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下旬,,紀錄片導(dǎo)演馬莉拍攝的《囚》在北京東郊放映,一百多名觀眾成為繼柏林電影節(jié)之后,,第一批看到這部影片的人,。
《囚》以男子普民和其他癥狀明顯的病人為重點,呈現(xiàn)了中國東北某精神病院C院的真實景象,。影片總長5小時,,看過卻并不覺得冗長。沒有拍攝者和拍攝對象的對話,,也沒有任何的解說,,取而代之的是病人面對鏡頭的坦然訴說和相互交流。
片中的自然呈現(xiàn)來自拍攝者的耐心和長期的努力,?!爸匕Y患者第一療程往往需要三個月才有可能逐漸清醒,并接收到我的想法,。因此那段時間我呆在封閉療區(qū),,但并沒有打開攝像機,我不希望我的拍攝具有任何掠奪性,。我甚至不要求自己必須帶一部作品出來,。也許是我的心態(tài)讓我能夠更容易親近他們。大多數(shù)情況是他們主動要求進入我的鏡頭?!?/p>
馬莉希望,,觀者看到的精神分裂患者不再停留于這樣的形象:服藥后僵硬的身軀,呆板的行為,,患病時譫狂的話語和暴戾的身姿,。他們將回歸常人,一個患有精神類疾病的常人,。在這些冷靜的畫面里,,相當多的出鏡者既對他人造成傷害,也是“被侮辱與被損害的人”,。然而,,讓馬莉覺得無解的是,清醒之后,,他們又將再度陷入混沌的幻覺城堡,,周而復(fù)始?!八麄儠驗榧膊∠萦诎d狂,,因為無法根治,他們或許將終身陷于其中,,被反復(fù)折磨,,找不到出路解放自己,也退不回原路明哲保身,。”
某精神病院內(nèi),,每次發(fā)藥,,護士必須看到患者將其服下
怪圈
“醫(yī)生,你給我加(藥)量了,?!蔽⑴值钠彰駝傄怀鰣觯泔@出了一點反骨,。
“你就吃吧,,沒錯的?!睂γ娴尼t(yī)生只管執(zhí)行,。
普民雖然接住了藥片,嘴上卻還要堅持,?!笆撬幦侄荆乙夷銈兇蠓颉,!?/p>
襯衣加毛衫顯出他的公司人氣質(zhì),,初時說話不急不躁,盡量講道理,。和影片里其他出場者相比,,他像是最“不該來此”的那一個。
在剎車片行業(yè)干了18年,,普民厭惡那個屢屢“壓迫”他的上司,,萌生了辭職創(chuàng)業(yè)的念頭。想建廠,,可手頭只有區(qū)區(qū)幾萬塊,。他的對策是,找風(fēng)投,,聯(lián)系300個同學(xué),,希望每人能借他一萬。他寫了可行性分析報告,,坐上飛機,,一趟趟地從老家飛到其他城市,希望能籌到啟動資金,。
這樣的故事在創(chuàng)業(yè)浪潮翻卷的今天并不太陌生,。只是,好端端的工作不干了,,家里的錢全花在機票上,,普民的妻子認為丈夫著了魔。叫人把普民送到了精神病院,。
到醫(yī)院時,,普民很是掙扎了一番,于是被送到一級病房——收治重癥病人的地方,。醫(yī)院的診斷:輕度躁狂癥,。
幾乎所有初次來精神病院的病人都宣稱自己沒病,這卻正好與精神病人患病的指征“吻合”,。
他不服,,一遍遍地和護士、醫(yī)生申訴,。他還跟醫(yī)生說,,我的妻子不能做我的監(jiān)護人,醫(yī)生說法律如此,。
他覺得自己像個小白鼠,?!拔乙鏊痉ㄨb定!”聲音雖不高,,語氣里是滿心的不甘,。
答復(fù)是:“可以,出(院)去以后,?!?/p>
憤怒、充滿怨氣,,泄氣,,隱忍,普民的心理在一點點變化,。從宣稱“出去后要辦自己的心理醫(yī)院”,,到后來力圖用好的表現(xiàn)來換得早日出院的可能。
