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初的北京,，惱人的楊絮飄得正歡,。從滿是烤串店、餐廳和飲品店的舊鼓樓大街拐進國旺胡同,，走了接近一公里,，一直走到位于凈土胡同的睦野畫室，獨立電影推廣組織雜家的工作人員領(lǐng)我走進里頭的放映間,。

很快,，天黑了，房間也黑下來,。陸續(xù)來了一二十人,，聚攏在這個狹小的空間，晚到的人席地而坐,，像是從這個城市的四面八方,，來到這胡同的角落里共赴一場約會。

約會的主題是訪談式紀錄片《雨水豐沛的季節(jié)》,，這是它在北京的首映,。因為話題的私密和敏感，暫時沒法公映,。每一位片中的受訪者都是獲得了導演危凱,、陳燁“不予公映”的承諾，才同意接受拍攝,。

片中出現(xiàn)的人物均出生于1992-1996年,。他們在鏡頭前講述了最為隱秘的話題：性。

“人生樂趣”

很多人第一次性經(jīng)歷如果不愉快的話

可能他以后一直都會有陰影

可能他這輩子對待性都是一個難以啟齒的問題

但是我覺得我第一次特別愉快

我被打開了

性可以作為我情侶生活當中特別好的調(diào)節(jié)

而且我也能享受其中

一頭長發(fā)的刻兒穿著格子大襯衣,，不時往床上的煙灰缸里磕磕煙灰,。這個十四五歲便開始自我性啟蒙的大學女生，對著鏡頭談?wù)撈鹱约旱慕?jīng)歷和思索,，語速飛快,。看過片子的人,，都會對這個率真,、率性、毫不羞澀的女生過目難忘。

初中的時候,，刻兒用父親的電腦看電影《蘋果》，畫面里的佟大為和范冰冰兩個人靠著墻,，蘋果的腿跨在男人的腰上,，她感到身上熱熱、酥酥的,，“會想看第二次,。”

后來,，她又悄悄打開一些網(wǎng)頁,，好幾個月后，才知道有瀏覽歷史記錄這回事,，“突然意識到,，原來爸爸可能知道的。有一天出門前,，突然往我床上扔了一本健康手冊,，啥也沒說就走了?！?/p>

刻兒的初潮初三才來——晚于她看電影的那些生理反應(yīng),。“全班女孩都來了,，還剩我和另一個女孩,，她們會打賭，誰最后來,？送多少包衛(wèi)生巾,。結(jié)果我是最后一個。她們開心地說,，拿去用吧,。”那時她個子矮,，發(fā)育也晚,，像個小男孩，不怎么吸引異性的目光,。

青春期的她愛看賈樟柯,、顧城、“文革”和臺灣的歷史,。高一時,，她在學校藝術(shù)節(jié)彈吉他。隔了一年，轉(zhuǎn)學到班上的女孩對她說,，“原來你就是那個臺上彈奏的女生,！我特別喜歡你?！笨虄撼粤艘惑@,。這個女生讓她頭一次內(nèi)心有了情感的萌動。但真正令人難忘的,，是高中時一個叫沈的女孩子,。

沈是個練跳高的體育生，長得清朗英氣,，“身上顯得特干凈,。眉毛好看。而且她喜歡哲學,，我們有很多精神交流,。”

在沒有微信的時代,，兩人每天發(fā)幾十條短信,。沈住學校，早上會把水果切好,，裝在盒子里帶給她,。

因為打算讀戲劇文學，刻兒在外面讀了幾個月藝術(shù)課程,。讀完時間還早,，就去了女友家。親吻,、擁抱之后,，還可以怎樣？沒人教,。

兩人在網(wǎng)上搜“女孩怎么樣讓對方舒服”的內(nèi)容,。很快，豆瓣的LES SKY小組讓她倆發(fā)現(xiàn)了新天地,。

從下午兩點到晚上六七點,，兩個人膩在床上就不下來?！耙坏┌l(fā)現(xiàn),，我X這么容易，只要伸一根手指進去你就爽了,，就開始第一次體會到這種人生的樂趣,?！?/p>

她連說了三遍“這真的是人生的樂趣”。

更多細節(jié)已經(jīng)忘了,，但那個濕漉漉的夏天,、渾身的汗?jié)瘢€有從女友家回家路上,，一個人一路吃吃傻笑的樣子,，始終在記憶里。

那時的刻兒完全不了解男性,，“就覺得跟女孩在一塊特別的棒。我們連性需求都解決了,，還要男人干嗎,？可女生之間，也還是有猜忌,、拌嘴,。刻兒只要和男生出去玩,，沈便會魂不守舍,。分手之后到現(xiàn)在，她沒有再碰到過像沈那么讓她刻骨銘心的女孩,。

