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的沈陽,，燥熱，熱浪充斥在戶外的每一個角落,。關(guān)貴林坐在北市一間老宅的屋檐下,，一邊拿宣傳冊扇風(fēng)，一邊給徒弟們安排表演順序,。幾米外是一個新搭建的舞臺,，武術(shù)家徐其成的弟子正在表演鐵槍。
鐵槍表演結(jié)束后,，75歲的關(guān)貴林拍著兩名徒弟的肩,，讓他們上場。兩名身著摔跤衣的壯漢走上臺,，按照裁判的指令,，握手，分開,，然后繞著圈一蹦一跳,，試探，相持了一會兒,，其中一名跤手忽然使出一招“耙子”,，另一跤手避開，以右手捧插對方左腋,，借勢要將其摔倒,。
臺下蔭涼處，十幾名觀眾或站或坐,，目不轉(zhuǎn)睛地觀看這項對他們來說有些陌生的運動,。關(guān)貴林坐在臺后，看著摔跤手們的表演,，偶爾看看臺下的觀眾,。
零星的觀眾，讓關(guān)貴林看到了中國式摔跤重新崛起的希望,，盡管難以再現(xiàn)董永山時代的盛景,，“至少有人開始關(guān)注了,。”61年前,，關(guān)貴林看了董永山摔跤,，決定開始學(xué)習(xí)這門功夫。
董永山少年學(xué)摔跤,，1947年開始挑戰(zhàn)北方各地摔跤高手,，鮮有敗績。之后,，他逐漸成長為沈陽摔跤界的一面旗幟,，對手們送給他“東北小霸王”的名號，沈陽人則稱他為“跤王”,，也有人喊他“大瓢把子”,。
1950年代，董永山與師弟在沈陽北市成立摔跤場,，以“撂地兒”賣藝的形式表演中國式摔跤,，吸引了很多人。在隨后的十幾年里,，中國式摔跤在沈陽迎來了前所未有的鼎盛時期,。董永山培養(yǎng)了多個全國冠軍，也改變了很多沈陽人的生活習(xí)慣,。他因此成為那個年代沈陽最有影響力的人物之一,。
十來年的黃金歲月之后，沈陽北市摔跤在1966年戛然而止,。董永山告別了摔跤,，“撂地兒”徹底消失，中國式摔跤后來不再是正式體育比賽項目,，學(xué)習(xí)者越來越少,。1979年以后，中國式摔跤徹底沉寂,。
董永山坐過兩次牢,，前后超過十年。多年來,，他在黑白兩道之間游刃有余,，最后落于塵埃中。
董永山（前排中）與徒弟劉永福（前排左）等合影
東北小霸王
1925年,，董永山出生于河北唐山農(nóng)村一個富裕家庭,，在家排行第三，從小被家里送到沈陽讀書,，一直讀到國高（高中）畢業(yè),。他喜歡書法,，字寫得不錯。讀書之余,，他在沈陽辛家武術(shù)學(xué)堂學(xué)拳。
成名前,，他一直由大哥董永海撫養(yǎng),，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董永海比他年長8歲,，最初在老家做買賣,，后到沈陽，買了一批膠皮轱轆大馬車,，在蘇家屯火車站（現(xiàn)沈陽南站附近）跑運輸,，勢力不斷擴大，逐漸成為當(dāng)?shù)氐男袠I(yè)把頭（頭目）,。
1942年,，中國式摔跤高手徐俊卿在北京傷了人，避禍至沈陽,，會同師兄楊振聲,，在北市場設(shè)場賣藝，表演摔跤,，兼賣膏藥,。后來徐與隔壁雜技團產(chǎn)生糾紛，約定與狗熊摔跤解決,，最終摔死了狗熊,，在沈陽一舉成名。
