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珠市口地鐵站下車,沿著在建的八號線向南走幾百米,,便是有著六十余年歷史的天橋劇場,。
盛夏的午后,劇場外人頭攢動,。這里正承辦著第15屆北京舞蹈大賽,。建筑的正前方是一幅巨大的鏤空雕刻——上面是一個舞蹈演員的形象。售票處的演出安排也顯示,,中央芭蕾舞團占據(jù)了年底之前的大半排期,。
“有評劇嗎?”
“沒有,?!?/p>
“要看評劇去哪啊,?”
“去評劇院啊,,這里還有旁邊的藝術(shù)中心(演出的)都是現(xiàn)代話劇。要不看場舞蹈得了,,大熱天兒的,,便宜賣您?!?/p>
路對面的天橋雜技劇場大門緊閉,。只有走到這座被電線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三層小樓前,才能看到鐵門上方“萬勝劇場”四個字——老舍先生于1965年親筆題寫,。
大廳黑漆漆的,,只有一間屋子亮著燈。
開門的聲響驚動了屋內(nèi)的人,,他叼著根煙走出來,,手機上還播放著電視劇,。一臉狐疑地看著我:“來這兒干什么呀?不開門不開門,?!闭f明拜訪來意后,他又問我是否有“上面的批條”,。
借著燈光能看得清,大廳四周掛著一些配有說明的海報,,其中一張是一個穿著深藍(lán)底白花前襟上衣,、梳著烏黑大辮子的姑娘。圖片說明顯示:“萬盛軒戲院(萬勝劇場原名)始建于1931年……五十年代初在此劇場,,評劇藝術(shù)家新鳳霞主演《劉巧兒》曾紅遍全國,。”
大半個世紀(jì)前,,靈慧聰穎的民間藝人新鳳霞正是從此處登臺,,迅速成為享譽全國的“評劇皇后”,流行程度甚至一度蓋過京劇,。然而世易時移,,今天所有的傳統(tǒng)戲劇門類都面臨潮流文化沖擊和后繼乏力的頹勢。除了圈內(nèi)人和親友,,極少人了解,,2017年是新鳳霞誕辰90周年。她的藝術(shù)生命緣何在四十歲上下,,尚未全面綻放,,便戛然而止,更鮮為今人關(guān)注,。
兩個多月前,,新鳳霞的兒子吳歡在微博上寫道:
1966年中國評劇院青年演員張少華當(dāng)隊長,帶隊抄砸了新鳳霞家,。后來新鳳霞說“苦難都過去了,,我也殘疾了,怪她們有什么用,,原諒她們吧,。”今年新鳳霞九十冥壽,,張少華還記得那些往事嗎??
他說自己平時很少發(fā)微博,,寫這幾句只是想念母親,有感而發(fā),。沒成想,,數(shù)日之內(nèi)這條微博閱讀量突破800萬,。一代名伶,以一種突然的方式重回大眾視線,。
然而一切絕不應(yīng)該止于一時的喧嘩,。
生于亂世的新鳳霞,終其一生都在與黑暗和庸俗的舊世界決裂,。自卑與現(xiàn)代前衛(wèi)的雙重意識驅(qū)使她“拼命學(xué)習(xí)”,,耗費她大半生的精力。而與才子吳祖光堅定且幸福的婚戀,,讓她成為同輩民間戲曲藝人里最與眾不同的一位,,也在“藝人”到“藝術(shù)家”的蛻變中為她加持。懷念新鳳霞,,以及跨越出身和性格差異的“霞光”夫婦,,讓我們思考個人信念與情感的力量能怎樣超越難以承受的困苦險阻。
1950年代,,新鳳霞和同事在坐牛車下鄉(xiāng)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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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唱家和劇作家,、新鳳霞女兒吳霜在東大橋家中。新鳳霞和吳祖光的晚年在此度過,,吳祖光也是在這里辭世
星光與求新
“你看現(xiàn)在的明星,,有形象、無人物,,唉,。”初見74歲的畫家,、李苦禪先生之子李燕,,他隨手拿起手頭一本今年的新聞雜志,翻到里頭的明星頁,,搖搖頭,。“那時候的知識分子,、藝人,,長得還像個樣?!?/p>
“新鳳霞就不是洗個臉便不認(rèn)識的那種美,,是達(dá)到中華美學(xué)里的最高審美境界——樸素美?!?/p>