進入大學,，她對男生產(chǎn)生了好奇。

第一次,，是和在咖啡館一起看片子的男生,，但感覺并不好。直到碰到了一個大她10歲的男人老馬,。老馬不僅在做愛的時機上給予她充分的尊重,，也給了她極為難忘的身體體驗。最好的時刻,，她會嚎啕大哭,。

拍攝紀錄片時，她還穿著老馬的衣服,，眼里滿是眷戀,。后來發(fā)現(xiàn)老馬有不真誠的地方，兩人終于還是分手,。隔了許久再看到片子,，刻兒覺得又好笑，又感動,?！皽喩砻吧?，怎么能這么奮不顧身，能這么喜歡一個人,？可也挺真實的,。它記錄下了某一個時刻真實的我。特別好,?！?/p>

“那時我覺得老馬像我的救命稻草，現(xiàn)在更加知道想要個什么樣的人,，不會老往人身上貼,。性不是一個孤獨的人尋找另一個孤獨的人，人的完整也不光是通過性和情感來建立,?！彼f。

自我審視

學習廣電編導的男生危凱戴著眼鏡,，說話聲音不高,，但頗為堅定，很有主見,。拍片的起因很簡單,，只是想和陳燁一起做點接近同齡人的真實可感的題材。那么,，就找一些身邊的同學,，聊聊性和情感吧。

指導老師馬快推薦他們看《80年代荷爾蒙》,。那部片子里有外企白領(lǐng),、設(shè)計師，年齡,、行業(yè)跨度更大,。“有點舊,，很有趣,。但講得還不夠真誠和透徹?！标悷钫f,。

從2014年底到2015年的夏天，拍了幾個月,。一共找了四十多位,，有9人拒絕。大面積的同意,，仍然出乎兩人的預料,。一多半是同系院熟悉的面孔,，還有一些也是朋友的朋友推薦而來，大家很快放下矜持,，自然流露,。像刻兒，聊到后面完全放開,，“簡直都不用提問,，自己有特別強的講述欲望?！?/p>

影片里有大段的雨夜畫面,，街道上的水潭，濕氣氤氳的樹葉和天空,。正是那樣的拍片氣候,，讓危凱決定用這個片名?！昂腿说挠粯樱茇S沛,，噴薄而出,。”

還是有人詫異,，“這么乖的男生,，怎么會拍這種片子？”

自小跟隨在外打工的父母,，危凱如浮萍一般長大：1到4歲在天津,，5歲回了老家農(nóng)村，9到13歲去了秦皇島,，然后又回到鎮(zhèn)上上學,。

“我們從小受到的教育，從來不談性的正面價值,，光談害處,，性教育成了社會犯罪教育?！蹦呐抡娴呐龅浇咏虻韧诜缸锏男袨?，也依然是云山霧罩，遮遮掩掩,。

初中時,，縣城的學校4個女生忽然“失蹤”。過了好些日子,，危凱和同學才知道,，她們是和社會上的小混混在一起,，被半騙半強迫地發(fā)生了關(guān)系。他在網(wǎng)吧里遇見那些混混,，用很得意的口氣描述細節(jié),，心里特別難受，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就覺得女生太可惜了,，再也沒回到學校?！?/p>

他和陳燁都覺得,，我們在性和情感上的坦率表達特別少，不同群體之間的理解也甚少,。即便在今天,，獲取資訊的途徑如此發(fā)達，我們依舊不了解對面的人在想什么,，是個怎樣的人,。他們希望能夠借助這些訪談組成一個全景，所有人也可以借助訪談來審視自己,。

許單是危凱的同桌,。這個內(nèi)向的男生被拍時幾乎沒有直視鏡頭。他很清晰地記得去年3月24號,，某經(jīng)濟型酒店的629房間，空氣溫暖咸濕,。那是他和女友的第一次,。

“她不停地問，你完了嗎,？你怎么還沒完,？我就想，算了,，我別折磨她了,。”