一度,,普民堅持認為自己根本沒病,。但數(shù)月過去,拿著醫(yī)院給的躁狂癥患者特征,,一項項比對,,他發(fā)現(xiàn)自己悉數(shù)符合。
“語言增多,,聯(lián)想加快,,自我評價高,精力充沛,?!弊詮挠辛艘稽c“不合主流”之念,哪項不是事實呢,?有了創(chuàng)業(yè)夢,,思維自然比從前活躍?!斑@個社會,80%都是由小職員構(gòu)成的,,他們是基石,。但得允許10%-20%的跳脫、掙扎出來,?!?/p>
影片拍攝過程中,適逢立法歷經(jīng)27年之久的國家《精神衛(wèi)生法》頒布,,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過于,,提出了對精神障礙者實行“自愿治療”的原則。于是片子里常常看到,,有病人說,,到(2013年)5月就好啦。那也曾是普民通往外部世界的希望,。然而,,誰能決定病人出院,依然沒有那么簡單,。
和病人待的時間長了,,馬莉難免會站在病人的角度看待問題。然而每每看到精神病人對無辜者造成傷害的新聞,,她的心境又會相當復(fù)雜,。
“比如說,這個人不能出去的原因,,單是因為不能出院的禁令嗎,?還是很復(fù)雜的家庭原因、社會原因,?一個病人出來之后,,如果沒有服藥導(dǎo)致癥狀出來,又沒有特別合適的監(jiān)督機制,,他對公共空間的傷害就相當大,。”
普民和妻子會面,,原本振振有詞,。當妻子哽咽著埋怨,“你算個男人嗎,?你有什么資格恨我,?”一直耽于自己創(chuàng)業(yè)夢的普民,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囚》劇照,,精神病院像與世隔絕的存在,多數(shù)病人不知自己將在其中待上多久(栗憲庭基金提供)
“外星人”
在國內(nèi),,精神分裂癥,、雙向情感障礙、抑郁,、酒精中毒性精神障礙,,排在重癥精神病的前列。在馬莉看來,,大部分入院的重癥病人,,病情都很嚴重,。鏡頭之下,我們發(fā)現(xiàn)了精神病范疇里不太為人所知的一些類別:
因為酒精而入院的人里,,老秦可以和妻子好好商量換病房,,但只要喝多,會將兩把刀架在女兒身上,;比他更嚴重的二桿子,,沒法自理,不停地對受雇看護他的小梅說“弄死你”,。
有人不能控制性欲,,嬉皮笑臉地沖醫(yī)生說,“護士怎么不來了,?我硬,,難受?!笔鄽q的學(xué)生穆納,,每晚的睡覺問題最讓陪護的母親犯愁。他的眼睛直盯前方,,不和母親對望,,說話時聲音輕得如同一根針掉地:“我心難受??恳幌?。”媽媽讓他躺下,,他拳頭攥得死緊,,頭一下下往下落,也不敢實實靠著枕頭,。
有點類似的木僵癥患者曉樂,,沒法行走,終日不語,,扶起來時整個身子如同一攤沉沉的泥漿,,只能被醫(yī)生扶著上輪椅才能出門?!疤蠈嵙?,都不會掙扎了?!焙捅┰晔Э氐牟∪讼啾龋@算幸還是不幸,?
妄想型的病人大明總以為大腦有人監(jiān)控,,在家里翻柜子,,各種衣服、表殼,、亮的東西都不能要,,撇了好幾萬(家什)了?!跋眿D砍我30刀,。我老幻聽。這病就怕你這玩意兒(攝像頭),。我不殺人,。不敢脫衣服,脫了他們能看見我,。唉,,你說,咱們是不是外星來的,,小布什不是上月球賣土地嗎,,咱們是不是從那兒給攆下來的?”
