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聚會,,一個朋友沒頭沒腦地問我:“孩子在班上被同學(xué)欺負(fù),,該讓他打回去還是怎么樣?”她用希冀的眼神看我,,好像我能給出一個奇妙的答案,。
我很怕遇到這種一句話的問題。這種問題蠻適合出現(xiàn)在《奇葩說》里,,正反雙方都可以理直氣壯地為真理而戰(zhàn),,我立刻就能替他們想到觀點:“打回去,并非一種足夠成熟的有效解決問題的手段”,;“不打回去,,會讓人得寸進尺,,說不定最終成為校園霸凌的受害者?!蹦囊贿叜?dāng)然都有道理,,同時也都沒有完全的道理。通常來說,,這種“一句話問題”被反反復(fù)復(fù)拿來問,,已經(jīng)是注定沒有“一句話答案”的了。
我只好對她說,,這很復(fù)雜,,要看具體情況。
這位朋友是單身母親,,有個快上初中的兒子,。她一直擔(dān)心孩子的性格受家庭影響,懦弱怕事,,而她的擔(dān)心似乎正在成真,。她舉了很多例子,證明兒子在集體中處于弱勢地位,,被取笑,,被捉弄,被損害,,甚至財物被偷被搶,。她點了幾個名字,擔(dān)心兒子將來有一天被這些小伙伴欺凌虐待,,就像我們在很多令人發(fā)指的網(wǎng)絡(luò)視頻中看到的那樣,。
我問:“這種情況現(xiàn)在怎么處理的?”“有時候我讓他告訴老師,,有時候我自己幫他出頭?,F(xiàn)在孩子還小,都還是鬧著玩,,說一說也就完了,。可是將來長大了呢,?等上了初中,,一個青春期的男孩受到欺負(fù),還是找老師告狀,,靠媽媽保護自己,,這事想一想不是也有一點怪怪的嗎?”
雖然她用的是消極的說法,我聽到的是,,她和兒子起碼會用“怪怪的”方式自我保護,,不至于任人宰割。我松了口氣,,這種情況至少比無力反抗的校園暴力要輕松得多,。我說:“所以你希望他學(xué)會更多一些方法,比如,,依靠自己的能力保護自己,?”她先點頭,又憂心忡忡地?fù)u頭:“可是那樣一來,,他又會和別人有爭執(zhí),。男孩子打起來也是難免的,別人打他,,他又要還手……我害怕他以后變成爸爸那樣……”
她的說法很有特點,,把所有的路都堵上,只留下了最極端的可能性,。我說:“你覺得,,孩子保護自己,就一定要動手打架,?要么動手,,要么就只能成為受害者?”
她說那倒也不是,。我讓她想一想還有什么別的情況,她想了半天,,說:“如果他打交道的小朋友性格比較好,,可以用講道理的方式來相處,那當(dāng)然就不會打架了,?!?/p>
我說:“所以,你兒子相處的小朋友,,都是性格不好的,?”
她側(cè)著頭想了想:“我從來沒有這么想過,是啊,,那些朋友都是他自己選擇的,。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猜他可能不知道怎么跟那些講道理的同學(xué)交朋友吧,?!?/p>
不管怎么樣,她進了一步,。她的問題終于不再是“該不該打回去”,,而變成“如何交到更好相處的朋友”,。在“該不該打回去”這個提問背后,藏了兩條預(yù)設(shè):打回去有不可接受的結(jié)果,,不打回去也有,,問題本身就定義了兩難的情境。提問得不到解答,,反倒暗示了問題的無解,。而問題一旦回到“如何交到更好相處的朋友”,就大有海闊天空的自由,,任何一個人都能夠?qū)Υ税l(fā)表見解,,有無比豐富的人生經(jīng)驗供她參照。由此可見,,一個恰當(dāng)?shù)膯栴}有多重要,。
問題包含著不自知的暗示。如果問一個人,,“是喝茶還是喝咖啡”,,這就等同于暗示對方坐下來喝一杯。除了“這個”或“那個”之外,,所有其他可能性都不存在,。
那天稍晚的時候我們見到了這個朋友的兒子。被問到交朋友的選擇時,,小伙子一臉不屑:“我知道媽媽說的那種人,,就是優(yōu)等生嘛。我跟他們關(guān)系也不錯,?!薄翱赡銥槭裁纯偢圬?fù)你的人玩?”他媽媽既吃驚又不解,,“你跟我說……”
“我跟優(yōu)等生也玩,,”兒子說,“我沒怎么說過他們,,他們比較沒勁,。”
我的朋友看上去好像不敢置信,。困惑她很長一段時間的兩難問題,,換個角度再看竟然可以消解得不留痕跡:“可是,可是,,既然你可以選擇,,你為什么要……”“沒辦法,”她“懦弱怕事”的兒子聳了聳肩,“有刺激才比較好玩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