他第一次見到她,,是半個世紀(jì)前在中央美術(shù)學(xué)院宿舍。
“我們院兒住了一些名人,,吳祖光到那去,。我們的屋分里外間,,我正坐在里邊床上,忽然看著進來一位女同志,,好家伙,,滿眼生光啊。啊唉,,我差點沒叫出來,,這真劉巧兒來了——”
這位女同志穿著連衣裙,用俄文講“布拉吉”,,顏色李燕記不太清了,。“反正很素,,不是花的,或者龍鳳呈祥的,,就是顏色很素,。后頭留一條濃黑的大辮子,非常淡的妝,,也沒有口紅,。穿著跟略高一點的涼鞋,在那年頭真的是相當(dāng)?shù)臅r髦了,?!?/p>
讓李燕恍神的“劉巧兒”是新鳳霞在1949年后參與原創(chuàng)和革新的同名現(xiàn)代評劇里的主角。戲里,,手提竹籃的巧兒款款地走到垂柳岸邊,,對著河畔的鮮花訴說起心事。濃眉大眼里既有微微的羞澀,,又有著初戀的明媚和堅定的主張,。
上一次勞模會上,我愛上人一個呀
他的名字叫趙振華
都選他做模范,,人人都把他夸呀
從那天看見他我心里頭放不下呀
因此上我偷偷地就愛上他呀
“這可不像現(xiàn)在隨便就說我愛你啊什么的,,這詞當(dāng)時可以講是相當(dāng)超前了,思想很解放,。那時候女子不能表露出自己愛誰,,老規(guī)矩是年輕女子看男子都不能正眼看,對話都得低著頭,,連眼神都不能對啊,,那個規(guī)矩大了是吧?這居然自己還看上一個,,所以后來這一唱哦,,唉呦譽滿京城啊,。”
根據(jù)1943年袁靜劇本《劉巧告狀》和韓起祥的說唱《劉巧團圓》改編的《劉巧兒》,,是配合《婚姻法》宣傳排的一部評劇,。巧兒自幼經(jīng)父母包辦許配給鄰村趙家莊的趙柱兒,可她喜歡上了勤勞憨厚的小伙子趙振華,,于是敦促父親退掉婚約,,自主結(jié)婚。新鳳霞扮相俊美,,聲音特別好,,用多年搭檔馬泰的話說,“全都是本音,,演唱情深意濃,,能把每個字都送到觀眾的耳中去?!奔由线@個戲有著破舊立新的時代背景,,應(yīng)和了年輕觀眾的心聲,立刻唱遍全國,。
評劇的前身叫蹦蹦戲,。在上世紀(jì)初,評戲就是“蓮花落”式的小戲,,不登大雅之堂,。以悲腔為主,人物也多為怨女烈婦,。老百姓有話:誰心里有苦,,想哭的話,買張票看評戲讓你哭個痛快,。然而新鳳霞與別人不同,,或許是幼年學(xué)過京劇,或許是聲音較為優(yōu)越,,總之她不滿意唱腔僅限于哭啼啼慘凄凄的音樂形象,,下決心要變革。
在排《劉巧兒》“小橋”這場戲時,,戲劇導(dǎo)演夏淳本來只給新鳳霞分析:這時巧兒已讓父親去趙家退包辦婚約,,還想著能跟意中人趙振華結(jié)婚了,心情十分舒暢,、愉快,。“鳳霞不僅用耍線,、臥魚等動作創(chuàng)造了一段很有特色的身段表演,,而且把傳統(tǒng)戲《老媽開嘮》 的‘喇叭調(diào)’唱法改了,,吸收解放前電影《千里送京娘》中馬蹄聲的雙打節(jié)奏,用在《劉巧兒》里,,眾人都覺得新鮮,。可以說要沒有這么個演員,,這場戲就出不來,,收不到這么好的藝術(shù)效果?!毕拇菊f,。
老評劇演員趙麗蓉形容,新鳳霞“肚里寬”,,花五寶,、花小寶、小彩舞,、馬三立,,還有京劇言派老生她都能學(xué),“學(xué)還學(xué)得真有點兒意思,。”各種旋律和唱腔盤旋在她腦子里,,到了磨合評戲時自動流淌出來,,成了用之不竭的養(yǎng)分。
給劇目革新,,在行業(yè)里并不討喜,。有人說新鳳霞是評劇里面的“外江派”。還有人擠兌,,什么莫名其妙的腔兒,,斥責(zé)她的唱腔不是唱戲,倒像是在唱歌,。有的搭檔開始離開,,還要帶走其他人。新鳳霞都不放心上,,該改照樣改,。結(jié)果是,聽眾買賬——萬盛軒前邊北門, 不少觀眾曾從木板透出的縫里看她唱,。
在與萬勝劇場只有一條馬路之隔的天壇公園,,我們遇見了老京劇演員張伯,他師從京劇老生李盛藻,,尤其喜歡新派評劇,?!靶馒P霞長得漂亮,臺風(fēng)也好,。新派好聽在哪,?好聽在嗓子里有那個‘疙瘩腔’,嘴頭有勁兒,,字頭字尾揪得清楚,,味道濃。天橋劇場幾百上千人,,全憑一副嗓子,,根本不用擴音器?!?
