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酉年的第五個星期日,出身記者世家,、被稱為“文物保護斗士”的曾一智,,輸在了另一個戰(zhàn)場?;熚茨芤种扑牟∏?,癌細胞在她的“城市”肆意侵蝕,62歲的她告別了摯愛的老房子,,一切堅固煙消云散,。
我與曾一智相識于2011年——那時,她正因舉報“劉老根大舞臺”破壞晉翼會館而受到關(guān)注,。有著中國新聞獎,、黑龍江新聞獎桂冠的她,是改革開放后的第一代新聞人,。從1998年起,,她便以一己之力,阻止插著經(jīng)濟建設(shè)旗幟的推土機將那些不可移動的文物鏟為瓦礫,。在哈爾濱,,她創(chuàng)辦了《黑龍江日報》曾經(jīng)風靡冰城的“城與人”文物保護專刊,。
她也不甘心只為老房子留下“遺照”,、寫下“傳記”,更要搶在推土機前,,通過法律途徑拯救她的這些老朋友,。她把相關(guān)法律條文背得爛熟,決意與推土機展開“筆戰(zhàn)”,。從生活的哈爾濱寫到故鄉(xiāng)北京,,她不斷探訪、寫材料,、舉報,,為數(shù)百個老房子和一處處歷史街區(qū)呼吁、吶喊,。
很多記者覺得,,曾一智身上有著老一代新聞人特有的偏執(zhí),以至于在外人看來,,她對文字,、對文物、對自己,,未免過于嚴苛,。對文物的描述與修繕,,她不許有絲毫偏差。媒體報道出現(xiàn)錯漏,,她會氣得打電話給我,,用老記者的嚴謹口吻傾訴:“你說,那些記者怎么可以這么寫,?,!”
她成了一些人眼中“哈爾濱的恩人”,也成了另一些人眼中“經(jīng)濟發(fā)展的絆腳石”——一個筆戰(zhàn)推土機的人,。
她也不止一次遭遇危險,。一位派人跟蹤過曾一智的開發(fā)商曾如此評價與她的較量:“那天晚上,她上哪兒去我們都知道,,只不過我們沒下得去手,。我們很敬佩她,因為這些事跟她的個人利益沒有一磚一瓦的關(guān)系,?!?nbsp;
對于愿意為古建筑寫些什么的年輕人,她從來不吝惜自己的熱情,。她一次次帶我走遍北京南城,,走進一個個老胡同、一棟棟舊房子,。她說人老了常常記不清事情,,卻仍能像家人一樣歷數(shù)它們的過往。
如果夢想照進現(xiàn)實,,曾一智本可以和那些老房子一起老去,。然而現(xiàn)實是,她總是不得不在一片片廢墟前流連,,有時還哭出聲來,。她在北京南城“大吉片兒”地區(qū)申請認定的48座不可移動文物,如今拆毀殆盡,。
她曾想帶我去看哈爾濱的俄僑墓地和猶太人墓地,去看她更多的哈爾濱老朋友,,她說:“要趕快來,,否則可能看不到了?!蔽乙恢蔽茨鼙鄙?,于是這句話成了另一個預言。
2014年,,她查出癌癥,。最后一次在北京見面,,我曾勸她好好休息,別再管那些文物的事了,,但對話總被她導向一個令人無法辯駁的反問:“你說我不管成么,?”那時,癌癥一度是她的秘密,。 后來她患癌癥的消息公開,,人們?nèi)韵蛩e報、向她傾訴,,希望與那些打著城市建設(shè)旗號的推土機奮戰(zhàn),。于是,她又不得不開始一次次的筆戰(zhàn),。
我問曾一智:“那些人,,他們自己就不能做么?”“你說我不管成么,?” 她還是那句結(jié)論,。
去世前,她仍然奔波于保護文物的現(xiàn)場,。在她參加的最后一次會議上,,她說:“要用生命去保護霽虹橋?!边@座哈爾濱發(fā)展史的標志,,在經(jīng)濟發(fā)展的大旗下即將“拆解分割”。據(jù)說,,那天上午,,她剛剛得知了自己癌轉(zhuǎn)移的消息。
丁酉年大年初四,,曾一智寫下《新年的太陽升起來了,,我和霽虹橋?qū)⒃谔靽幕▓@永遠相聚》。接著她向國家文物局發(fā)問:《請問破壞國保霽虹橋文物原狀的施工方案為何獲批,?》
她去世后,,國家文物局副局長宋新潮給黑龍江日報報業(yè)集團的唁電中如此評價這位“諍友”:始終把對文化遺產(chǎn)的保護視為義不容辭的責任,展現(xiàn)了一位記者的良知,,一位公民對歷史文化保護的理想追求和責任擔當,,曾一智同志為我國文化遺產(chǎn)事業(yè)特別是北京、黑龍江等地的文物保護作出了非凡的貢獻,,堪稱公眾保護文物的杰出代表,。
“再見了,霽虹橋,?!彼谏缃幻襟w上留下了最后六個字,。生命的最后時光,她想念不能前去告別的老朋友,,想起了安徒生的《賣火柴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