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揚只有一句,，后面都是意見

董卿的人生態(tài)度繼承自她的父親董善祥,。董善祥是農(nóng)村孩子,，父親過世早,，母子倆相依為命。他每天早上抓魚抓蝦去集市上賣,，再去上學,，一路刻苦,，考進復(fù)旦,。他篤信一切掌握在手中,，命運要靠自己改變——也毫不質(zhì)疑地將這份苦塞給獨生女。

董卿開始洗碗的時候還沒有水池高,。十幾歲時，她假期打過工,，當過營業(yè)員,，跑過廣播站,。她高一那年,，董善祥給朋友打電話,，“你們賓館要不要清潔工,？我女兒免費來給你們打工?！睂Ψ讲缓靡馑迹f一天給一塊錢吧,。第一次打掃,，領(lǐng)班分了董卿10間房，讓一上午清潔完,。

半天才打掃了兩間,，人是動彈不得了,。領(lǐng)班鞭策,，“怎么才干了這么點點事情??？你還要不要吃飯了,？你爸爸已經(jīng)打過電話來了,，讓我們嚴格對待你?！备赣H到場監(jiān)督,，她委屈地哭了,，說累死了不干了,。董善祥難得地摸摸她的頭：“堅持一下,?！?/p>

董善祥和董卿的經(jīng)驗加起來,，等于要在逆境中尋找動能,、自我鼓勁,。董卿也真成了這樣的人,。看到“河流只有遇到石頭才會激起浪花”,，趕緊抄下來,。母親金路德總說，“你跟你爸怎么這么像呢,？”她特別自豪,，相信性格即命運，以此說服自己,，也說服觀眾,。

由于父母工作的原因，董卿在安徽讀小學,，過年才回上?？赐夤湍棠梯呌H戚。坐12小時火車,，她像行李一樣被塞進椅子下,，滿鼻子怪味，老暈車,，吐,。但到上海睡一覺醒來，想起身在花花都市,，馬上高興得蹦起來,。她說那是小孩心性。成年后好像也沒變,，愿意盯住事物的光明面,。

對董卿，父親的要求瑣碎而具體,。每天到家門口的淮北一中跑一千米,，“感覺特傻,，整個學校的同學、 老師好像都看著你,，像阿甘一樣,。”有時她偷懶躲在樓道里,，算準時間,，再氣喘吁吁回家。

金路德年輕時作風樸素,，董善祥可能看慣了,，也不讓她給女兒做新衣服，“我要扯布,，每次都跟我吵,。頂好是我的舊衣服改一下給她穿。一照鏡子（她爸）就說,，臭美什么呀，長得又不好看,！”金路德回憶,。

還沒上學，董善祥就要求女兒看書要把成語抄在小紙片上,，貼墻上等待檢查,。“四個字的就是成語,?！倍葡榻獭Ｓ幸换?，董卿把“回維也納”也當成語抄了,。父親通常在吃飯時批評。他這這那那地指摘一通,，董卿邊吃邊哭,。

虎爸教育的果實是豐碩的。董卿大學畢業(yè)后到浙江臺,，在《人世風情》（1994）欄目學習主持,、編導、撰稿,，講話輕輕柔柔,，還有學生腔。兩年后到東方衛(wèi)視,，主持情感節(jié)目《相約星期六》,，一年創(chuàng)下10%的收視率,，“優(yōu)雅從容”“大氣謙和”等詞開始成為她的注腳。2000年在悉尼用英語主持音樂會,，給她帶來了國內(nèi)主持人最高榮譽“金話筒獎”,。

到央視后，董卿以技巧與狀態(tài)穩(wěn)定著稱,。2006年最后一天《歡樂中國行》元旦晚會直播,，要等到零點敲鐘。23點57分,，所有節(jié)目演完了,，一位導演給她傳達救場指令。走到舞臺,，又有個年輕導演說：“董卿,，不是兩分半，是一分半,，是一分半,！”她帶著標志性微笑抒情式地展望起2007。話至尾聲,，第一位導演又發(fā)話：“董卿,，不是一分半，是兩分半,，現(xiàn)在再填補一分鐘,，聽我的！”她毫不遲滯,，繼續(xù)感謝觀眾,，有了主持史上的“金色三分鐘”。

她成了中國最好的主持人之一,。學者孫良撰文,，“如果說《朗讀者》把朗讀行為領(lǐng)上了大眾文化的神壇，那么董卿則在有意無意間充當了繆斯的角色,，將民族文化審美意趣的呈現(xiàn)者,、媒介文化儀式的主導者和社會核心價值的闡釋者諸般角色集于一身，實現(xiàn)了新傳播環(huán)境下主持人文化形象的完型塑造,?！?/p>