采訪中多位花甲以上老人都提到,,論上層,周恩來曾經(jīng)說:“三天不喝茶,,不能不看新鳳霞,。”在街尾,,往往胡同這邊來一句“巧兒我自幼許配趙家”,,隔著墻那邊就給你回一下句“我和柱兒不認(rèn)識,怎能嫁他,?”,,字正腔圓、又是普通話,,賣西瓜的大爺,,搖蒲扇的大媽,拉排(三聲)子車的人力車夫,,全都能哼,,都能聽明白——南方也不例外。
老戲如《無雙傳》,、《乾坤帶》,、《三看御妹》,新戲如《金沙江畔》,、《會計姑娘》,、《阮文追》……只要是新鳳霞的戲,觀眾總是里三層外三層,,非得等到她出來,。“那架勢,就跟今天的周杰倫一樣,?!焙蛥羌疑罱欢嗄甑膶?dǎo)演楊建東說。
吳歡幼小的腦海里定格了一幅連續(xù)的圖畫:散戲后,,三輪車的兩邊總會有戲迷觀眾騎著自行車尾隨歡送,,他坐在媽媽的懷里,兩邊的車鈴聲歡快地響成一片,,在深夜里燈光昏暗的北京街道上呼嘯而過,,車燈形成的長龍延續(xù)到很遠(yuǎn)。
新鳳霞,、趙麗蓉和張德福表演的評劇《花為媒》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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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家,、李苦禪兒子李燕
最前衛(wèi)的人生抉擇
改革改出了一個“新派”,至今還有延續(xù),。但新鳳霞的好友和兒女們都覺得,,她這輩子干的最前衛(wèi)的一件事,當(dāng)屬追求“戲劇神童”吳祖光,、和他“私定終身”,。
吳祖光父親是北京故宮博物院和中國文博界的開創(chuàng)者吳瀛。他本人20歲便以劇作《鳳凰城》轟動全國,,之后又創(chuàng)作了《風(fēng)雪夜歸人》,、《正氣歌》、《捉鬼傳》等精彩劇本?,F(xiàn)代文學(xué)館保存著數(shù)部吳祖光的手稿,。館長舒乙說過,吳祖光懂地方戲,,寫了評劇《花為媒》電影劇本,也寫過京劇《三打陶三春》,,為梅蘭芳,、程硯秋分別導(dǎo)演了兩人舞臺藝術(shù)的電影。他家學(xué)淵源,,書法,、古文、詩詞,、戲曲功底都非常好,。
50年代初,才華橫溢的吳祖光剛從香港回來,,新鳳霞也正當(dāng)紅,。飽受追求和介紹之煩的她心如明鏡:她需要過一種安定正常的生活,需要一個志同道合能引領(lǐng)自己一起前進的伴侶,“演員不行,,他和我一樣沒有文化,;同學(xué)不行,他的文化程度也是剛剛掃盲……”她期盼的那個男人應(yīng)該聰明,,有才華,,既忠厚正直,又幽默風(fēng)趣,,樂觀堅強,,生氣勃勃。完全合乎標(biāo)準(zhǔn)的吳祖光在合適的時機,,如天賜般“降臨”,。
初見是在北京市文化局召集的一個會上。休息時,,老舍拉吳祖光去另一間屋里見新鳳霞,。吳祖光很紳士,“她要從沙發(fā)起來,,我不要她起來,,蹲下和她說話?!?/p>
新鳳霞的記憶更詳實:“北京東城霞公府文藝處樓上會議室,,坐了滿滿的專家學(xué)者們,他們談笑風(fēng)生,。一位青年人發(fā)言引起了我的注意,。他個頭不高,濃眉大眼,、細(xì)皮嫩肉,,高高的鼻梁,滿頭黑發(fā),,還有點兒卷花,,那么自然秀美,身穿著淺灰色布列寧制服,,聲音洪亮,,語言很有風(fēng)趣,很標(biāo)準(zhǔn)的北京話聽來親切質(zhì)樸,,不時引起一陣陣的掌聲,。”
新鳳霞演過這位“戲劇神童”寫的《風(fēng)雪夜歸人》,,唱過他寫的歌詞《莫負(fù)青春》,,但此前老舍給她介紹作者時,,她還以為是個深沉的老頭兒,沒想到吳祖光“那么年輕,、但又那么有風(fēng)度,,大方沉著”。
很快再見面的機會來了,。郁風(fēng)和戈陽擔(dān)任主編的《新觀察》雜志請他做一次對新鳳霞的采訪,。吳祖光思忖,去后臺不合適,,去家里也不好,,最后在大柵欄附近著名的飯館泰豐樓樓上單間做了采訪,相談甚歡,。但回憶起來,,吳祖光覺得自己寫得很拘謹(jǐn),不敢放開,,因為“沒有認(rèn)識到她已達(dá)到的成就和超人水平”,。
某天上午,吳祖光突然接到新鳳霞有點心急火燎的電話請他去,,卻沒說事由,。大概因民間藝人多江湖恩怨,他怕新鳳霞和自己或遭不測,,忐忑地交待好友黃苗子:“我現(xiàn)在就得走,,吉兇禍福全不知道,如在11點我還沒有回來,,你們到虎坊橋大街新鳳霞家找我,。如果出了事,你就想辦法救我,;如出大事了,,請打電話給上海我家……”黃苗子打趣他,“新鳳霞打彩球了,,你是應(yīng)選接彩球去的,,被選中了?!?/p>
騎著那輛離開香港前買的英國罕波牌自行車,吳祖光速速趕到,。進門才知,,是即將召開的全國青聯(lián)代表大會要新鳳霞在會上發(fā)言,“難壞了”的她為發(fā)言稿向才子吳祖光求助,。
說完正事,,新鳳霞鼓足勇氣和吳祖光展開了一番對話:
新:我演的《劉巧兒》您看見過嗎?