他記得看小電影的時候,，里面的人好像“都要瘋了似的,，好舒服的樣子”，但自己親身體驗的時候,，也就這樣吧,。

當時兩人的關(guān)系到了一個瓶頸期，許單原本以為,，做了會讓關(guān)系更好,。結(jié)果卻是持續(xù)4個月的吵架,，最終分開。

現(xiàn)在他覺得,，要提升伴侶間的關(guān)系,，單靠性是不行的?！芭鷷谝馍畹募毠?jié),。如果能回到以前，會想要多一點理解和溝通,?！?/p>

阿飛最初的性經(jīng)驗，則是從城中村里的性工作者處獲得,。他用了“真溫暖”來形容當時的感覺,，然而很快又覺得一切沒有意義?！暗案夂贸?，但這個蛋糕是你偷的（當時他已有女友，但兩人沒有性關(guān)系）,，你會因為偷蛋糕糾結(jié)自己做得對不對,，但蛋糕就是好吃的?！?/p>

在大學時喜歡上一個同性朋友后，孫青才發(fā)現(xiàn)自己也喜歡男生的,?！坝幸恍┖门笥阎牢沂请p性戀，我沒有公然出柜,，也不刻意避免這個問題,。”第一次在手機軟件上被同性約過后,，居然“感覺不壞”,。但做過之后，一般就不會再見了,。他說很多同志都沒有良好的性取向認同,，約炮的現(xiàn)象可能比男女之間更嚴重。躲在暗處,，但欲望是藏不住的,。約完之后又不可避免地空虛?！皼]有良好的自我認同,，怎么可能談戀愛,？”

性的奇妙之處在于，愉悅的高點可能伴隨著極度的孤獨,；性既能讓你更加了解自己,，有時也會暴露出一個讓自己都驚訝的自己。

女孩影子說話嘣脆,，配合著手勢,，偶爾還有一兩句粗話，是個喜怒形于色的姑娘,。

她說男友在做愛這件事上很暴力,，會把她的兩手背過去，壓在身下,?！熬头且幸粋€強制的手段去得到你的那種感覺，管你咋想,，得到就行了,。”

片中出鏡時間最長的男生顧柏,，則毫不掩飾他的大男子主義和對女友的占有欲,。談起戀愛來，“換一個再挑戰(zhàn)一個,，換一個再挑戰(zhàn)一個,。”至于現(xiàn)在這個女友,，生日那晚到了他家,，“非想要一起?！彼布懿蛔∽约旱男詻_動,，“算球子，答應(yīng)了唄,?！?/p>

他說對那些性經(jīng)驗豐富、有獨立意識的女生,，很是欣賞,，但戀愛結(jié)婚的對象，還是免了吧,。

“那怎么樣算是不豐富,，你才接受？”

“就是她之前一次都沒有?！彼麤]有遲疑地回答,。

“那你有很多次，別人是一張白紙,？這樣的性生活也不見得會好?。俊?/p>

他陷入了沉思,。

危凱說,，他問過身邊的男性朋友，有處女情結(jié)的還大有人在,。

危凱和陳燁 （ 圖 袁景智）

性,，搖滾，抑郁癥

21歲的花椒,，留著滿頭臟辮兒,，穿著燈籠褲走在城墻根兒，在整部片里顯得尤為特別,。

她說自己為搖滾樂而生,，會為科特·柯本燒紙，會在凌晨聽著歌就落淚,，走到大街上,，想著這個世界怎么這么不美好，怎么面對它,？

18歲的生日,，喜歡的樂手來找她，下雪天他們手拉著手,?！昂榷嗔宋彝铝怂簧恚阉诙煲莩龃┑哪巧硪路o吐花了,。然后他穿了一身平常的衣服在上面演出。他把樂隊的鑰匙鏈從他的鑰匙上系給我,，他知道我喜歡喝什么口味的飲料,，他是細心的?！?/p>

“我們互相用身體的特性來滿足各自的需要,。對，我一直沒把這個事情跟感情或是跟別的什么東西扯在一起去,。我覺得這個東西比感情高尚,，因為是在一瞬間爆發(fā)出來的。”

她覺得,，只有跟這群人在一起,，靈魂和身體才有歸屬?！拔覍幙上?，也不能聾?！边@樣的女孩兒在國外被稱為“骨肉皮”,，國內(nèi)叫“果兒”——被圈里朋友頒發(fā)過最佳堅果獎，她挺享受：“我不是一個集郵大師,，我的初衷是崇拜他們,。我是喜歡他們的音樂?！?/p>