可她覺得自己能力并不優(yōu)于他人，只是父親打下的烙印太深,，“必須要做得比別人好很多,，你才有自信心?！?/p>

董卿的每一臺節(jié)目父母都看,。董善祥不會用手機,，寫信把批評傳真過去。抬頭三個字“致女兒”,，表揚的話只有一句,，后面都是意見：這個發(fā)型不精神。這么笑不淑女,。最后一場是不是該感謝評審,、觀眾、工作人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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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們告訴她,，松弛一點

八九年前，董卿回母校上海戲劇學院,，臺下師弟問,，藝術(shù)是一條艱難的路，當年有沒有準備,？

她馬上回：沒有,。“身體上的累是可以克服的,，但‘再造巔峰’談何容易,。每天都在腦海中回旋，什么是好,，什么是最好？你真的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應(yīng)該離開嗎,？”

董卿大一寒假回家,，董善祥提議一家三口下館子。吃著吃著,，他突然敬了董卿一杯,。“我跟你道個歉,，我想了想,，這么多年，我對你有很多方式不對,，你別往心里去,。”

但慣性不允許停步,，她往前跑了20年,。

當年在上海，已經(jīng)事業(yè)成功,，被攔下簽名,、拍照是尋常事,。2002年，她決定來到只認識長安街的北京,。做《魅力12》,，三四天完成了一個多月的工作量，剩下的大半個月她養(yǎng)成自言自語的習慣：“睡覺吧”,，“起床了”,，“該吃飯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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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上海，24歲的董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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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diào)到文藝部,，等來主持第十一屆青歌賽的機會,，連續(xù)30場3小時直播，每天下午4點彩排,，晚上10 點直播結(jié)束,，她換下禮服又和評審核對次日考題，到家凌晨3點,，還打著哈欠背臺詞,。凌晨做夢，要上臺了,，稿子沒背完,，急得撞墻。

2004年底,，郎昆作為春晚總導演通知董卿,，她成為春晚主持人之一。接到電話是半夜,，她剛搬新家,，灰頭土臉，冷靜地說了聲“謝謝郎導”,。父母睡了,，沒人看見她的雀躍。她拎著掃帚在屋里轉(zhuǎn)圈,，覺得有力氣再搬一次家,。

在郎昆的印象中，董卿工作上“從不對付”,。春晚直播前,，她在自家書房把主持詞滾了上百遍，“中國中央電視臺”音量之大,，說得全樓的鄰居估計都聽到了,。2011年公安部春晚,，現(xiàn)場將有公安系統(tǒng)的6位英雄模范給觀眾拜年。董卿想為每個人做個介紹,，自己前夜熬到4點,，把萬字的資料精簡成幾句話。

主持了13年春晚,，董卿已是央視掛歷上高居前三甲的“一姐”,，像她的前輩一樣成為“家喻戶曉”的專屬名詞。2013年,，錄到第七場《我要上春晚》,，她和嘉賓都疲態(tài)畢現(xiàn)。夜里12點到家,，她坐在地上（這樣就奪去了蜷在沙發(fā)里的安全感）,，把節(jié)目像電影一樣從頭到尾過一遍，“怎么說你好,，這個地方為什么沒有這么問,，那個地方加一句話會不會更好呢？”這么復(fù)盤了三小時,。

那也是她被“職業(yè)性冷漠”折磨的時期,。花了將近二十年才在舞臺中央站穩(wěn),，但交到手上的娛樂節(jié)目她無法再100%投入,，只感到無謂的消耗。兩年里,，內(nèi)心翻滾,、煎熬，終于放下“回來沒有我的位置”的恐懼,，急剎車?！皠x得人咣當一下,，自己的腦門都磕個包出來，但也必須要停下來,?！?/p>

到南加大進修，做回學生,。剛要租房就被逼瘋,，周末房產(chǎn)中介都關(guān)機，留言周一才回復(fù),。朋友們告訴她,，松弛一點——她確實緊繃了很多年,。那年在興化，她舉著雨傘上臺,，剛說完“興化的父老鄉(xiāng)親們,，你們好！”腳下一滑,，屁股落地,。被工作人員扶起來后，職業(yè)笑容立刻綻放：“我把跟頭摔在了興化,，這一跤讓我這輩子永遠記住了興化,！”一年130來場節(jié)目靠的是生扛。

一年又四個月里,，她每天聽課,，不用微信，iPad上只有英漢詞典和菜譜APP,，像“離開一個很愛的人”一樣放掉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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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把孤獨向外袒露

10年前就有人建議董卿做制片人。她覺得自己性格不合適,，“我特別苛刻,，可以六七點坐在書房不離開，一直到早上三四點,，要把一臺節(jié)目弄得明明白白,，但這種行事風格不一定所有人能接受?！?/p>