吳:看過,真好,!唱,、做都很新鮮,很有魅力,。
新:前門大街的買賣家大喇叭,,到處都放巧兒唱的:“因此上我偷偷地就愛上他呀……這一回我可要自己找婆家……”這唱詞是我自己編的。
吳:配合宣傳《新婚姻法》,,這出新戲很受歡迎,,家喻戶曉了。
新(對方還是不明白,,只好攤牌):我想跟你……說句心里話行嗎,?
吳:說吧!
新:我想跟你結(jié)婚,,你愿意不愿意,?
吳(毫無準(zhǔn)備,站起來停了一會兒,,臉通紅,,小聲):我得考慮考慮。
新(自言自語):唉,!我真沒有想到,,這像一盆冷水從頭倒下來呀!是我沒有看準(zhǔn)了人,。
吳(用很有分量的語氣):我得向你一生負(fù)責(zé),。
雖然自尊心第一時間受損,但聽到最后這句,,明白吳祖光不是輕薄人,,他的慎重終于使新鳳霞心里的一塊石頭落了地。
當(dāng)時男女雙方的父母分別在上海和天津,,新鳳霞問吳祖光,,要不要求得你父母同意?他說:“用不著,,這是我自己的事情,。”新鳳霞說:“我也用不著問我的父母,,誰也管不著我,。”
有嫉妒的人說吳祖光是香港來的洋派兒電影導(dǎo)演,,新鳳霞是民間藝人,,沒文化,,非受騙上當(dāng)不可。流言和反對之聲,,反而促成了吳祖光和新鳳霞結(jié)合的提速,。
1951年9月,相識不到半年的兩人,,在北京南河沿歐美同學(xué)會的大院里,,以雞尾酒會的形式舉行了婚禮。新娘穿上郁風(fēng)為其設(shè)計的一件紫色旗袍,,一件灰色絨小背心,,黑色半高跟鞋,新郎著一身從香港帶回來的藍(lán)色西裝,、白襯衫,、紅花領(lǐng)帶。男方主婚人陽翰笙,,女方主婚人歐陽予倩,,介紹人老舍,證婚人郭沫若,。茅盾,、洪深和吳祖光所屬“二流堂”的朋友們都來了;在上海的趙丹夫婦,、唐瑜等也專程趕到,。戲曲界更不用說,梅蘭芳,、尚小云,、程硯秋、荀慧生等,,尤其是新娘天橋的老伙伴,,說書的、說相聲的,,雜耍,、摔跤、變戲法的,、賣耗子藥的,、攀杠子的“飛飛飛”,猴子王,,賣膏藥的大狗熊都來了……可以說是當(dāng)時文藝界最盛大的一次婚禮,。婚禮走“新派”,,未行鞠躬禮,。侯寶林和大狗熊合作說了段相聲;歐陽予倩唱了昆曲《思凡》,,漫畫家丁聰吹笛子為之伴奏,。吳祖光也在大伙起哄下唱了一段《打漁殺家》。
新鳳霞晚年學(xué)生,、評劇演員高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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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鳳霞二兒子吳歡在展示自己的畫作
擺脫庸俗/草民心態(tài)
新鳳霞認(rèn)為,,她一生中最大的轉(zhuǎn)折就是老舍先生為她安排的婚事,進了一個“滿室書香的文化人家”,。而在婚姻這件事上,,吳歡和妹妹吳霜都認(rèn)為母親絕非只是頭腦一熱,嫁給一個才子那么簡單,?!斑@包含了她對自己未來人生的設(shè)計。她為什么用盡一切氣力學(xué)習(xí)文化,?她有一個最主要的生活目標(biāo),,就是要變成一個大藝術(shù)家。因此要接觸大藝術(shù)家,,要接觸更有文化的人們,,她有這種意識?!?/p>
新鳳霞自小在天津南市貧民區(qū)楊家柴廠的大雜院長大,,父親在妓院賣水果,母親帶著她和妹妹弟弟們,。她從小就會針線活,,收拾屋子、生火做飯,,拆大改小都是她的事,。左鄰右舍是賣油條的、賣報的,、收破爛的,、拉洋車的……一年到頭愁眉苦臉,小孩子也像大人一樣憂郁,。