有觀眾說,，這超出了他的想象，“她說她是‘搖滾樂的慰安婦’,，因為音樂而喜歡男人,，我就會認為，小姑娘會不會被騙了,？”而花椒說,，自己是清醒的，“我不知道他們出于什么,。只要我付出就可以了,。”

比起父母家,，城墻根兒的酒吧街更像是花椒的桃源,。她會去聽每一場演出，幫他們看場子,，打理賣票事務(wù),，寫言辭犀利的樂評。即便和樂手們熟如一家,，她也自費買票,。和樂隊們一起喝酒，指點樂壇,，聊八卦,，她樂得開花。

危凱認為,，性只是花椒惟一可以去為她喜歡的事情付出的載體,。“她缺乏感受愛的能力，卻有太多感受痛苦的能力,。會輕易地懷疑,。”

我們約在人頭攢動的小吃街,?；ń房雌饋肀绕永镆邏眩樕弦灿行┰S浮腫,。

“你胖了,。”

“是,，都是吃藥吃的,。”

過去一年里,，她服用三種抗抑郁藥,，帶來的副作用是咬牙、出汗和發(fā)抖,。夜里失眠,，吃6種不同的安定藥也不管用。她會眼睛直直地瞪著天花板,，三天三夜也不起床,。狂躁時會吞頭發(fā),，砸暖氣片,，卻不知道為什么。

第一次拍攝兩個月后,，她吞下了整瓶的治療藥物,，“醒來就不想死了?？吹接腥朔鑫?，是兩條花手臂，覺得搖滾樂太好了,?！?/p>

“她跟多少人睡，這是她的個人行為和隱私,，跟這個世界沒關(guān)系,。她不妥協(xié),、不丑惡,，寫批評樂手和假搖滾粉絲的文章。這都是她身上寶貴的地方。但她老覺得世界虧欠了自己,。希望選擇一條讓自己沒問題的路,。非黑即白。這讓她有強烈的碰壁感和絕望,?！焙门笥褋砀缯f，這是花椒身上那尚未定型的人生觀和現(xiàn)實產(chǎn)生了激烈沖突,。

性學家潘綏銘認為,，花椒的自殺是心理問題，和她的性沒什么關(guān)系,。來哥卻覺得,，很難說花椒身上的性和她的心理問題互為因果，但一定會纏繞在一起,。譬如,，她會想不通為什么有的樂手“什么樣兒的果兒都收”，然后為此糾結(jié)許久,。

“這有啥必要呢,？”來哥說，一方面花椒在乎活著的意義,，但對有些并非本質(zhì)的問題,，她也同樣過于在意了。

夏天一群人一起吃西瓜,，騎著摩托上終南山看日出,，是花椒最喜歡的生活狀態(tài)?！拔艺娌幌肷习嗔?。”去地產(chǎn)公司做文案沒幾天,，她渾身不自在,。上班是來哥的建議。他希望她能從懸浮的理想里落下來,。在他眼里,，滿腹牢騷的花椒便是20歲時的自己。

為了扶持手底下的幾個樂隊,，來哥經(jīng)常入不敷出,，甚至會問前妻借錢來做演出。但他不賭不嫖,，滴酒不沾,，自詡為搖滾圈里的“節(jié)制派”,。聊到最后，他指著花椒說,，“你就喜歡慵懶頹廢的生活,。我告訴你花椒，做一個普通勞動者,，不代表對世界的妥協(xié),。你與其憤世嫉俗、無所事事,，不如寫幾篇有用的文章,，琢磨點正事兒?！?nbsp;

花椒 （ 圖 袁景智）

缺愛,，找愛

第一次錄完花椒的訪談，陳燁扶著城墻,，吐了,。太多負面情緒，她一時難以消化,。

有人質(zhì)疑,，這樣的個例放在片子里有些突兀。危凱認為,，花椒的迷茫與確信,，有著這代人追尋自我的強烈印記。而她們的故事與性格,，也和家庭成員間的關(guān)系密不可分,。