但從頭至尾,,影片里幾乎沒有病人狂怒,、打架、撞墻,、歇斯底里的畫面——那些世人慣常以為的精神病人的形象,。
馬莉并非沒有遇見這種場面,但她有意識地把它們摒除在成片之外,。
她承認,,進醫(yī)院之前,自己對精神病人持有偏見,?!斑@些偏見是我誤以為正常的常識帶給我的。待了之后,,想法改變,,所以我也在拍攝素材上做出了取舍:發(fā)病后的張狂,用得非常少,。因為這不是他們的常態(tài),。他們的常態(tài)是由病和藥物處理共同決定的結(jié)果。我希望有更多的人知道,,這些重癥精神病也是有正常期的,,是可以恢復(fù)理性的常態(tài),他們可以很清晰地認識自己,,知道自己的疾病,,然后去感受生活,。我覺得我的片子比較接近他們整體的形態(tài)?!?/p>
影片里,,病人大段大段的交流與獨白中,常常透出一份對世界萬物的犀利審視與“超脫”:
科學(xué)解釋不了,,就說你有精神病,。
我回來(再住院),因為沒吃藥,。他們沒回來,,因為他們吃藥了。
奔財,,奔色,,是病。不奔,,也是病,。
他們醫(yī)生有病嗎?從辯證的角度來看,,他們也是不正常的,。
這些“金句”往往引來觀眾會心的大笑,和“哇塞”的反應(yīng),。
“精神病人真的常常會迸出比一般人更多更高明的‘哲思’嗎,?”以精神病學(xué)里“天才多是精神病人”的理論,貌似可以做出這樣的結(jié)論,。
馬莉卻近乎無情地打破了觀者對于精神病人的這種主觀斷想,。“不是他得了精神分裂癥或者什么,,就變得更加聰明,,或者變得像個思考家一樣。這些話,,其實太普通了,。還是因為,當我們聽見說這話的人是一個分裂癥患者,,他就顯得高級了,,或者這事兒因此反諷起來?!彼炔辉甘鼙妼⒉∪艘暈榘d狂者,,也不希望大家想當然地對他們過多附會和想象。
傾訴
每個病人的疾病成因,是精神科醫(yī)療領(lǐng)域的問題,,不是馬莉關(guān)注和探究的對象,。她只是把鏡頭放在那里,靜靜地聽他們訴說,。但一年下來,她卻成了病人們最為信任的一個傾訴對象,。
按摩師小邢樣貌清俊,,說話抑揚頓挫。這個父親早逝的單親孩子剛剛而立,,卻像經(jīng)歷了滄桑的幾輩子:
父親一死,,我琢磨,干啥都一樣,。沒意義,。
(室友:你沒學(xué)業(yè)不成啊。)
(嘆氣)我現(xiàn)在恐懼結(jié)婚,,成家,。家庭太難融合了。
我爸怎么死的,?男的嘛,,有錢就找外遇。他也不過是個沙場的廠長,。年紀輕輕的,,被(外遇的老公)找上門來捅了刀子。
我學(xué)了十多年中醫(yī),,可按摩把我的手搞臟了,。
以前我是個一清二白的小少年。現(xiàn)在奸懶饞滑壞,,坑蒙拐騙偷,,全學(xué)會了。
這些事他說起來沒有太多恥感,,倒有點卸下包袱的輕松,。“我沒有傾訴對象?,F(xiàn)在可以堂堂正正做人了,。”驀地,,又突然感慨起來,,“其實單親孩子都挺正常的。因為看到了太多的不好,所以心中有完美的好,?!?/p>
這是全片里,小邢惟一一次眼睛紅了,。
不感慨的時候,,小邢其實有點活潑。他拜了墻那邊一位叔輩的病友老黃作師傅,?!八蓞柡α恕,!?/p>
“厲害”的老黃吸了大半輩子的毒,。煙,果子,,各種K粉,。最熟悉的還是“麻古”。
母親死那年,,老黃在長江路上賣衣服,,“上道了?!弊钤缒镁苼斫涠?,二鍋頭。一副“什么歌都唱”的好嗓子,,吸成了煙嗓,。
他喜歡過跳舞、游泳,。戒毒之后一次去舞廳,,跳著跳著聞到味兒了,搞了200片麻古,。叼著煙點火,,抽完,“腦袋炸開了一樣”,,送進醫(yī)院時,,他一絲不掛。
“牙全沒了,,不想活了,。”他耍錢,,家破人亡,,孩子照顧不了。“自己的墳頭自己哭,?!彼靼住,?蛇M精神病院,,該怎么著還怎么著?!?/p>
愛寫詩的老魏,,沒有這些個跌宕起伏。
“我沒有友情,,男女友情都沒有。就像一滴水,,一顆沙子那么平常,。就愛作詩,畫畫,,平生無所求,,無所為?!鄙钜估?,坐在吸煙室的地上,頭發(fā)斑白的老魏對著馬莉說完了自己的一生,。末了,,他說了句“謝謝”。
如若馬莉沒有說明,,他們都有犯病發(fā)作的情形,,恍惚間會覺得,自己不過是看了一部中國當下邊緣群體的私人口述史,。何況,,“正常”和“非正?!?,孰能分清呢?