沈陽北市摔跤崛起于1920年代,。1926年,，“奉系”軍閥張作霖邀請北京武師、跤手張定一到沈陽“陸軍講武堂”任教官,。1928年,，張作霖在皇姑屯被日軍炸死，張定一于是到北市開設(shè)跤館,，教中國式摔跤,。徐俊卿到來之后，北市摔跤風(fēng)氣更濃,，吸引了一批學(xué)習(xí)者,。
董永山國中畢業(yè)，聽說了徐俊卿摔熊的傳奇,，立即跑去拜師,，跟隨后者學(xué)習(xí)中國式摔跤,。他聰明，悟性高,，很快脫穎而出,，在沈陽難逢敵手。
1947年,，為募資抗擊旱災(zāi),，沈陽舉辦了一屆東北國術(shù)擂臺賽，包括武術(shù),、拳擊和中國式摔跤等項目,，北方各地摔跤手紛紛參賽。董永山第一次參加正式比賽,。
那時摔跤比賽不分級別,，各重量級混戰(zhàn)。徐俊卿怕董永山出現(xiàn)意外,，從北京請來摔跤名將滿寶珍保他拿冠軍,。最后，董,、滿二人均進(jìn)入決賽,。滿寶珍獲得冠軍，董永山拿了第二名,。董永山原本可以拿冠軍,，但他認(rèn)為滿寶珍為幫自己而來，贏了不仗義,，在最后時刻沒聽師父的安排,，放了水?！岸郎阶屃藵M寶珍,，不好意思贏，畢竟他是來幫忙的,?！鄙蜿査邮株P(guān)貴林稱，他后來成為董永山的師侄,。
之后,，董永山從沈陽出發(fā)，一路往南,，幾個月的時間里,，先后在唐山、北京,、天津等十幾個城市找當(dāng)?shù)厮邮智写?，再無敗績,。“他把過去所學(xué)的武術(shù)糅進(jìn)摔跤,，創(chuàng)立了‘武術(shù)加跤’的新摔跤法,，自成一格，沒人摔得過他,?！?7歲的老摔跤手荊玉貴告訴我。
在很短時間內(nèi),，董永山聲譽鵲起。從此以后,，各地摔跤手開始尊稱他“三爺”,，還送了他一個“小霸王”的外號。
“他到那些地方的跤場去,，把人家最好的跤手給摔了,。中國式摔跤，外面來的都得真摔,，實戰(zhàn),。”范世煌介紹,。
在天津期間,，董永山認(rèn)識了搏擊名家卜恩富。解放后,，卜受聘到東北工學(xué)院,，教授擒拿、格斗,、打擊,、摔跤、拳擊,、擊劍等,，董永山和欒樹生拜后者為師，技藝更進(jìn)一層,。欒原是通化京劇團鼓手,，1940年代在沈陽跟隨摔跤手張定一學(xué)習(xí)中國式摔跤，后來成為董永山的搭檔,。
董永山從小過慣了公子哥式的生活,，畢業(yè)后也沒有找工作。1946年,，董永?；ㄥX為他買了一個國民黨“建軍”（注：國民黨1946年以后在東北成立了一批建軍組織）少校的軍銜,，只有頭銜，沒有實權(quán),。他也不去部隊,，每天只是摔跤，或者看別人摔,。董永山身高1米72,，英姿勃發(fā)，每天穿一身校官軍裝,，腰里別著手槍,。不練功的時候，他四處閑逛,，找女人,、喝酒，結(jié)交各色人等,，都當(dāng)成朋友,。因為以能打聞名，當(dāng)?shù)睾诎變傻蓝季次匪?，碰到糾紛,，有時請他斡旋。他也跟著做點買賣,，甚至灰色買賣,，不過那是別人做生意，他只是參點股,。他的一位師侄稱,，這段時間，他倒騰過妓女,，從天津買來,，在沈陽轉(zhuǎn)手。
1948年,，沈陽解放,。董永山入伍，加入解放軍,，做了一段時間文化教員,。抗美援朝期間,，他在志愿軍一個運輸連做連長,，運送物資到朝鮮。沒待多久，受不了,，跑回國內(nèi),。戰(zhàn)后被抓，在監(jiān)獄關(guān)了幾年,。
1954年,，出獄后，董永山開始在北市設(shè)立摔跤場,。
范世煌
?