對貧寒人家,,唱戲無疑是一條掙錢揚名的捷徑,然而學(xué)戲就無法接受正規(guī)的學(xué)校教育,,人格崩壞是最大憂慮,。戲班系團的競爭充滿了各種社會里的經(jīng)驗,如何能唱主演,,如何能偷上戲,,師傅不好好教徒弟,,壞了你的道具,讓你上臺出洋相倒霉,,為捧A角害B角,,齷齪叢生,且無人關(guān)心,,任你自生自滅,。
剛?cè)胄邪輲煂W(xué)戲時,新鳳霞身上起了疥瘡,。為了叫師傅看上,,忍著傷口疼痛,用水把泡泡都洗凈,,一個傷痂都不留,,黑藥也都洗去了。結(jié)果師傅只貪學(xué)費,,從不用心教藝,。
演《三笑點秋香》里的配角冬香,唇紅齒白的她化出妝來分外好看,。主角走過來故意往她眉毛上一抹,,把她眼皮畫了一塊黑。一句“記住沒有,,不能奴欺主,!”她畢生難忘。
想立足萬盛軒,,戲子要層層拜訪地方勢力, 先是徒子,、徒孫, 再拜“四霸天”, 最后要拜“御皇上”?!坝噬稀闭f“平身”, 你才能起來,?還得向“御皇上”說一套江湖話:“我是個江湖藝人, 來北京借天橋您這塊寶地找口飯吃, 望您多多栽培, 您抬抬手, 我們就過去了, 我們就能養(yǎng)活了老小……”
這行里,,富裕的就玩兒撲克,推牌九,,搓麻將,。有錢的主角,有在后臺招賭的,,也有抽大煙白面吸毒的,。奸商、掌柜,、財主,、地痞、流氓、把頭,、黑幫,、暗殺團、黑旗隊,,各色人等在后臺出出進進,。“亂得睜不開眼,,比夜市還熱鬧!”曲終人散時,,后臺有人直接沖著女角而來,,也會無緣無故地視與女演員配戲的小生演員為敵,平白生出莫名其妙的仇視和妒忌(俗稱“吃飛醋”),。眼看著種種骯臟污穢,,新鳳霞早早認(rèn)定:“一個女孩子就像一只孔雀一樣,要從小愛護好自己的羽毛,,一支也不許人家損壞,!”
對舊時代習(xí)氣的憎惡和摒棄,不僅左右了她對后輩和孩子的教導(dǎo),,也影響到了事業(yè)承續(xù),。
吳霜兒時便被母親叫到院子里練“毯子功”,穿上燈籠褲,,小平鞋,,劈腿下腰拿大頂、折跟頭,、走臺步,、打勻手,練了好幾年,。新派的經(jīng)典段落,,吳霜隨口唱來,母親和戲迷們皆給過肯定,。但新鳳霞去河北郊縣演出,,帶吳霜的大哥去,卻從不帶她,?!八X得那個圈子不好,會給年輕人不好的影響,,所以她不讓我接觸她的那些人,。去農(nóng)村演出,我很好奇的,,她說那個地方女孩子不能去,。但她曾經(jīng)想培養(yǎng)我做她的接班人,,這二者明明矛盾。直接導(dǎo)致我后來根本就不挑選戲曲做我的職業(yè),,我唱歌了,。”
相比最怕的“官面上的人”,,最看不起的闊商財主,,新鳳霞認(rèn)為最高尚的就是有學(xué)問的讀書人。結(jié)婚時,,“書呆子”吳祖光特地給新鳳霞買了一張小巧漂亮,、紅木雕花大理石面的書桌,書桌旁邊還有一個擺滿了書的書架,。平生頭一次擁有書架的她,,高興得如做夢一般。
新鳳霞性子急,,受侯仁之,、吳組緗、老舍等人的鼓舞,,從看圖開始識字,,學(xué)了就想用。練習(xí)學(xué)了幾個戲里的人名,,便開始組寫短句子,。于是,就有了“張飛娶了潘金蓮”,,“霸王教武則天耍劍”,,“紅娘見梁山伯下拜”這類人名隨意、有趣的組合,。不過說到底,,在習(xí)字這件事上,她認(rèn)為自己實在太差,,簡直是“鴨子嘴要進鳥食罐”——自不量力,。到老,她也覺得自己毛筆字丑,,畫畫都是吳祖光題字,。“市面上新鳳霞的畫,,落款要是她的字,,一定是假的。”吳歡說,。
哪怕成為全國級的明星,,風(fēng)頭蓋過丈夫,她也依然有種草民心態(tài),?!叭绻麄兎驄D兩人同時出現(xiàn)的話,那必定是吳祖光在前頭,,她至少要錯半個頭,,在后面跟著,很自然,?!崩钛嗾f。