觀眾不會看到,，這個央視的“定海神針”如何“一點一點尋找我能在哪里說話，我能說什么,，能不能說我想說的東西,。”她嘗試在撰稿人文案的基礎(chǔ)上糅進自己的情感與觀點,，自己的準備可能全被剪掉,，那就“要做得更好，要做到你剪不掉我的話”,。

做 《朗讀者》的兩年,，她在臺下說的話超過了過去5年的量。其實過去20年,， 她都頂著“知性”“優(yōu)雅”的標簽,，默默在這條道上跑，“用燦爛的笑容、得體的語言甚至是美好的服飾喚起了大家的一些記憶,，給大家留下了美好的感受,。可那已經(jīng)結(jié)束了,?！?/p>

音樂人姚謙注意到了董卿的細微變化。他是《朗讀者》的音樂總監(jiān),，發(fā)現(xiàn)董卿在交流中對文字很敏感,，會流露真性情，頗異于春晚的國家代言人形象,。

《朗讀者》印著董卿的審美觀,。演播室由兩個空間組成，一為開放式劇場,，有層層書架,、觀眾席，是嘉賓朗讀,、對外輸出的地方,；二為小客廳，僅有沙發(fā)和矮幾,，是嘉賓和主持人談心,、流淚的私密空間，觀眾透過熒屏窺探,。每每采訪完畢,，小客廳的大門打開，嘉賓通過甬道走向觀眾,。

《朗讀者》之前,，董卿很少聊自己的心路歷程。臺面上的,，全國都能看到,。公開報道中也大多在訴說她作為制片人的體驗：立項、找人,、剪片,、采訪，對反響的焦慮,，讀書的意義與文字之美。她不演戲,、不出書,、沒有流量。央視以外，很少看見她的身影,。

順藤摸瓜,，也能找到她的小客廳。她從小愛哭,，回想起學生時代的夏日午后,，教室里是昏昏欲睡的同學，窗外是知了鳴個不停,，還有陽光照出的樹影,，那場景美得讓她想痛哭一場。

她開始把孤獨向外袒露,。春晚結(jié)束后,，是失重的感覺?；胤b間,，把行頭歸置好，提溜大包小包往外走,。演播室到大門口有長長的走廊,，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回蕩在走廊里，安靜得有點寂寞,。一出去寒風撲面,。她總是回家一個人吃速凍餃子，等著看電視重播,。頭兩年也可憐自己,，身邊沒個說話的人?！胺比A過后的落寞需要你去調(diào)整,，你需要知道什么是真實的。你不能說剛才那么好,，現(xiàn)在那么冷,，那么黑，我不過了,?！甭土晳T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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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董卿與鞏漢林（右一）,、黃宏（左二）、林永?。ㄗ笠唬┎逝糯汗?jié)聯(lián)歡晚會小品《開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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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是能打量董卿個人趣味的少數(shù)的窗口,。盡管熱愛俄羅斯文學中的批判性，但她幾乎不公開問責什么。除了對自己的節(jié)目,，她很少持嚴苛的態(tài)度審視外部世界,。聚光燈外，她不愿吸引更多的注意力,。

敬一丹說,，倪萍身上有一種“中國式的道德感”。這位董卿的前輩以自嘲的“大眼睛加春風般的笑容,，長得符合工農(nóng)兵的審美標準”改變了1990年代中國電視的主持風格,。而董卿又異軍突起，樹立了某種意義上“完美女性”的標桿,。

小時候她最怕寫《我的理想》這樣的作文,，覺得都是胡編亂造，把所有美好的職業(yè)想象成自己的理想,?！捌鋵嵗硐胧怯幸惶欤阕隽诉@件事后,，開始重新定義你的人生,。”讀書的時候,，父母開了文學名著的書單,，她認認真真看了，三五天就看完一本,。母親疑慮她讀得太快,，會抽出某一章節(jié)讓她講人物關(guān)系，結(jié)果全無錯漏,，她成了愛書之人,。大學畢業(yè)的好長時間里，當主持人都不是她的理想,，那只不過是“漂漂亮亮地站那兒把話說完就行了”,。后來，她的完美主義告訴她,，“要做成有價值的事情,，要傳遞有價值的信息、有意義的情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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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位嘉賓的場記稿都由董卿親自批注 ? ? ? ? 圖/本刊記者 梁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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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對她而言，理想是可以修正,、可以再定義的,。那些被重新定義的人生,，又被她用數(shù)年一日的勤勉賦予了厚度。就像她喜歡的巴爾蒙特的詩中所說：我來到這個世界為的是看大海,， 和百花盛開的峽谷。

（參考資料：孫良,，《電視節(jié)目主持人文化形象的完型塑造——以<朗讀者>與董卿為例》,，《電視研究》：劉琦、戰(zhàn)迪,，《董卿主持藝術(shù)圈點》,，《青年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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