關(guān)貴林
“他是沈陽摔跤界最大的腕兒”
沈陽北市場被當(dāng)?shù)厝朔Q為“雜巴地兒”,，過去與北京天橋、天津勸業(yè)場一樣,，是當(dāng)?shù)刈顭狒[的地盤,，說書的、唱評劇的,、唱西河大鼓的,、玩雜耍的、耍大刀的,、摔跤的、變戲法的,、拉洋片的,，各路江湖藝人聚集于此，各顯神通,。
市場居中一座草席搭成的方棚,，被觀眾里三層外三層圍了個水泄不通，場內(nèi)不時傳來熱烈的喝彩聲和掌聲,。席棚只有頂蓬,，四十來平米，下面是一個差不多大小的摔跤場,，覆蓋著厚厚一層松軟的細(xì)土,。席棚內(nèi)，十幾名健壯的摔跤手光著膀子,，雙手叉腰,，整齊分列兩側(cè)，場地中間是兩名即將開始表演的摔跤手,，一側(cè)的二掌柜欒樹生高聲吆喝：“伙計們,！”“嘿！”十幾名摔跤手齊聲回應(yīng),?！盎镉媯儯 薄昂?！”
隨著摔跤手開始繞圈走跤步,，對摔,，欒樹生抑揚頓挫地嚷道：
“看他們走開了行門，遛開了步眼,。你看一招一式,，一式一發(fā)，這樣抬腿絆伴,，橫腿迎人,，那叫崩拱揣豁倒，耙拿里刀勾,；那叫沖掙踢亮,，欺拿向橫；揾別扛落挑,，抽撤閃擰空,；吸摟掛搧判，抽撤閃刀踹,?；镉媯儯e話少說,，四角壓住了,，撂跤的當(dāng)先。撂,！”
全場觀眾“嘩”的一聲回應(yīng),。欒樹生像體育評論員一般開始解說場上的形勢，說辭環(huán)環(huán)相扣,，包袱百出,，引得場下觀眾哄堂大笑。選手在對摔的間隙也會停下來斗斗嘴,，活躍氣氛,。三組摔跤表演快要結(jié)束的時候，十幾名摔跤手和伙計便拿著袋子向觀眾要賞錢,。
欒樹生的角色有時會是兩個人,，就像相聲一樣，一個逗哏,，一個捧哏,，說辭詼諧，所以被稱為“說買賣”或者“武相聲”,。觀眾除了看摔跤手的身體功夫,，也可以聽到二掌柜的嘴上功夫，于是流連忘返。
大掌柜董永山常常穿一身白衣,，坐在后面看著場上,，平素少言寡語，偶爾也會上去摔一場,，那時候觀眾就更多了,，因為他是最大的“角兒”。
這已是50年前的景象了,。
1954年下半年,，國民黨在東北的殘余勢力已被肅清，社會秩序恢復(fù),，北市重新熱鬧起來,，成為沈陽的娛樂中心。這一年,，董永山與師弟欒樹生一起在北市成立摔跤場,。其時，他們都已經(jīng)是全國知名摔跤選手,。
摔跤場是在徐俊卿過去“撂地兒”之處重新搭建,。解放以后，像師父一樣,，董永山也以“撂地兒”賣藝為生,，表演中國式摔跤。這項已有千年歷史的中國傳統(tǒng)體育項目與國際摔跤規(guī)則差異較大,。他是大掌柜,，人們習(xí)慣稱他為“瓢把子”,。欒樹生是二掌柜,。
跤場內(nèi)的表演，大多數(shù)時候只是一種娛樂大眾的節(jié)目,，與實戰(zhàn)不同,，跤手并非真摔，但要摔得精彩,，還要顯得真實,，不能穿幫?！氨硌菔潜日嫠み€要難,，兩個跤手要有默契，配合好,。董永山不僅實戰(zhàn)厲害,，表演也假得漂亮，動作瀟灑，跟真的一樣,。因為他的速度,、力量、爆發(fā)力和節(jié)奏感都強,?！痹诙郎锦訄鲎鲞^三年摔跤手的范世煌評論：“不過，外面的人過來,，一般就是實戰(zhàn)了,，沒有表演?！?/p>