吳祖光卻從無輕視妻子之意,。和民間藝人的交往本是他從小追求的目標(biāo)之一,他覺得他們和他淵源有自,,因此敬愛有加,。他教新鳳霞有目的地讀一些中外文學(xué)名著。妻子認(rèn)真地讀,,認(rèn)真練習(xí)寫筆記,。一開始讀《安娜 ·卡列尼娜》,她認(rèn)為女主人公不守婦道,,同情安娜丈夫卡列寧,,還用戲班行話寫:“旦角是蕩婦,小生不正派,,老生是受害者,,最后旦角自食其果悲慘地死了……”吳祖光看了,批評她水平低,。她聽丈夫講了作品的時代背景以及安娜的“典型意義”,,才開始理解怎么回事。
除開吳祖光,,他的那些文化界好友們也給了新鳳霞一生的滋養(yǎng),。從盛家倫那里,新鳳霞知道了演唱技巧和發(fā)聲呼吸力度運用,。關(guān)系最密切的黃苗子,、郁風(fēng)夫婦,在美術(shù),、書法練習(xí)方面也讓她獲益不少,。無論水平高下,夫婦共讀、高朋滿座的那些年,,就像四合院屋頂灑下的一縷朝陽,,是誰都念叨的好時光。
新鳳霞與吳祖光
“生正逢時”
未曾料到,,風(fēng)云突變,。
1957年,耿直的吳祖光受邀參加一個“提意見”座談會,。他按照心中所想表達(dá)了“沒有專業(yè)知識的低能干部高高在上領(lǐng)導(dǎo)專家”的意見,,沒想到被人(田漢)登在當(dāng)時“劇協(xié)”刊物《戲劇報》上,立刻遭到北京文藝界的大規(guī)模批判,。
四十多年后,,他在接受楊瀾采訪時表示,當(dāng)時赴會便有“會闖禍”的直感,。出門時新鳳霞極力攔阻,,而吳祖光非去不可,最后甚至“用大力將她推開,,幾乎將她推倒”,。
去了后果然發(fā)現(xiàn),“在座只有金山,,還有一個女同志,,還有我。就我們?nèi)膫€人,。結(jié)果,,果然一談完立刻就整我?!?/p>
新鳳霞明白丈夫的率真本性,,也接受由此帶給她和全家的“災(zāi)難性后果”。吳祖光回憶,,妻子左膝“半月板”的受傷,,就是當(dāng)時中國評劇院的“革命小將”學(xué)習(xí)北京文藝界在文廟“打全堂”的后果?!傍P霞告訴我,,當(dāng)時劇院里也在大院里跪了一圈,一聲‘令下’,,她身上挨了一重打,,她本能地回頭看了一眼,卻是一個青年演員,,此人因為條件不好,,平時不得重用,,鳳霞出于好心曾特別找他和自己合演了一出《李三娘挑水》,要他扮演咬臍郎這個主要角色,。他見鳳霞看了自己,,便把她拉出來毒打?!?/p>
60年代中,,完成《花為媒》電影后,新鳳霞再未登上過她摯愛的舞臺,。
今天,,吳歡住在城北的別墅,吳霜守著東大橋吳家40年的老樓房,,大哥吳鋼遠(yuǎn)在巴黎,。三個人的童年卻都是在北京王府井帥府園馬家廟的四合院里度過。
那時,,推開大紅門便顯出一條細(xì)細(xì)的洋灰甬道,、二道門和青磚月亮門洞。小院有兩盆大石榴,,鮮紅欲滴,。里院種有鳳凰樹,過房高的海棠,,白色、紫色的丁香,,靠南墻是白玉蘭,、葡萄架,石桌,、石墩,,加上數(shù)不盡的各種盆花,愛煞人,。
房子是建國后吳祖光用在香港寫劇本的收入買的,,又投入了大量精力裝修。每間房子都換了新式玻璃窗格子,,洗手間,、小廂房都換了磨砂玻璃。北屋到東屋的耳房,,為了射進陽光,,房頂特意裝了玻璃頂。廚房墻壁是白瓷磚,,大爐罩帶一個很講究的烤箱,,箱內(nèi)有好幾層烤盤,。連來拜訪的蘇聯(lián)朋友都贊不絕口。
凝聚了全家心血和記憶的宅子,,在1966年被各路紅衛(wèi)兵幾次將房頂打穿,,墻壁砸開。據(jù)吳霜回憶,,“(一次),,一二十個腰間系皮帶、殺氣騰騰的男女,,分開幾組闖進不同的屋子,,亂翻亂抄,箱子,、柜子,、壁櫥、抽屜里面全被兜底翻了個空,,成捆的書籍文件,、字畫文物被這些人用車裝走,有幾個是常來我家稱父親為老師的大哥大姐,。其中有一個,,對著被趕到院子當(dāng)中的我和祖母氣勢洶洶地說,吳祖光是右派,,是黑幫,,你們要明白!”