花椒與父親更親。父母之間日漸疏離,，可是為了老來有伴,，父親在離婚之后，又和母親復合了,。從懂事起,，花椒的一個理想便是，掙夠了錢,，帶父親離開這個家,。

“我媽老覺得我對家里沒感情，不喜歡我,。這個家有什么感情可言呢,？”吃藥自殺之前，她砸碎過家里的節(jié)能燈泡,，抹脖子,，噴出的血有一米多高,。

“當時這個做法，也有一部分是渴望家里人能多注意點我,。”后來家里重新刷了一遍墻,，她打算好好活著,，但仍然沒有擺脫掉持續(xù)的抑郁。

性學家方剛認為,，人的行為都和原生家庭有關(guān),。片子里不少父母已經(jīng)超出“嚴父嚴母”的范疇，是明顯的家庭暴力,?！斑@些孩子缺愛，就要去找愛,。性是找愛的重要方式之一,。”

刻兒的父母都是老師,，然而他們在家時對待女兒也是一副教師訓話的口氣,，“從不溫柔”。

老馬和她去商場,，驚訝地發(fā)現(xiàn)她打量柜臺商品的眼神像一只受驚的小鳥兒,。“因為小時候提出想買塊手表,，就被媽媽狠狠地罵,。好像我根本不配得到那樣的東西?！本驮谝粌赡昵?，她都不敢看自己的照片和視頻。

多年后,，刻兒已經(jīng)很能理解母親,。“我媽是很單純可愛的女人,，像個小公主,。也很隨性，不高興就發(fā)泄,，說話也不好聽,。我也不知道她為什么發(fā)泄，于是心里充滿恐慌,，成了玻璃心,。遇到什么事都會先道歉,，會敏銳地察覺到別人的眼神。感情里很卑微,。老想討好,。”雖然曾經(jīng)對世界很自卑很敏感,，但她靠自己,，最后調(diào)整過來了。

不是每個人都有這種自我糾偏能力,。

影子的父親是學校校長,，從小她在父親的期許中長大。學校小賣部賣辣條的退休老師見過她一個星期沒買辣條,，便告訴大家,。父親也很得意：瞧我女兒就不吃這些垃圾食品。從此整整6年,，影子沒在小賣部里買過辣條,，“其實心里超想吃?！备赣H教育她的主要方式便是打,，打完第二天又后悔，向她道歉,。長大后,，影子遇事也會用歇斯底里的方式來發(fā)泄，包括性,。

潘綏銘表示,，人有生命周期和社會周期。90后最大也不過二十幾歲,，青春期后期是生命歷程中的一個現(xiàn)象,。片子在這點上反映得相當好。然而對于社會周期即社會變遷對他們的影響,，片子反映得不太足,。“從他們的描述,，我完全想象不出他們的父母是怎樣的,，有沒有信仰？”

在學校對面的咖啡吧,，我見到了在片子里和生活中都毫不介意出柜的點點,。他告訴我，在大學里談過幾任男友,，交友標準是：不能太丑,，不能太瘦,，不能太窮，不能沒品位,，不能成績差——完全按照自己做人設(shè),。但他說自己其實很沒主見，甚至出去點菜,，也希望有人幫自己選,。

他是跟著奶奶長大的，做生意的父母每年和他待在一起的時間不到一個月,。父親脾氣暴，一言不合就打人,。初中時,，姑姑在那所重點中學的教務(wù)處工作。一次聽說點點作業(yè)寫得不對,，把他叫去辦公室,，讓他跪下。

高中時,，一個關(guān)系不好的女生發(fā)現(xiàn)了他的性傾向,，向班主任告密。其他同學并不覺得這事兒多“異?！?，但會有老師不準點點跟其他人玩，“說會帶壞他們”,。點點的父母也覺得特別丟臉,，給他找了心理醫(yī)生，希望能借此來扭轉(zhuǎn)兒子的性向,。

“頭一個研究生看了半天,，沒招兒。把他的老師叫來,。他的老師是個老阿姨,，更糟糕，一見我：你肯定不是個GAY,！她以為男同就是那種花枝招展的,。”點點配合父母的心意接受了一年“輔導”,，最后父母也只能作罷,，但他們至今不敢告訴親戚。

到現(xiàn)在,，父母親在點點眼里就是“給錢的角色”,?！拔液退麄兇昧藭邸Ｋ麄兪裁炊冀o不了,?！钡琅f感激他們。

“很多家庭教育是失敗的,，社會正規(guī)的性教育,，依然還是零?！狈絼傉f,。

縮影

一位老師看完電影告訴馬快，一方面希望自己的孩子不要快快長大,，另一方面又為自己過往的青春感到遺憾,，“那時我們沒有這樣的表達機會?！?/p>

《雨水豐沛的季節(jié)》第一次放映,，是在危凱學校里的一間小教室，一共四十多位觀眾,。出鏡者之一顧柏記得,，身邊有位男生隔幾分鐘就低下頭，拿手托著額頭不敢看的樣子,，“表情還有點沉痛,。” 