最鼎盛時,，董永山手下有17人，除了個別伙計,，都是他和欒樹生的徒弟,。跤場每天表演兩場，第一場從下午1點半到4點半,，第二場從晚上6點半到9點半,。如果觀眾興致高，會延到晚上10點多,。
那個年代沒有電視,，收音機也少，對于很多沈陽人來說,，業(yè)余時間最大的娛樂活動便是去北市場看摔跤,。尤其到了周末，他的摔跤場常常圍著兩三百人,。在沈陽西關(guān)等地,，其他人也陸續(xù)開始設(shè)立跤場。
董永山和欒樹生在跤場掙三份錢,，跤手按能力不同,，有的領(lǐng)一份，摔不好又說不好的領(lǐng)半份,。董永山和欒樹生每個月收入兩百多元,。那時普通職工每月薪水大多三十元左右。
1954年,，23歲的荊玉貴迷上了摔跤,，常常下班后花兩分錢看一對（摔三跤為一對）。那時他在沈陽重型機械廠做車工,，廠里很多年輕人玩摔跤,。每天午飯后,，他便和工友在廠里練摔跤。車間書記夏永久也練摔跤,，介紹荊玉貴與欒樹生認(rèn)識,。一個星期天，在沈陽三和盛包子鋪,，荊玉貴要了幾個菜,，請欒樹生吃飯，向這位只大他三歲的摔跤手行禮拜師,。之后,，每個周末他都會去跤場學(xué)摔跤。
1956年,，董永山的跤場開張兩年后,，14歲的關(guān)貴林因為離得近，每天放學(xué)都會跑去看摔跤,。每回看完回家,，就自己演掌柜的，當(dāng)著一幫小孩,，念誦買賣的臺詞,，然后和這些小孩練摔跤。有一次看完表演,，一個伙計問他敢不敢摔,，他拉住對方的手便往地上摔。欒樹生看到,，收他為徒,。后來他一直是沈陽當(dāng)?shù)乇荣惖那叭?/p>
董永山極少收徒，偶爾指點師侄,。當(dāng)?shù)夭筷犛袀€大校經(jīng)常去跤場,。有一次，荊玉貴和大校比試,，看他很壯碩,，動作有些猶豫,。董永山在一旁生氣了,，“玉貴，怕什么,，這么慫,！我當(dāng)兵如果不跑回來，得比他大兩三級,?！?/p>
董永山的名氣越來越大,，越來越多的沈陽人去他的跤場看表演?！八巧蜿査咏缱畲蟮耐髢?。”關(guān)貴林說,。
劉永福
中國式摔跤的黃金歲月
董永山不像武將,，倒像個文人，長相英俊,，說話聲音小,，笑也只是捂著嘴輕笑，抽煙頗有派頭,。很多人說他像電影《永不消逝的電波》中的男主角孫道臨,。他招女孩子喜歡，有些花心,，結(jié)過三次婚,。解放前，他由父母做主與同鄉(xiāng)結(jié)婚,，沒感情,，最終離婚。在沈陽設(shè)立跤場后,，曾與一名唱西河大鼓的女演員結(jié)合,，后來與菊桂舫結(jié)婚，后者是當(dāng)時沈陽評劇院知名演員,。晚年又離了婚,，找了一個年輕的女人。
董永山春風(fēng)得意,，他的徒弟也開始嶄露頭角,。1958年，為參加第一屆全運會,，沈陽體育委員會成立摔跤隊,，欒樹生擔(dān)任教練，董永山為技術(shù)指導(dǎo),。這一年,，董永山的徒弟劉生才在天津舉行的全國摔跤錦標(biāo)賽上獲得中量級冠軍，第二年代表解放軍隊獲得次中量級第二名,。
1964年,，董永山與沈陽體育委員會合作，將摔跤場交體委管轄,，不過,，他自負(fù)盈虧,。他還和沈陽曲藝廳簽訂協(xié)議，定期到位于小津橋的沈陽曲藝廳賣票表演,。4月1日首演,，座無虛席，五百多人擠滿了演藝廳,。