院里的樹全砍掉,。各路人等從進門就搭起了小房子,,人見人愛的大宅院成了破爛不堪的大雜院。有人說:“帥府園馬家廟,,有這個廟,,可不是那個神了?!蹦吧?、新勢力不斷強行搬進,新鳳霞和吳祖光只好忍痛把四合院換成了和平里的兩套兩居室,。
新鳳霞因為常年挖防空地道患高血壓,,積勞成疾。1975年末的一個早晨,,她接到要去平谷郊外參加勞動的消息,,第二天出發(fā),剛把行李整好,,一跤跌倒,。醫(yī)院又將腦血栓誤診為腦溢血,,落得左半身偏癱,逐漸影響到聲帶,,從此與舞臺徹底絕緣,。
“新鳳霞說過,演員離開舞臺,,就是魚兒離開了水,,那是她一生最大的痛苦。但她也沒虛度,。頑強地寫書,,學(xué)畫,很倔強,?!彼麄兊暮糜选⑶爸袊w育雜志社總編萬伯翱感慨道,?!岸瘛讹L(fēng)雪夜歸人》那樣優(yōu)秀的劇作,吳祖光再也沒寫出來,?!?/p>
從1957年吳祖光被劃為“右派”,至1980年徹底改正平反,,整整23年,。對他來說,從1957年到1976年這19年,,一事無成頭發(fā)就白了,。令人稱奇的是,他竟然多次用“生正逢時”來形容自己,,還曾賦詩一首:
眼高于頂命如紙,,
生正逢時乃至此,。
行船偏遇打頭風(fēng),,
不到黃河心不死。
“我媽是緊張型的一個人,,不像我爸那種豁達(dá)”
李燕也待過“牛棚”,。他說那個時代最能暴露人性,“心底里每一個細(xì)胞都翻上來了,,人的美丑,,高尚與卑鄙,‘啪’全都翻到湖面上了,,毫無保留啊,?!?/p>
那些年家里受過不少人的恩惠,吳霜都沒忘,?!啊蛉谩翘烨耙梗依镆粫憾b忊忢?,跑進一個年輕人,。好像是姓戴(戴德全),是搞舞美燈光的,。原來是我媽媽的學(xué)生輩,,他偷偷跑到我們家來跟媽媽報告了第二天要‘打全堂’的消息,讓我媽趕緊把一頭長發(fā)給剪了,,說留長頭發(fā)的,,穿花衣服的,全都算在要破的四舊里面,,來了就抽,。我媽回來還說,幸虧給剪了,,真得謝謝戴叔叔,。”
吳祖光挨整時,,隔壁的搬運工人馬大爺家經(jīng)常幫他們,。好幾次吳祖光正往家走,馬師傅的兒子算好時間,,提前跑到巷口去截住他,,說“您別去,您那院子又來人了,,趕緊上我們家去吧,!”吳祖光于是在他們家待好幾個鐘頭,等人都散了才回家,。
最困難的時節(jié),,老舍告訴新鳳霞:困難只是暫時的,終會成為過去,。新鳳霞(迫于生計,,加上被人欺騙,)向一家畫店出售了吳祖光的一批藏畫,。后來她向吳祖光道歉,,沒有保住這些畫。就在這時,,老舍意外出現(xiàn),,把他從畫店里買來的一幅齊白石的彩墨玉蘭花送還給吳祖光,,還說,“不要問價錢,,對不起你的是我,,沒有能夠把鳳霞賣掉的畫全都給你買回來?!?/p>
吳祖光感激不已,,而他的鎮(zhèn)定、淡然,、熱忱,,也留在親人和朋友的心上。吳霜口里的“老爸”有句名言:一生爭被動,。他也用一輩子實踐這一原則,,做事首先對得起自己,心境泰然,,活得舒坦,。“他和其他人一樣接受沖擊,,只不過他沒有低頭承受,,而是仰著頭顱迎接?!?
時隔30年,,萬伯翱仍然難忘那個風(fēng)雪交加的傍晚。
“大概是1987年,,吳祖光打過我電話,,那時我還在體育總局宣傳司工作。他說錢浩梁(‘文革’期間受江青重用,,曾官至文化部副部長)一身好武藝,,可以說是演《紅燈記》李玉和最優(yōu)秀的人才。他告訴我:錢浩梁在‘文革’期間是沒有打過人的,,我們(吳祖光夫婦)和他也沒什么冤仇,。后來錢坐了牢,罰也罰了?,F(xiàn)在他沒房子,,工資也少,。要公平對待,。”萬伯翱記得,,打了電話,,快傍晚時吳祖光還親自趕來,,專為這事兒說道。
相比之下,,舞臺上熠熠發(fā)光,、從不怯場的新鳳霞在生活中膽小怕事?!拔母铩敝?,家里有人說話稍微高聲一點,她就趕緊把窗戶關(guān)上,,連說莫要再講,。“我媽是緊張型的一個人,,她不像我爸那種豁達(dá),。爸爸比她大十歲,反而還比她整整多活了15年,?!眳撬硎尽?/p>
1998年4月12日,,新鳳霞在常州采風(fēng)期間突發(fā)腦血栓去世,,終年71歲。5年后的同一個月,,一生鐘情的愛人吳祖光追她而去,。
那些人,那些事,,就這么隨風(fēng)而逝了,?“文革”結(jié)束后,吳祖光曾意味深長地說過:“整過我的人現(xiàn)在大部分都死了,,我埋怨他們也沒有什么用處,。那些人都跟枯木銹灰一樣沒人理他,沒人記得他,。我都把他們都忘記了,。”
中國體育雜志社前總編萬伯翱
“國劇”,,興否,?