在四川傳媒大學放映的時候,，一位男生忍不住起身說：“這里頭女的這么開放,，太亂了吧？,！”旁邊一片嘩然,。他的女友當場和他爭執(zhí)起來。

危凱露出一絲理解的微笑,?！斑@種反應(yīng)不是壞事，他的想法代表了一部人,。這個男生可能就是被動地,、硬生生地看了一部這樣異于他既往認識的片子，這對他也是種刺激,，也許之后他和其他人會更關(guān)注這方面的問題,。”

也有女生看過片后大跌眼鏡，“居然有女生初中就知道自慰了,，而我到大學了,，談戀愛了才知道自慰！”在北京觀片的情侶蘿卜和AD,，看完當晚回家,，就換了一種更“虐”的方式親熱。雖然蘿卜覺得自己在性上接受度很高,，但共同觀影的經(jīng)歷,，讓兩人在這方面的交流更直接和自如了。

參與過拍攝,、最終沒有出鏡的袁云說,，她身邊的很多女孩在性當中得不到快感?！八齻円郧安粫鲃犹嵋?，都是他應(yīng)該怎樣我就怎樣，主動地滿足對方,?？戳诉@個片子,，我更堅定自己要追求屬于自己的權(quán)利,，在性上也要建立和諧的伙伴關(guān)系?！?/p>

指甲和刻兒是同專業(yè)的師姐妹,，之前聽說這個姑娘很有才情，高興起來會夜里坐在宿舍外彈吉他,?？戳思o錄片后更加眼前一亮，開眼界了,。指甲至今都沒談過戀愛,，更不用說性體驗。但她也有自己的喜好：看黃漫和情色片,?！爱斎贿@還是不如一次實踐。我們寢室的女孩都覺得,，世界上最美的事情就是在陽臺啪啪啪,，廚房啪啪啪，車震啪啪啪,，哈哈,。只要過程舒服，雙方恰當，為什么一定要傳統(tǒng),？”

紀錄片導演吳文光很吃驚,，影片里的年輕人為何能如此坦白赤裸地講述內(nèi)心隱秘?！耙郧皶詾檫@個年齡段的孩子看待性很隨意,，或者雖然認真，但不知道該怎么辦,。這個片子顛覆了我對他們的認識,。”

方剛倒認為,，片子里反映的大學生群體還不夠全面,，很平常，根本談不上激進,。潘綏銘看過100來部關(guān)于同性戀話題的影片,，異性戀而今反倒沒人提，“這是這個片子里的獨到處,?！?/p>

貌似訪談這種操作很簡單，性的討論維度也在逐漸放開,，為什么這樣的口述紀錄片我們之前從未看過,？

“全知道了，親朋好友怎么辦,？不是自己敢不敢的問題,，牽扯到一大堆人，得征求人同意,。會不會傷害到人家呢,？這在社會學界是研究倫理問題，只要不公映,，可能好一點,。當然我們也希望在現(xiàn)有條件下，能有更多人看到,?！迸私椼憟笠岳斫狻Ｋf雖然片子的部分內(nèi)容和觀點較之國外“未免小兒科”,，但導演能夠找來這樣一群人接受訪談,，就很了不起。

看片之后,，好些從前不認識的同學加了危凱的微信,，跟他講自己的性事,，他笑道，好像不知不覺成了樹洞或者半個心理醫(yī)生,。

“觀影者老問我,，想表達什么？其實不是我,，而是他們（受訪者）的態(tài)度,。對于這部片子來說，受訪者的重要性遠遠大于創(chuàng)作者,。片子本身加上觀影者的看法和映后交流,，才是一部完整的作品。也許10年后,，講述90后的性的口述片,，就只有這一部。那就是我們大家的縮影,?！?/p>

方剛說，自如地談性不是我們追求的目標,?！拔覀円鹬孛總€人的價值觀，我不認為今天所有中國人視性如洪水猛獸,，未來也不會所有中國人都談性不色變,。這是一個多元變化的過程。如果有人拒絕談性,，OK,。但他如果追求獲得充分的性資訊,，追求性教育權(quán),、性的自我選擇權(quán)、性的表達和實踐權(quán),，那是他的自我選擇,。”

（感謝所有受訪者,，紀錄片被拍攝者皆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