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牟其中談論過最嚴肅的問題是“生死”,但我們又好像沒有正兒八經(jīng)地專門花點時間來談這個話題,。前后多次采訪牟其中,,時間跨度長達三年。他的境況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最明顯的當然是出獄了,。我很少見他有情緒激動的時候,頂多就是臉上的笑容大小有區(qū)別,,多數(shù)時候他都是靜靜地聽,,靜靜地說。
牟其中不止一次遇到生死問題,。最驚險的一次是70歲那年,。還在獄中的他郁結難舒,突發(fā)腦溢血,。所有人都認定他躲不過了,。此前,他一直保持著很大強度的運動量:爬樓梯,,還堅持每天雙手雙腳著地爬行30分鐘,。突發(fā)腦溢血是得知兒子在美國身體出了些狀況,需要錢做手術,,獄方想要他主動寫申請請求保釋,。牟其中不肯寫,他認為提交申請的前提是默認“有罪”,。而默認“有罪”的后果是,,他將貼上這個標簽終老。他一直堅持自己無罪,??隙ㄓ羞^絕望,但他在孤寂的環(huán)境里挺過來了,。
我試著反復理解牟其中,,不是沒有波動。一開始,,我僅僅是被他傳奇的經(jīng)歷吸引,,隨著了解的深入,我發(fā)現(xiàn)這些神奇只是他的皮毛,,是時代賦予他的,,也是時代給了他這個空間。他有沒有為此沾沾自喜過,?有的,,但更多的是惶恐和孤獨。他每每聽說哪里哪里有個人跟他有一樣的想法,,就高興得很,,比如埃隆·馬斯克,,心里就想著要找對方談一下。他希望自己的思想是超前的,,也是獨一無二的,,但他不獨享。
對牟其中,,我有過一個階段的質疑。這幾乎是采訪理解一個人的通病了,,起初“看山不是山”,,最終發(fā)現(xiàn)“看山還是山”。在這兩層理解的中間那層,,我覺得牟其中也不過如此,。他看書寬泛,雜而無章,;他說事離譜,,不切實際。我想,,他的過人之處在哪呢,?他終究又被歸入時代產物那個行列。我甚至覺得他是個無情的人,,對家庭的不作為,、對兒子的不管教,應該是狠心的人才會這樣,。
第三次見牟其中,,是我最接近他的一次,無論是時間還是空間,。我拋給他很多疑惑,,他像一個老朋友一樣跟我聊天,看得出來,,沒有任何戒備,,也沒有任何保留。也是這一次,,我才真正理解他的許多選擇,。
我們約在峨眉山的報國寺見面。對他來說一個很有意義的地點,。牟其中青年時在萬縣組織“馬克思主義研究會”,,一群人想著怎么出人頭地,牟其中特殊一點,,因為他的家庭出身,。祖父和父親都是有名望的人,到他這里遭遇時代變故,家境發(fā)生了變化,,加上他的母親不是正房,,他想獲得父親認可的心情太迫切。
獲得認可并超越父親的方式就是做成一件轟轟烈烈的事,。父親平常給他灌輸達則兼濟天下的概念,,他自然想到了“報國”。聽說峨眉山有個“報國寺”,,他領著“馬克思主義研究會”的一幫年輕人走到了保國寺,,熱血沸騰。他認為報國寺里有報國良方,,但除了寺門口的一副對聯(lián)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并無其他。
再次來到報國寺,,他又駐足寺門口,,重復讀著對聯(lián)。我們不也常常通過一句話,、一首歌,、一個物品來體察自己的內心嗎?牟其中也是,。那一刻,,我理解了他的報國初心。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他的初心,,就像有人想要賺錢買房子一樣,直白而堅定,。他堅持了一輩子,,不想報國無門。那一刻,,我也理解了他對家的定義和對家人的態(tài)度,。在他的概念里,國便是家,,他的國好了,,家也好了,家人也好了,。
此時,,他最害怕的是什么?76歲的高齡,,還想著再干20年,。我們一路聊了許多問題,,我沒有專門問他關于生死的問題。爬山時問過他吃不吃得消,,跟他在獄中的鍛煉強度比如何,。他氣都不喘,說爬山不能算鍛煉,。
從山上下來我們坐車往回趕,。到達晚飯地點時,天已經(jīng)黑了,。牟其中站在馬路牙子上,,我陪他站著。他突然跟我說,,他想過,,如果身體不行了就自殺,。我挺震驚,,不是震驚他可能會自殺,而是震驚他在一個不經(jīng)意的瞬間輕描淡寫地對一個不經(jīng)意的人說了這句話,。他肯定是想得很通透了,。
續(xù)命。這是他對自己的總結和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