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爾會有一些人來找我討論“人生有什么意義”,。這當然不屬于心理問題,而是哲學問題,。像為什么活著這種事情,,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一個心理咨詢師怎么可能擁有終極答案,?當然,我不會用這種話把人打發(fā)走了事,。我的職業(yè)雖不能從超越性的角度給予回答,,卻可以從現(xiàn)實角度探究問題背后的動機。
這些問題被問出來的同時,,往往帶有挫敗,。假如你試圖給予回答,這些答案會遭到否定或者進一步消解,?;蛘卟蝗缯f,它之所以被問出來,常常是因為在提問者心里,,可以想到的答案,,都質疑否認過一百遍了。
“人生的意義在于擁有一些重要的關系吧,,總有人在意你,。”“為什么,?如果一個人父母雙亡,、沒有結婚也沒有孩子呢?就不值得活了,?”
“這個社會也總還是需要他啊,。”“假如他就是想當一個離群索居的人,,跟社會不發(fā)生任何關系呢,?”
通常最終會啞口無言。人為什么要戀愛,?為什么要結婚,?為什么生孩子?為什么接受教育,?——如果試圖去維護這些行為存在的必要性,,你會發(fā)現(xiàn)很難站得住腳。生孩子是為了老有所養(yǎng),?拜托,有那些錢你買保險啊,。
這些看法相當消極,,同時又相當正確。被問到的人只好搖搖頭,,說提問者是鉆牛角尖,。表面看是因為他們不愿思考自己的人生,實際上也是無能為力,。投入到生活當中的人,,不可能真正思考這些問題。因為提出問題的時候,,就已經(jīng)把生活從生活中拿出來,,作為一種客體對象來討論了。
這就好像一群人在野地上踢球,,分了撥,,記著分,玩得熱火朝天,有一個人在旁邊評論:“你們這個輸贏有什么意思呢,?何必這么投入,?贏了球也沒有獎勵,甚至沒人關心,。你們是在練習技術么,?可是你們一輩子也達不到職業(yè)運動員的水平。甚至你們踢的不是球而是易拉罐,?!彼f的都是對的。
但他是觀眾,。他之所以理智,,是把踢球當成一個對象來研究。真正踢球的人不可能思考這些,。他們當然也明白這些道理(有些時候,,旁觀者以為只有自己看破了這些,倒未必),,但是踢起球來誰還那么想,?一個人踢球的時候,踢球這件事對他來說根本不是一個可以和自己分開的對象,,它已經(jīng)構成這個人當下的存在狀態(tài)本身,,或者說就是這一刻的他自己。他既然在這一刻踢球(作為主體),,便不可能同時分析踢球(作為客體),。你怎么可能既做球員又做觀眾呢?你總是坐在一個自己的位置上,。
做觀眾,,才可以理智分析;做球員,,就盡情投入,。
我有時候會想,一些人之所以不做球員,,未必因為他們理智,,而是反過來,也許因為不愿或不敢做球員——提出問題是為了回避問題,。因為它們一旦成為問題,,就不再是生活本身。
所以,,比起問題的答案,,也許更重要的是一個人為什么提這種問題——后者是現(xiàn)實性的,。比如不想結婚,這是現(xiàn)實性的問題,,但他沒辦法用現(xiàn)實的方法說“我不想結婚”,,所以他必須上升到一個超越性的說法:“結婚有什么意義呢?”這樣他就把自己放到一個不可說服的位置上,?!安幌肭宄槭裁刺咔颍揖筒惶??!边@話很對,所以說話的人是旁觀者,。
超越性的問題自然有其價值,,但是很多時候,我不確定提問的人是在思考還是借著思考達成現(xiàn)實中的逃避,,或者這兩者本來也難以區(qū)分,。佛教有一個說法叫“歷劫”:就算紅塵劫數(shù)都是空幻,也必須經(jīng)歷一遍才能領悟,。有時候我會借用這個說法,,把人從超越性的問題拉回現(xiàn)實層面?!都t樓夢》就在講這么一個歷劫的故事,,故事的結局一開始就注定了,一切癡纏都無意義,,和尚道士一直笑人執(zhí)迷不悟,,但執(zhí)迷不悟就是執(zhí)迷不悟,不走一遭,,不會真的通透——你要不要走這一遭呢,?這里無所謂意義,只是個人選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