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12點,，腳下的這座城市依然燈火輝煌,。從云間可以看到，它規(guī)劃平整,，如棋局般橫平豎直,。從機場出來，咖啡廳爆滿,，家長們聊得正開心,，孩子們在旁邊也玩得正開心，我很少在機場咖啡廳見到這樣家庭聚會式的深夜派對,。出租車開出,，大道寬廣，我知道其實此時才是南美人醒來的時刻,。
落腳在一套酒店式公寓,，拉開窗簾是高高低低的樓層，如香港般不講間距,。一頭睡去,，醒來發(fā)現(xiàn)隔壁樓頂是個小花園，擺了幾張沙灘椅,，植物的藤蔓纏繞在天臺上,，周邊慵懶而熱烈的氛圍令我意識到，此時我已經(jīng)遠(yuǎn)離無趣的西非之角,，心里有種說不出來的平靜和安定,。對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喜愛，從這一刻生根發(fā)芽,。
布宜諾斯艾利斯=少兒不宜,？
11月，布宜諾斯艾利斯正進(jìn)入夏季,。藍(lán)花楹幾乎落盡,，枝頭的殘余花朵在正午30度的氣溫下有點無精打采。女人們穿著吊帶衫和熱褲闖入眼簾,，偏生這里混血兒遍地都是,，身材極好、凹凸有致,，面孔帶著歐亞拉丁的種種風(fēng)情,，眼睛完全用不過來,。2002年,，布宜諾斯艾利斯成為南美第一個同性戀婚姻合法化的城市,，當(dāng)?shù)厝碎_放得有點兒少兒不宜。
打開微信隨手一掃“附近的人”,，兩個裸男赫然在榜,，不露臉，只露點,，你就算讀不懂簽名檔里的西語,，也能猜出是個什么意思。燈箱和人行道上貼滿了小廣告,，寫著電話和價格,，就是沒有真相。有一天累了,，想在布市找找靠譜的“馬殺雞”,，鍵入Masajes，整個城市星星點點布滿了私人小鋪,，其中也有不少醉翁之意不在酒,。
布宜諾斯艾利斯夜景
書寫城市是個巨大的挑戰(zhàn)，尤其是面對布市這樣多元化,、包容力極強的城市,。據(jù)測算，以地心為基點,，布宜諾斯艾利斯在地球另一面的垂直對稱點是中國上海,，兩個城市確實有一樣的風(fēng)采，一樣的殖民基因,，一樣的種族文化交融,。我第一次踏足南美大陸，第一站是阿根廷,，落的第一腳在布宜諾斯艾利斯,，但恐怕安第斯山脈的那些子民并不覺得此處是真正的南美。
據(jù)說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外號叫“南美巴黎”——巴不巴黎我不知道,，至少它十足地像個歐洲都市,。名字聽起來頗有股浪漫氣息，但西語本意無非是“好空氣”,，也不知道是不是殖民者到達(dá)此地時覺得空氣顆粒很少,、氣象污染指數(shù)很低，就隨口起了這名字,。拉普拉塔河（LaPlataRiver）貫穿城市流入大西洋,，11月的?？雌饋聿⒉凰{(lán)。
布市街頭咖啡館毫無節(jié)操地泛濫,，我甚至懷疑它們可以容納的客人超過了這座城市的居民數(shù)量,。我并不覺得此地的若干景點值得一逛，但隨走隨喝的咖啡文化賦予了它近乎過分慵懶的氣質(zhì),，這座城市也就有了一種莫名的吸引力,。走著走著，很容易就走累了,，隨手推開一扇門,，就能坐下喝喝咖啡、吃點甜品,，看身邊那些白發(fā)不亂,、衣衫不皺的帥老頭們。
他們真是會享受生活呢,。
博爾赫斯們的布宜諾斯艾利斯
ElAteneo,，圣塔菲大街1860號，名字是“雅典人”之意,，“世界最美書店”第二名,。這樣的榜單很稀罕，以至于根本沒有人去在乎評委是誰,、權(quán)威與否,，位列其中的書店自然而然就成了全世界愛書人的朝圣地。在布市的第一天,，我假模假樣地就去了,，雖然這大半年來讀的書，一只手就可以數(shù)得過來,。
聽說這家書店原本是兩位建筑師在1860年為彼時的女王建造的宮殿,，1910年代，這里變成了劇院,，似乎一度還承擔(dān)過電影院的職能,，直到2010年才被成功地改造成書店。店里到處可以看到的銘牌“1912-2012”,，彰顯著百年的輝煌歷史,。門口平平無奇，可是走進(jìn)室內(nèi),，往前直行20米,，頓時瞠目結(jié)舌。
