但它原版是清末的,臺灣則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盜印的,?!?/p>
在花家地店工作了一年的店員李謝林,瘦瘦的,,說話時肩膀習慣性地垮下去,。她說來佳作,只是正好自己也喜歡這些書,,她也享受幫客人找到書的感覺,。
“現(xiàn)在網(wǎng)絡(luò)購書發(fā)達??墒且患抑档眯湃蔚牡?,會幫你過濾掉那些不值得一看的書,。”
在佳作的書庫里,,她發(fā)現(xiàn)了一些聞所未聞的有趣的藝術(shù)家,。“像露絲·阿薩瓦,,之前香港的卓納畫廊做過她的展覽,,我們店里就有她的畫冊、她的金屬絲編織作品,。阿薩瓦是黑山學院的代表,非常小眾了,。這樣的藝術(shù)家,,并不太受到關(guān)注?!?/p>
我在網(wǎng)上搜到有關(guān)阿薩瓦進一步的介紹,。當時大量優(yōu)秀的歐洲藝術(shù)家,為躲避納粹迫害流亡美國,,被黑山學院的進步主義教育理念和世外桃源般的自然環(huán)境所吸引,,不在乎學校設(shè)施簡陋、條件艱苦,,選擇在這里教書,。阿薩瓦曾經(jīng)被當成少數(shù)族裔女性和社會活動家,但她對權(quán)利抗爭類活動卻并不認同,,認為就一個具體的概念做出具體的事情比抗爭活動要有意義得多,。
“這本書一本也沒有賣出去?!崩钪x林的口吻還是那么淡淡的,。
“本店不賣考前書”,不管花家地店遷徙多少回,,前臺張貼的這張小白紙告示如影隨形,。很長時間里,佳作的藝術(shù)書讀者視之為一種姿態(tài)的證明,。
“我就和朱帥說過,,你可千萬別叫我去798店,那樣我干脆不干得了,?!崩钪x林毫不開玩笑地跟我說,潛臺詞分明是“知道老板肯定不會叫我去”,。
“為什么,?”
“798多鬧騰啊,。光那面粉墻(主街附近小巷里的一面墻,被附近商家涂成粉色后迅即成為打卡拍照勝地)就受不了,?!?/p>
這樣情緒化的話,朱帥一笑了之,?;业氐觊_業(yè)早期,他對所謂“非藝術(shù)界讀者”的確是不歡迎的,。但后來心里的硬地在逐漸軟化,。
朱帥在看收藏的圖書翻拍膠片 圖/本刊記者 姜曉明
“那些你以為并不了解藝術(shù)的人,他們其實也會買好書,。你如何判斷‘懂’與‘不懂’,?讀者也在拓寬我自己對藝術(shù)的認知?!?/p>
拆封Taschen新書的那天晚上,,朱帥打開一本以坎普為主題的精裝書《Camp: Notes on Fashion》(《坎普:時尚筆記》,由古馳公司為今年的紐約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慈善舞會推的專題書,,靈感來自1964年蘇珊·桑塔格的同題文章),。淡粉色的封面,正文有對于這個文化現(xiàn)象的描述分析,,封底頁設(shè)計成三折,,又是一小冊關(guān)于坎普風的水彩繪畫。書的側(cè)面印著奧斯卡·王爾德的名言:“一個人要么成為藝術(shù)品,,要么擁有藝術(shù)品,。”
“這種書的主題,,不合我自己的趣味,。可它做得多好,,太精致了,。”朱帥贊不絕口,。
他心里還是有一些基準線,。“別人曾經(jīng)慫恿我拿著佳作的藏書上拍場,,我拒絕了,。因為那幾年的拍場太喧囂,我也擔心拍賣一旦操作走偏,會給圖書市場帶來不利影響,?!?/p>
營銷、管理,,本都是朱帥的短板,。剛剛招聘來的店長何佳打趣說,入職前,,每次朱帥和她聊,,“起步都是兩小時?!薄八娴暮芷揭捉?,我再不用像上一份工作那樣,沒法暢所欲言,。這個書店也有別處難以復制的圖書發(fā)行渠道,,這些都很吸引我。但朱帥有時又過于熱情了,。我們正談著工作,,一有朋友到店里來,,他就和人家招呼個沒完了,。分配工作,也會隨手就把任務(wù)拋給誰,??勺詈髤s沒人承擔,大家都說,,這不是我的活兒啊,。這些,都得改,?!彼J真地吐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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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根源地
幾天前,,也在北京開書店的牧一和朋友去尤倫斯當代藝術(shù)中心看畢加索的展覽,,無意間溜達到佳作。
同伴進得店內(nèi),,便直夸咖啡區(qū)“地磚漂亮”,,牧一關(guān)注的卻是吧臺、書架的擺放,、圖書的整潔程度,、動線的設(shè)計等。她向我回憶,,一樓會員區(qū)書架有很多紙箱摞著,,雖然整齊,,她還是留意到了?!拔沂怯袧嶑钡?,不允許庫存的書放在眼前?!?/p>
“可選書真好,。到了二層日本藝術(shù)圖書的區(qū)域,我就不想動了,,好想坐在地毯上,,看幾個小時也不走。那可太幸福了,?!?/p>