“拍攝時你如何把握對他們的同情心,?”
“同情是難以避免的,,如果沒有這一點,我可能不會完成這個片子,。我的問題是在于,,你同情什么?就像老魏說,如果你沒有經(jīng)歷過這些,,同情有什么用呢,?”
馬莉(姜曉明)
溫暖
對待重癥病人,吃藥是最主要的治療方式,?!霸谥匕Y病房,說服病人如何順從醫(yī)生的治療,,堅持去服藥,,最終能管理自己的癥狀,不犯病,,或者是少犯病,。這是醫(yī)生最主要的工作?!北本┌捕ㄡt(yī)院醫(yī)務(wù)處處長盛利霞說,。
對普民進行會診時,醫(yī)生判斷他是否有病的依據(jù),,一是看是否有符合疾病的特征,,再就是看他是否能承擔(dān)社會角色(如雇員、丈夫,、父親等)所賦予的社會功能,。但對病人的辯解和申訴,醫(yī)生們沒有給出有效的理解和回應(yīng),。
“看起來他好像也沒有什么不正常,。”兩個實習(xí)大夫?qū)χ魅翁岢鲆蓡枴?/p>
“躁狂癥的一大特征,,就是能引發(fā)他人的共鳴,。”主任回答,。
與醫(yī)生的“按章就診”相比,,病人之間的互助天然地更活潑和有情感互動。如何“喚醒”木僵的曉樂,,連主治大夫都沒什么轍,。室友彪哥一遍遍地給他喂牛奶,逗他說話,。喂著喂著,,曉樂居然“撲哧”,笑了,。
“彪哥,,有才,!”醫(yī)生心服口服地打趣。
小邢講完他的滄桑前半生,,身旁的病友沒人指摘他一句,。室友老張悠悠地唱起了《三套車》:
小伙子你為什么憂愁
為什么低著你的頭
是誰讓你這樣的傷心
問他的是那乘車的人
馬莉承認,這家醫(yī)院對病人的治療有些“滯后”,。但她并不希望觀眾對醫(yī)院形成“不負責(zé)任”的印象,。比如那位主任,每年在該市做一個兒童自閉癥的篩查,,篩查的過程是“非常嚴謹,、非常好”的。從這個角度看,,馬莉又覺得她是特別好的一個醫(yī)生,。
拍攝時趕上C院正好開始新一輪的醫(yī)生招聘。沒人來應(yīng)聘,。
“病區(qū)那么大,,他們只有四個主治醫(yī)生,但實際上那個名額根本招不上來人,。你看到片子里的護士不太粗暴,但他們也沒有經(jīng)過特別的培訓(xùn),。往往是因為,,一般衛(wèi)校畢業(yè)的孩子要進公立醫(yī)院很難,精神病院比較好進,?!瘪R莉說,病人無法回歸到社會,,這里頭有很多的問題,。比如社區(qū)醫(yī)院,是否可以在癥狀不重的時候接納他們,?大部分中國社區(qū)做不到,。家庭能不能接納?“看影片時,,你覺得能接受,。當你的身邊真正出現(xiàn)這樣的病人,沒準就不能,?!?/p>
誤讀和不解其實在首映現(xiàn)場就發(fā)生了——不時爆發(fā)的哄堂大笑,讓同為紀錄片拍攝者的郭睿既不理解,,也深深難過,?!叭绻f后半場,因為有些病人口里說出了詩歌,、二人轉(zhuǎn),,有一點幽默和自我調(diào)侃的意味,這個笑聲還勉強能接受,。但前半部分,,明明看來就是展現(xiàn)病人的悲劇現(xiàn)實,感覺那些笑的人把他們當成了籠子里的動物,?!倍鴮?dǎo)演馬莉的回應(yīng)是:笑,總歸是人的權(quán)利,,“但我自己,,是不會笑的?!?/p>
解惑
影片的最后,,胡子拉碴的普民到護士站找醫(yī)生,得到的依然是“等著吧”,。從走廊返回病房,,他的腳步,看起來蹣跚得如同戴著腳鐐,。
馬莉沒有透露普民的結(jié)局,。“比較可悲的是,,你覺得他出來好受嗎,?離婚?沒有,,都不想吧,。他也沒有他想的那么堅決?!?/p>
“他也會反思自己,?”