這是一座金碧輝煌的歌劇院,，共有三層,，一層擺滿了不計其數(shù)的書架,，上面兩層是環(huán)形看臺，想必是過去的觀眾席,，同樣放滿了書架,。舞臺被保留著，設(shè)計成了餐飲區(qū),，幕布被挽起,，也許供應(yīng)的是冷餐,，沒有油煙及食物的氣味,，書店里的空氣很清新。滿堂雕梁畫棟,，穹頂上是意大利畫家的宗教主題壁畫,。
以前屬于王公貴族的包廂，現(xiàn)在成了普通讀者小憩讀書的場所,。一組沙發(fā),，幾把椅子，每個人都藏在安靜的角落里,，享受自己的閱讀時光,。據(jù)說這是南美最大的書店，我想這個地方大概就應(yīng)了博爾赫斯所說的,，“如果有天堂,，該是圖書館的模樣?！眰惗夭榱钍纸帜切頂D的小書店以溫馨取勝,，布市的標(biāo)志之一“雅典人”則以宏大的儀式感見長。
說到博爾赫斯,，很多到訪的游客大概都會去托爾托尼咖啡館（CaféTortoni）看一看他曾經(jīng)每日靜坐,、讀書寫作的那個座位。這座號稱布市最有年頭的咖啡館,，其實也只是建于1858年,，到2008年剛好是150個年頭。不過,，聯(lián)想到阿根廷如此動蕩激烈的近現(xiàn)代,，雕刻過它的時光必定是蘸滿了歡笑與淚水吧。
咖啡館保留著早年的模樣,，價格也公道,，墻上掛滿了百多年來曾出沒于此的文學(xué)家、藝術(shù)家的身影,，和巴黎左岸一樣,，這里也曾是知識分子咖啡館的代表陣地,，他們在此朗誦詩歌、高談闊論,、贊美藝術(shù),、抨擊政治，和人們分享最新的作品,。
咖啡館里的名人雕塑,，分別是Carlos Gardel,Luis Borges 和Alfonsina Storni
另一座無主之城
百年前，布宜諾斯艾利斯是世界上可以與巴黎比肩的大都市,。彼時阿根廷不缺資源,，富得流油，歐洲則深陷一戰(zhàn)泥潭,，滿目瘡痍,，源源不斷的移民懷著對新大陸的向往，從西班牙和意大利這兩個沒落已久,、窮得叮當(dāng)響的歐洲國家跑到阿根廷,，攜家?guī)Э诘卦谶@里定居下來。這就是為什么阿根廷超過90%的人口都是白人,，且都是西班牙意大利移民的后裔,。
可惜誰也沒想到，20世紀(jì)中后期,，阿根廷不斷地在走下坡路,，在文人政府和軍人獨裁里來回打滾，坐擁如此得天獨厚的自然資源,，卻活生生把自己搞成了一個二流國家,，如今依舊在經(jīng)濟(jì)泥潭里掙扎，眼睜睜看著南美最強有力的對手,、鄰國巴西發(fā)展有方,，踏入金磚四國的行列；即便是昔日的小弟智利,，如今也成為拉美經(jīng)濟(jì)活力的象征,。
近年比索一路貶值，黑市和銀行差價巨大,，我去的時節(jié),，1美元在銀行只能換成8.4比索，黑市卻能換到13比索,。城中心的弗羅里達(dá)商業(yè)街上,，到處都是在招呼Cambio（兌換）的小販，他們會帶著你曲里拐彎地爬上某棟建筑的高層換錢,。中國游客則有自己的兌換渠道,，那就是無處不在的福建超市,。
布市的中國城，不是廣東人也不是浙江人更不是臺灣香港人的領(lǐng)地,，而是福建人的,。布市的大街小巷里，福建人如地下聯(lián)絡(luò)員一般織起了一張小超市的大網(wǎng)——讓人聯(lián)想到國內(nèi)無處不在的沙縣小吃——隨便一個雜貨店,，走進(jìn)去耳邊聽到的十有八九是福州腔,。作為一個常年被認(rèn)為完全不像福建人的福建人，我也只好不能免俗地登門認(rèn)老鄉(xiāng)拉家常了,。
不管是拌面,、魚丸湯，還是錢莊,、福清幫,，都是福建人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的生存之道。有些事兒不能明說,，總之2014年布市警方和中國使館一度聯(lián)手打擊地下黑幫。超市雜貨鋪熙熙攘攘的唐人街,，滾滾的是龍蛇混雜的氣象,，總有種走錯超市就踢錯堂口的幻覺。