店員見牧一他們很喜歡書,又是同行,,便請出了朱帥,。“他(朱帥)就站著給我們介紹佳作與文物出版社合作策劃出版的《士林典藏:稀見木作小文房》,,從印刷講到裝幀,、布光拍攝。講了兩個多小時,,我們一直站著,,真的累死了?!蹦烈恍χ?,“但又著實很理解和感動?!?/p>
佳作書局一層免費開放的非會員區(qū) 圖/本刊記者 姜曉明
這本佳作出版的第一部中文書也是朱帥最引以為傲的作品,。馬科斯·弗拉克斯所著的英文原版從雜項小件來呈現(xiàn)中國古代文人審美,還不吝筆墨詳述了器物的歷史與文化背景,,“瞥見其最終使用者所處的豐富世界以及他們引人注目的品格”,。英文版引進國內(nèi)時,朱帥便嘆服,,竟然可以將一本書做得如此精致:印刷采用兩種紙,,一種是大開本的紙張,還有一種與手掌差不多寬,、薄卻有韌度的圣經(jīng)紙,。書中不少器物印在同一張圣經(jīng)紙的兩面,圖案和色澤不同,卻依然保持了光的透徹與色的細膩,。
朱帥為中文版專門找了幾位設(shè)計師,,翻譯請了社科院和古董圈的達人分別把關(guān)。最難保證的印刷關(guān),,他在國內(nèi),、意大利和比利時的幾家印廠都試印過,最后選定了比利時公司,?!伴_動后,他們寄給我沒裝訂的樣書,,我一頁一頁地看,,看到印得有瑕疵,還打回讓他們返過工,?!?/p>
幾天不見,朱帥眼睛有點腫,。再過幾天,,下巴冒出了一圈硬茬胡須?!鞍肽昵?,我最自豪的還是《士林典藏》。現(xiàn)在,,最大的成就感就是能把房租按時給交了,。從前哪想過現(xiàn)金流這種詞,?,!結(jié)果有一天,想請同事和搬運的師傅喝點奶茶,,一算,,18個人,那就是好幾百呀,,我真猶豫了,。”朱帥露出一絲苦笑,。
發(fā)稿前兩天去,,花家地店還沒完全拾掇完。和售書區(qū)相鄰的餐飲區(qū)初見雛形,,膠帶,、包裝袋、數(shù)據(jù)線、各種容器和置物架,,依舊局促地窩在一起,,等待料理。
五年里,,這是第四次搬了,。即便新址離原址不過幾十米之遙,從戶外挪到室內(nèi),。還是得搬,。
“整個后院都要求拆,就我們一家留下了,,人家(物業(yè))還給了我們一機會呢,。”朱帥調(diào)侃道,。在這行浸淫了幾年,,再糟心,他也已經(jīng)學會以鎮(zhèn)靜應(yīng)萬變,。
“會不會覺得和當年在上海和紐約搬了三四次的馬法伯很相似,?”我問他。
“可他在紐約四十多年啊,,想想,,在每個店址存活10年。要我也能這樣,,簡直太滿足了,。”他長呼一口氣,。
好幾位讀者都向我提到過紐約的老牌書店Strand,,二手書是這家店的招牌。我和牧一說起,,花家地的佳作店原先也有很多二手書,,但現(xiàn)在數(shù)量銳減。她很理解:“90年代開始,,中國的二手書便萎縮了,。反而好書都在歐洲、日本的市場上,。為什么獨立書店不斷地遷徙,?周期到了,租賃成本成倍地往上翻,?!?/p>
不入牧一法眼的那些紙箱,,是惡劣天氣和糟心設(shè)計的見證。半個月前的某天夜里,,暴雨猛降京城,。從花家地店出來的朱帥,直奔798店,。資料館,、會員區(qū)、二樓會客間,,無一幸免,。雨水從外面滲進墻壁,滴滴答答落在幾十個紙箱上,,再滴進里頭的書里,。
“X?!贝蟀胍?,他把幾十箱書一箱一箱地搬開,一邊搬一邊罵“該交智商稅”的設(shè)計師和施工方,。地毯上的水漬,,半月未消。
“就我一個人,,沒事啊,。”過后他擼起袖子,,給我看并不明顯的肌肉,,“以前都這么來的?!?/p>
一樓角落里的小資料館,,目前面積不到10平米,朱帥卻想得很深遠,。他希望做成一個非營利性文化機構(gòu),,收錄中國現(xiàn)當代各個畫廊,、美術(shù)館,、藝術(shù)中心及藝術(shù)家的出版物和研究資料,提供給有需要的讀者,,來資料館上門閱覽,。
“可以提前24小時預(yù)約。最近已經(jīng)和網(wǎng)絡(luò)工程師在談了,,有了資料編目的邏輯和框架,。也和畫廊談了一撥,。中國至少數(shù)百家畫廊有能力出書,每家如果出一本,,就是不小的量,。”
“現(xiàn)在有多少愿意加入呢,?”
“幾十家吧,。慢慢來?!?/p>
朱帥說,,他從來沒想過“堅持”這事兒?!啊畧猿帧@詞兒,,聽起來不就很消極嗎?”他抬了下眉頭,?!拔业脑妇埃羌炎鞯?0周年店慶能在上海辦,,回到它的根源地,。再往遠了說,世界各地的人,,都能看到我們出的好書,。”
(參考資料:《帶你領(lǐng)略全世界最好的藝術(shù)書店》《露絲·阿薩瓦: 純粹樸素的勞作藝術(shù)家》,,實習記者許多,、都芃、肖淼對本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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