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胡須勇(潘志勇)相處,,并不是容易的事,。他講話不多,遠不是滔滔不絕的人,。他的表達遠沒有弟弟生動,。他傾訴的欲望,遠沒有茅躉華,、陳慎芝強烈。他也很清高,,講過的話,,通常不再重復,不管大事或者小事,。
只有一件,,他不厭其煩——讀書時的榮耀歷史。他從不會說自己坐上大哥的位子很榮耀,。小女兒指著30年前的照片里的他——頭發(fā)蓬蓬,,志得意滿,滿眼憧憬,,面帶還未脫盡稚氣的羞澀——說,,“那時剛當上大佬誒!”像在講述一個驕傲的起點,。
電影人李修賢說,,在他們合開的餐廳“牛奶仔”,大家時常閑聊,,勇哥會講起以前的事,。別人就當聽戲。
牛奶仔是這家餐廳大廚的名字,。一周7天,,胡須勇有6天在這里吃飯。他死了之后,,牛奶仔也“身體不好了”,,館子換了順德大廚。胡須勇的老友鄭漢義說,,哇,,以前賣海鮮,,好貴的,還是現在賣河鮮好,。
但這些故事要跟不相干的人講起來,,恐怕需要布滿插敘和注解?;貞浐徒忉尪际悄敲醋屓似v的事情,。
比如我就犯過一次傻。胡須勇賭馬輸了幾十萬,,弟弟幫他拿來現金,,一摞一摞堆在桌上。我隨口問了一句:這樣好麻煩,,為什么不轉賬,?
老頭愣了。
后來,,就在那堆鈔票旁邊,,他讓弟弟幫他挑一副眼鏡,“戴上好看的”,,開始在我的采訪本上默寫詩歌,。他是作者、吟誦者,,可能也是最大的欣賞者,。
刻板印象中的江湖標記,他都沒有,。沒有文身,,也不爆粗口,唱英文歌,,寫詩,,不抽煙,甚至受不了煙草的氣味,。對繁瑣的日常,,他常簡言之。更愛與我交流臺灣的民主模式與香港之對比,。
他習慣獨居,,差不多20年沒交女朋友。O記到過他家,,說,,屋里真的沒有女人誒。他說,,心理上不需要,,“不是不行,,不是生理上的?!弊詈笈阒畹?,是兩只跟他一樣清高、孤僻的貓,。
不管患病前還是患病中,,兒女都曾跟他一起住過,沒多久就搬走,。大兒子說,,兩個人互相不說話。有一次,,兒子試了離家出走,,夜不歸宿幾天,也沒人尋他,,連個電話都沒有,。
可到了人生最后兩個月,每天只是跟“痛”搏斗,,著實無趣。遵他的旨,,兒女皆不在旁,。他生氣了,打電話過去:為什么你們都不來陪我,?
前反黑組警探陳建國說,,原本幫會里有個大佬,與胡須勇爭鋒多年,。后來兩人都患病,,再后來兩人長談、和解,,相擁而泣,。那位大佬先于胡須勇死了。
我問陳建國,,如果沒有癌癥,,他們會和解嗎?陳猶豫都沒有,,說,,不會,他們會一直爭斗下去,。
在生命的最后階段,,胡須勇活著只是為了活著,。他打麻將、賭馬,、賭球,,不惜一周輸掉五百萬。這是最有效的麻醉劑,。在確診癌癥后,,他又活了十年多。這期間他看到了越來越多的死亡,,兄弟,、朋友、病友,,包括那些能與他一爭高下的大佬們,。
“為什么他們不行,而你行,?”
“他們怕了,。他們怕痛?!?/p>
其實胡須勇更怕,。恐懼是他生存下來的原動力,。不管是當年在街上搏命,,還是今天在兩只貓的注視與漠視中,與癌癥交涉共處,。
臨終時,,他說不出話。他拼命努力,,仍只是喃喃,。家人安慰他:不用說了,你都安排妥當,。
他使盡全身力氣,,用令家人措手不及并百思不得其解的清晰和有力,說出臨終遺言:“我說不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