范世煌對這一天記憶深刻,。那天在臺上表演結(jié)束后，他下臺準(zhǔn)備脫下跤衣回休息室,。董永山過來問他做什么工作的,。他說在紅磚廠做裝卸工?！霸干纤雨?？你要愿上我可以跟體委講?！薄霸敢?。”范世煌說,，他1960年才學(xué)摔跤,，被董永山選中后，拿了遼寧省冠軍,，全國前三,。他身材高大，從小練舉重,，1959年加入沈陽業(yè)余體校舉重隊,，曾被遼寧省隊招過，因為家庭成分問題,，沒通過政審,。他父親和二叔解放前當(dāng)過國民黨軍警，1950年跑到菲律賓,，這在當(dāng)時被視為叛國,。1964年，因董永山力薦,，他順利過關(guān),。?
“當(dāng)時摔跤算特殊行業(yè)，需要特業(yè)許可證才能舉行這樣的表演,，沈陽市公安局局長親自簽字,。然而,，董永山就能把它辦下來,?！狈妒阑陀浀煤芮宄?/p>
那個年代,，經(jīng)營摔跤要辦多種證照手續(xù),，很麻煩，許多同行只能作罷,，董永山卻總能迎刃而解,。在大約十年的時間里，董永山一直是沈陽各色人等的座上賓,，很多人去拜訪他,，門庭若市。
他與當(dāng)?shù)夭簧俟賳T關(guān)系融洽,，包括公安局長和市長,。荊玉貴回憶，有一年大年初一他去給董永山拜年,，正好碰到當(dāng)時的沈陽市公安局局長宋光和一位副市長也在,。他們與董永山聊得開心，還請董永山的夫人菊桂舫唱了評劇《小女婿》中的“陳快腿”助興,。董永山的賓客之中也有“江湖中人”,，甚至雞鳴狗盜之徒，逢年過節(jié),，會給他送禮,，有人稱之為“上貢”。
外地人到沈陽,，董永山會主動張羅接待,。朋友遇到困難，他會援手幫忙,，該周濟的他會,。即便去世十幾年，很多曾經(jīng)與他有過交集的人提到他,，依然會用“仗義”這個字眼,。
1956年至1966年是董永山最風(fēng)光的時期，也中國式摔跤的黃金十年,，摔跤在民間蔚然成風(fēng),，沈陽出現(xiàn)多個摔跤場所?！吧蜿柺欣习傩詹恢郎蜿柺惺虚L是誰,，但是都知道董永山這個人?！敝袊匾患壟腼兇髱?、沈陽人劉敬賢如此評論那個年代的董永山,，他曾拜董為義父。
年輕時期劉永福（左）與范世煌（中）,、劉棟石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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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永福指導(dǎo)遼寧女子柔道隊
沒落
1966年8月26日,，中午11點左右，荊玉貴像往日一樣去位于曲藝中心的摔跤場,，到了門口,，看到場館里面一片狼藉，桌椅板凳全部砸倒在地,，墻上貼滿寫著“大流氓”之類字眼的白紙,。這時，他看到董永山穿著一件白襯衣,，正往跤場走來,，就迎過去說：“師大爺，你不能去了,，里面貼滿了大字報,，估計人都準(zhǔn)備好了?！?/p>