“反不反思一切都變了,你進過這個地方,,也沒(辦法)隱瞞這段經(jīng)歷,。一切都變了?!?/p>
對于馬莉自己,,拍攝《囚》和其他的紀錄片,也改變了她的世界觀,。
原本在電視臺的她,,卻從未進入過所謂的編制,。“現(xiàn)在我也沒斷了跟他們聯(lián)系,,需要經(jīng)濟收入來拍攝其他東西的時候,,可能也會接幾個活兒,但絕不會被拴到那里的,?!?/p>
她素來關(guān)注極端環(huán)境下人的處境。2007年,,受高群書的建議,,馬莉深入到海拔4500米的高原藏區(qū),將鏡頭對準位于四川石渠的世界上海拔最高縣城的寺院——色須寺,。紀錄片《無鏡》通過五個喇嘛,、一個天葬師和一個還俗僧人的講述,記錄下了高原上人們獨特的生活經(jīng)歷和精神信仰,。這也成為她困境三部曲的開端,。
回想起十年前,馬莉說高原反應(yīng)沒有那么重,,但也不輕,。常常從一個院子走到另一個院子,就會喘得不行,。吃的也不習(xí)慣,。這種艱難的感覺是漫長而細微,包括不允許進經(jīng)堂的女性在一個藏傳佛教地要經(jīng)受的考驗,,她用智慧和堅韌一點一點克服了,。
回來后,,她認識了出租店主老郝,。從1977年開始,老郝上訪了三十多年,。出生在第一次來京上訪路上的女兒,,遂得名京生。這也是馬莉第二部困境紀錄片的片名,。老郝說,,“我的一生都埋葬在這里?!倍┥鷧s怨怪母親連累了自己和下一代,。“人活一輩子究竟為了什么,?”
馬莉敬佩這些人歷盡人生冷漠殘酷之后依然牢牢堅守質(zhì)樸與善良,,但也痛恨他們“粗礪的言詞中流露的短視與懦弱,、苦難無法得到消解后蔓延的偏激與固執(zhí),窮途之中選擇方式的莽撞和自戕”,。
她并不想把苦難和淚水,、不公或荒謬記錄進她的影像來博取憐憫然后激發(fā)吶喊;也并非獵奇,,來勾勒一個被大多數(shù)人遺忘或者從來不曾知道的,,供自我或者他人作為飯后的談資?!叭绻驗楣适乱驗榍楣?jié)而愛上拍攝對象的不幸,,那么記錄將失去全部意義,我寧愿選擇放棄,?!薄毒┥啡绱耍肚簟吠瑯尤绱恕诔善瑔柺乐?,她從未抱著肯定會做出片子的想法,。
馬莉家的平房坐落在偏僻的京城東郊。院子里,,最打眼的是給兒子的彩色攀爬架和小搖椅,,一個花沙發(fā)之外,徒剩光禿的枝丫和無人搭理的菜地,?!埃ó敵踝猓┻@么大,其實也沒什么用,?!彼χK南壬鷧卜逡彩羌o錄片導(dǎo)演,,因為罹患胰腺疾病,,臉上還粘著打點滴的膠布。
馬莉話不多,,罩在棉布長裙里的瘦小身子越發(fā)顯得孱弱,,綿柔里的堅強卻不難察覺。能夠沉下心十年拍攝三部超長的紀錄片,,并且不寄望于獲得收益,。這樣的人,似乎是沒太多的糾結(jié),?不然也很難堅持到今天,。
但她說,“我哪有那么厲害啊,,我時時刻刻都被很多事情困擾,,很多欲求當中,,比如,我拍紀錄片,,也做不到那么的純粹,。為生活,為小小的夢想掙扎,,各種搖擺,。單身的時候,說走就走,,說拍就拍,,當你有家庭你就會想著讓步,又會焦慮下一部作品,??偸遣煌5赜须y題出來。當你有時間要拍那些片子的時候,,你要想著去籌錢,。”
說歸說,,她并沒有覺得自己有多難,,反而是拍攝的人給她力量?!拔液茈y想象,,如果我進入到那樣一種極端的困境當中去,會做什么選擇,,我會放棄還是堅持,。比如說,置身于病癥當中,,我恐怕都做不到他們那樣,,所以說到同情這個詞,我何來同情呢,?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同情自己還差不多呢,?!?/p>
(本文中提到的C院、被拍攝者名字皆為化名,,感謝栗憲廷基金的大力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