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啊搖,搖啊搖,,搖到外婆橋,。我不哭,我不鬧,,外婆夸我好寶寶,。”這首童謠是我童年記憶的描述,。外婆家在江都小紀,,里下河地區(qū)的水鄉(xiāng),河網(wǎng)密布、港汊交錯,,橋是最便捷的交通連接,。外婆是我最早的人生導師,,如同一座座或拱或坦的橋梁,,引領我走過人生的很多渡口。
我的母親在娘家排行老三,,由于兩位姨媽都跨省出嫁,,母親實際上承擔了長女的責任。外公過世時,母親未滿二十歲,,失怙之痛催其成熟,她自覺扛起了幫助寡母,、撫養(yǎng)弟妹的責任。我的父母對外婆家不計得失地慨然付出,,我們姐弟三人也得到了外婆的關愛照拂,。
母親二十歲時從上海學了縫紉手藝,在小紀鎮(zhèn)上開了個家庭小作坊,。伊是極聰慧的,,從上海學得了許多衣服新式樣,在那個非黑即灰的年代偷偷助鄉(xiāng)人實現(xiàn)追美的夢想,。這條“資本主義的小尾巴”也讓外婆家的生活免于菜色,,小舅與小姨的成長都得到了些微保障。
初為人母的喜悅未及多嘗,,母親就一頭扎進日夜趕工的操勞中,,我是在外婆的看護下長大的。之后有了妹妹,,又有了弟弟,,外婆都自任照顧嬰兒之責。外婆極擅調教,。我四五歲剛識路時,,老人家就安排我給各家各戶送衣服。據(jù)長輩們后來回憶,,那時我工作從不出錯,,并且常常因為嘴甜獲得小費——三瓜兩棗之屬。至我十歲,,外婆又將做全家人早飯的工作交給了我,,她的話至今難忘:“曉勤啊,你也不小了,,該學著做做早飯了,。婆婆也年紀大了,不可能給你燒一輩子早飯,所以你自己要把責任領過去,?!绷⒅疽鐾馄叛劾锖脤殞毜奈矣淇斓亟邮芰巳蝿眨瑥拇丝偣苋移呖谌说脑顼垼簾o論寒暑都6點起床,,開爐門,、淘米、燒水,、買早點,。知道了柴米油鹽的奧妙,知道了廚房的神奇與神圣,,再以后,,任何家務事都難不倒我了。
外婆為人剛毅,,見她訓哭別人是常事,,見她自己灑淚是罕事。唯有一次,,我考上大學,,出行之前,老人家囑咐我注意事項時眼中有晶瑩之物,。那一刻我未敢與其對視,。
她的身上少有舊式女子的固步自封與低眉順眼,而是世事洞達,,言語澄明,。我的一位發(fā)小至今都將老人家?guī)资昵暗囊痪湓拻煸谧爝叄骸板X是人的膽?!碑斎?,老人家也有柔和的瞬間,比如五六月間,,梔子花,、白蘭花是她衣襟上的常客,;而混雜著梳頭油與花香的馥郁氣味,,則是外婆留給我的嗅覺記憶。只是這份柔和不太多見,,夫主缺位多年的生活重壓早已將剛毅鍛塑為她性格的主調,,唯有如此,才能更好地履行“母親”二字的職責,。
歲月啊你這個最大的神偷,,你是在什么時候偷走我外婆的精氣神的?我總也無法憶起那個時間節(jié)點?;蛟S在我的心里根本不肯承認,,如明鏡般清澈、映照世事纖毫畢現(xiàn)的外婆有一天也會老去,,會慢慢失憶,,會慢慢失了精明強干,會慢慢將我淡忘,。
外婆離開是在2011年的10月2日,。那天全家照常環(huán)侍左右,,臨近中午,,老人家氣喘、煩躁的癥狀減輕,,我們以為這是挺過一關的表現(xiàn),,于是商量著讓痛心不已的母親吃頓消停飯??蓛H僅一頓飯的功夫,,外婆就走了。母親自責了很久,,說不該吃這頓飯,,未及送老人家最后一秒。我反復對伊說,,這應該是老人家的善意,。我的外婆就是這樣不拖泥帶水,縱有留戀也不會低首告饒,、露出怯意:生命既然已經走到盡頭,,那就認賭服輸,瀟灑作別,。
外婆生于風起云涌的1919,;曾與外公攢下過大財富(1956年公私合營之前);經歷了社會的大變革,;把五個子女教育得正直善良獨立……外婆在世時我未曾問及她對我的評價,,但我一直都在往她期待的方向靠攏:獨立無畏——這份“童子之訓”是她給我的人生上的底色。
外婆去世后,,關于她的點滴時常出現(xiàn)在我的腦海中,,今年是老人家的期頤之壽,若她還健在,,那會是怎樣的喜慶歡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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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戴健
編輯 楊靜茹? [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