“沒事,。”董永山說完,，繼續(xù)往跤場走,。他一進(jìn)屋，幾十個人涌了過來,，把他五花大綁,，給他戴上報紙糊的高帽子，上面寫著“大流氓董永山”,，衣服上也寫了相同的幾個字,。董永山的妻子、評劇名角菊桂舫已經(jīng)五花大綁,，脖子上掛了一堆“破鞋”,，背上插著牌子，牌子上寫著“女流氓菊桂舫”,。那天范世煌來到摔跤場準(zhǔn)備當(dāng)天的表演,，發(fā)現(xiàn)師叔已經(jīng)被綁。
兩人被人架著游街,，一直游到沈陽老北站廣場,。摔跤隊隊員借來一輛蘇聯(lián)產(chǎn)的車，跟在董永山兩人后面。
在老北站廣場,，有個人站在臺上控訴董永山,，并帶頭高喊：“大流氓董永山！”已經(jīng)到了中午,，天氣酷熱,。范世煌站在臺下一直擦汗,，突然聽到喊聲,，覺得聲音好熟悉，抬頭一看,，發(fā)現(xiàn)控訴者聲音洪亮,，穿著軍裝，戴著軍帽,，淡定地站在臺上,，竟是董永山的徒弟劉生才?！澳惝?dāng)年可是一頭磕在地上拜過師,。”范世煌氣憤難當(dāng)：“董永山他媽的怎么流氓了,？”
下午,，董永山夫婦被帶到北市公社、公安局,。之后,，董在馬三家關(guān)押多年。他妻子后來下鄉(xiāng)到三臺,?！岸郎竭M(jìn)去了，實際上是保護(hù)了他,，如果他在外面,，結(jié)局不好說。他雖然坐了多年牢,，但待遇跟別人不一樣,，后來甚至還申請保外就醫(yī)，出來了一段,?！鼻G玉貴稱，董永山在沈陽根基深,，交誼廣,，不少官場人士跟他學(xué)過摔跤，或者是他的粉絲。
董永山的徒弟和朋友,，大多一直沒弄明白他是否真的有問題,，到底因什么問題被抓。關(guān)貴林稱,，主要是說他是反革命分子,，“解放前做過國民黨軍官”，以及他兒子結(jié)婚的時候,，各種人來送禮,，其中有人送的是偷搶來的贓物。
盛極一時的中國式摔跤沒落了,，沈陽民間摔跤的風(fēng)氣消失了,，摔跤表演中的說買賣失傳了，北市場的跤場直到現(xiàn)在也沒能重建,。
1967年,，范世煌結(jié)婚，第二年有了兒子,，之后又有了女兒,。他很多年不再摔跤。兒子范燾5歲的時候,，他開始把主要精力用于培養(yǎng)孩子學(xué)習(xí)音樂,。
荊玉貴在重型機械廠做技術(shù)員，1973年被派往陜西富平支援三線建設(shè),，1978年回到沈陽,。
1970年以后，秩序趨于穩(wěn)定,，慢慢有人開始重新摔跤,，也只是幾個好友在家附近的空地上耍耍，當(dāng)是鍛煉身體,。董永山也出來看病了,。這一年，劉永福通過醫(yī)生藤宴令介紹,，結(jié)識了董永山,。劉永福身材健碩，反應(yīng)快,，有力量,。落魄的董永山很喜歡他，收他為徒,?！岸壬郧澳敲创笸髢海遗什簧稀,！眲⒂栏Ｕf,。
董永山常常指導(dǎo)劉永福。1973年,，董永山帶著劉永福和另外一個徒弟,，北至哈爾濱、牡丹江,，南至北京,、天津，輾轉(zhuǎn)多地,，拜訪師兄弟和同行,，讓劉永福兩人與他們摔跤切磋,，正如他自己剛出道時一般,。一個月的時間里，每天都有較量,。在北京朝陽體校前兩天,，劉永福連著摔了十幾個人，累得不行,，準(zhǔn)備脫跤衣休息,。師爺卜恩富立即說道：“嘛？別脫,，你還沒夠頭呢,。”
沈陽市摔跤協(xié)會主席吳學(xué)剛（王江）
大雪紛飛