在天壇,不時可以碰上吊嗓,、聽?wèi)虻睦蠎蛎?,從前“話匣子”是他們隨身的寶貝。現(xiàn)在,都聽得少了,。張伯嘆息,,年輕演員沒法給他“老味道”,老師的要求也沒那么嚴(yán)格了,,各劇種都如此:“像原來馬連良,,會好幾百出戲;現(xiàn)在拔尖的演員,,也就一二十出,,別的排不了了。就算能排,,龍?zhí)滓哺簧?,怎么上臺怎么站邊都是講究,人湊不齊,,這戲就絕了,。”
就在天壇見到張伯后的幾日,,北京經(jīng)歷了今夏難當(dāng)?shù)念^伏天,。在北京豐西羅園、中國評劇院排練廳里,,五十多歲的高闖在指導(dǎo)三十出頭的徒弟李爽和更年輕的幾位學(xué)員排戲,。
“有人叫,應(yīng)該往前迎,,你跟沒看見似的,,眼里沒有渴望。在兩排丫鬟中間,,應(yīng)該是左問問右問問,,我好不好看啊,?就光顧自己美了,?甩袖子的功夫也得練?!备哧J口氣嚴(yán)厲,。
一個上場,不到一分鐘,,走了倆小時,。李爽和同事特別無語:我們走得有那么不好嗎?高闖發(fā)話:“你們自己照鏡子看一看,?!?/p>
高闖說,主角王二姐久未見夫,換衣打扮,,伴隨內(nèi)心活動:我這身衣服可怎么見他!“人物內(nèi)心都是連上的,,也得讓觀眾連上,,要不然戲就斷了。笑得發(fā)自內(nèi)心,,不能光是殼,。師傅(新鳳霞)當(dāng)年教我就這么教,她說要把每一句唱詞消化好,,要理解,。你看我?guī)煾档摹痘槊健罚刹皇悄眯渥右徽诰托?,這么一遮(平常地)和這么一遮(帶情緒地)那是不一樣的,!”
一下午四五個小時,只排一折《回杯記》,。不是為了最近演出,,而是為了名為“傳承”(老帶新)的評劇扶持項目。
80年代初,,在遼寧阜新唱評戲的高闖幸運地拜師成功,,在新鳳霞家吃住半年。那時師傅已經(jīng)半身不遂,,但還能給她講戲,。
在吳家,“可憐”是個要避諱的字眼,?;疾『螅馒P霞對丈夫說,,“假如你是在可憐我,,就給我走開?!痹趲煾导覍W(xué)藝時,,每天吃完早點,高闖要陪她下樓遛彎,。因為左半身偏癱,,必須鍛煉。吳家住四樓,。高闖每次得跟著她,,先拿著師傅拄的棍子。“下樓時她不能用棍子下,,得抓著扶手下,。我拿著棍得先下兩個臺階,她在上面往下走,。然后她這個(左)腿是不會打彎的,,直著,左腳就蹭到樓梯,。那些年,,她楞把水泥樓梯那半邊蹭成跟一面鏡子似的那么亮,你就想想她的毅力,?!?/p>
正跟我比劃著,高闖想起師傅常做的一個動作,,眼睛紅了,。“接待客人的時候,,她總是給人很好的面貌出現(xiàn),。她愛說,我呀,,我這半身是不好使,,我的手摸著心,就是那意思,,跟你們握手的一樣,,就是向你們問好問候。每次她在講話的時候,,都是右手摸著心,,左手動不了,在這兒待著,??蛇@只手沒有知覺,一低頭,,就掉下來了,,她又用右手把左手拿上來。這個動作很讓人難過,?!?/p>
如今,劇院每年還能有幾百場演出,,一般就是在大興,、良鄉(xiāng),、順義,年輕人有去聽的,,但還是少,。若不靠國家補貼,絕對無法維系,。年輕演員偶爾去演影視劇,,老演員勸80后演員改行的事,都發(fā)生過,?!俺鋈ザ疾惶苏f我們是唱評劇的,?!庇信艖蜓輪T直言。
80年代中,,高闖也遭遇過類似局面,。當(dāng)時戲劇曲藝已經(jīng)不景氣,阜新市團里工資只能發(fā)出七成,。無奈之下她給新鳳霞寫信,,告訴她自己萌生去意。新鳳霞立刻讓她來京,,考進了中國評劇院,。
這和鼎盛的20世紀(jì)50年代完全是天壤之別?!澳菚r每年春節(jié),,我父親都是親自上門,拜會梅蘭芳,、侯寶林,、新鳳霞他們,請他們出來給大家演戲,,在人民大會堂和他們見面,。演員收入也不低,京劇兩三千一個月,,評劇可能略低,,但也遠(yuǎn)遠(yuǎn)高于人均線?!比f伯翱嘆口氣,,“都謝幕了,謝幕啦,?!?/p>
但評劇院的最年輕一代小姚和小袁不這么認(rèn)為,。“傳承項目國家有大筆投入,,加上現(xiàn)在的評劇舞美還挺好看的,,可能會吸引更多年輕人,評劇的前景應(yīng)該不會差,?!?/p>
只是——世間再無新鳳霞,所有人都這么說,。
(參考資料:《新鳳霞回憶錄》,、《我與吳祖光》、《一輩子——吳祖光回憶錄》,、《別問我的父母是誰》,、《葉圣陶 我欽新鳳霞》、《新鳳霞在評劇藝術(shù)上的革新與創(chuàng)造》,、《一對文藝伉儷的坎坷人生》,、《文華世家:吳祖光和他背后的五百年吳氏家族》、《新鳳霞走紅萬盛軒》,,感謝所有受訪者及當(dāng)代中國出版社的幫助,。實習(xí)記者趙逸凡、劉嬋,、郭雪巖,、劉雯昕、王雙興對本文亦有貢獻(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