董永山從監(jiān)獄出來以后,，去了沈陽三臺,，找到菊桂舫，在那里生活了幾年,。之后回到沈陽城,，住在評劇院的一幢白樓里。1966年以前,，他在那里住過三年,。
現(xiàn)在他很少參與摔跤活動。他的后輩大多也已經(jīng)遠(yuǎn)離中國式摔跤,。1978年,，為了準(zhǔn)備第四屆全運會，遼寧省選拔中國式摔跤選手,。12月,，中斷訓(xùn)練多年后，35歲的范世煌重新訓(xùn)練，參加選拔賽,。劉永福也開始參加選拔,。1979年初，范世煌,、劉永福等8人獲得各自量級全省冠軍,，通過選拔，于當(dāng)年9月在河北保定參加第四屆全運會摔跤比賽,，教練為劉生才,。最終劉永福獲得亞軍，范世煌因中途骨折棄賽,。
這屆比賽之后,，中國式摔跤因為不是奧運會比賽項目，被取消全運會項目資格,。很多省解散了中國式摔跤隊,。中國式摔跤再次遭遇重創(chuàng)。劉永福比賽回來后轉(zhuǎn)向柔道,，組建遼寧男子柔道隊,，轉(zhuǎn)行做柔道教練。1983年他成為遼寧女子柔道隊主教練,，后來又長時間擔(dān)任中國女子柔道隊總教練,，六次帶隊參加奧運會，帶出李忠云,、莊曉巖,、孫福明、袁華,、楊秀麗等5位奧運冠軍,，被外界稱為“中國柔道教父”。?
沒有了職業(yè)化路徑,，大部分中國式摔跤手回到工廠,，或者謀求其他出路。這項曾經(jīng)轟轟烈烈的運動從此淡出公眾視野,，早年蔚然成風(fēng)的民間習(xí)跤風(fēng)氣亦不復(fù)存在,。
1980年，董永山在西關(guān)回回營開了一家餐館,，生意不差,。幾年后又在沈陽北站開了一家飯店，還在北市場開了一個門市部,，售賣電纜,，最后在評劇院附近開了一家大飯店,。
他沒過過什么苦日子，除了在監(jiān)獄里的那些年,?！八惠呑記]賺過工資，全是吃雜巴地兒,?！鄙蜿査訁f(xié)會主席吳學(xué)剛說，董永山晚年的時候,，每年過兩次生日,，陰歷一次，陽歷一次,，每次四十多桌,。徒弟和朋友們都過來給他慶祝，隨份子,。沒來的,，他會打電話特意問問。這也成為他晚年生活來源的一部分,?！鞍パ?，最近手頭有點緊,。有點饋錢（打秋風(fēng)）的意思，他是讓別人給架到那兒,，但是自己也愿意過,，這是一種身份的象征?！眳菍W(xué)剛說,，“還是江湖的事兒。過去的人,，身上都存在這樣的現(xiàn)象,，它是一種有局限性的文化?！?/p>
1980年代初,，他在沈陽小韓屯買了一幢別墅，花了13萬,。他的腿不行了,，坐輪椅，由兒子媳婦照顧,。那時他還收了兩個義子,，劉敬賢和吳學(xué)剛,。
1999年冬天，74歲的董永山在家中去世,。出殯那天,，沈陽下著大雪，地上積雪很厚,，車和人幾乎走不了,，最后沒幾個人送他。
2017年5月,，吳學(xué)剛和關(guān)貴林,、劉永福等人成立沈陽市摔跤協(xié)會，此前他們一直在推動中國式摔跤申報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和成為奧運比賽項目,。
（實習(xí)生 ?梁婷,、謝祎旻、何鉆瑩,、覃毅對本文亦有貢獻(xià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