這難免令人聯(lián)想到巴西那部著名的黑幫題材影片《上帝之城》（City of God,，港譯為《無主之城》）,。和影片中的里約熱內(nèi)盧一樣，在布市,，反正誰都是外來者,，這座城市不談原住民。博卡區(qū)貧民窟的小房子五顏六色,，仿佛就是在隱喻布宜諾斯艾利斯的混血基因,，正如這個國家有潘帕斯草原的牧民，也有安第斯山脈的山民,，伊瓜蘇和巴塔哥尼亞,，一北一南、冷暖相對,、隔空握手,，大家共同譜寫阿根廷的冰與火之歌。
謎一樣的雙眼,，謎一樣的人
雷克萊塔公墓的貝隆夫人墓前擠滿了游客,，等著與墓門合影留念。這個據(jù)說是布市最熱門的景點,，有著濃烈的景點氣息,，如一管廉價的香水,，撲鼻也刺鼻。公墓里葬的大多是國家的名流,，墓室高大整齊,，雕塑精致氣派，就是缺了些幽靜的情趣,。走在小道上,，總覺得各家連尺寸都修得差不多，誰都不甘矮一頭,。
以前走過許多歐洲城市的公墓,，再看雷克萊塔公墓，未免有些堂皇得乏味,。很多地方,，并非有多不好，只是和我不投機,。就像這城市的另一處名勝,、名列世界五大歌劇院之一的科隆歌劇院，因我對歌劇全無興趣,，參觀起來味同嚼蠟,。也許骨子里真的不喜歡巴洛克時代，也難以鐘意那些卷曲而堂皇的修飾,。
倒是墓地角落里,，不知誰寫在墻上的TeAmo（意為“我愛你”），讓我想起了一部十分喜愛的阿根廷電影,，某年奧斯卡最佳外語片《謎一樣的雙眼》,。影片里有個難忘的意象，就是一臺缺了A鍵的打字機,，因為沒有這個A,，“我愛你”也就成了殘缺的不存在。那電影讓我第一次知道,，原來阿根廷的恐怖時代曾是一段如此骯臟的記憶,。
正因為貝隆主義，我并沒那么喜歡貝隆夫人,，更不用說貝隆,。這個國家的政客們喜歡玩弄民粹，貝隆尤甚,。二戰(zhàn)時站錯了隊,，引得不少老納粹隱姓埋名藏于此處，萬里追兇的故事不少，甚至還有專著稱希特勒其實沒死,，帶著愛娃在阿根廷安享晚年呢,。只是這里也有南美最大的猶太人種群，仇敵們住在一起,，夜里會磨牙嗎,？
有意思的是，在一個觀念如此開放的國家,，竟然出了一千多年來第一個歐洲以外的教皇——貝戈利奧,，意大利裔阿根廷人，2013年成為天主教第266任教皇,。就任后不久,，他以高超的政治斡旋能力，促成美國古巴關(guān)系解凍,，讓全世界大吃一驚,。
這些奇怪而矛盾的東西，謎一樣滲透在阿根廷人的性格里,。探戈比起弗拉門戈,，是溫柔繾綣的舞蹈，但那些舞場上的紳士,，也許下了場就罷工游行,、示威抗議。七月九日大道,，雙向18車道，世界上最寬闊的大街,，出租車司機深夜帶著我們,，如同飆車一樣穿過，而且真有飆車的快感,。他讓我相信,，這路建得這么寬，不是疏通車流的需要,，而是南美人的速度與激情使然,。
涂鴉，現(xiàn)代化的冰山一角
逛SanTelmo區(qū)周日市集的時候,，在一家路邊的小店,，買了一本布宜諾斯艾利斯涂鴉作品集。厚厚的銅版紙,，全彩印,，記錄下了這座城市各處令人印象深刻的涂鴉創(chuàng)作。來之前并不知道,，這座城市的涂鴉水準(zhǔn)竟會成為我記憶中的標(biāo)志之一,。至今去過的城市里,，似乎只有柏林在這一點上可與布宜諾斯艾利斯比肩——當(dāng)然，柏林在滄桑感和歷史深度上完勝,。
不僅是布市,，在南部的巴塔哥尼亞，卡拉法特那么小的鎮(zhèn)上,，也遇到相當(dāng)幽默和生動的涂鴉,；在世界盡頭烏斯懷亞，郵局的一面外墻上的涂鴉更是讓人過目難忘,，一副受難般的表情,，帶著嘲諷和決絕，十足的現(xiàn)代主義流行風(fēng),，和繁華的商業(yè)街頗有些格格不入,。涂鴉，大概是阿根廷民間藝術(shù)的現(xiàn)代化演變,。
布宜諾斯艾利斯并不是一個歷史過于久遠(yuǎn)的大都會,，它的街頭巷尾，嚴(yán)格來說并沒有太滄桑和古老的氣質(zhì),。它的涂鴉,，以我所見，除了些時髦卡通之外,，照例是在表達(dá)政治主張,，有些和原住民及傳統(tǒng)文化相關(guān)，有些則如街頭運動一樣在表達(dá)某些抗議和呼聲,?？上дZ言隔閡，許多涂鴉上的文字都看不懂,，嚴(yán)重影響了我對布市涂鴉的感受力和記憶力,。
在熔過去和現(xiàn)代于一爐的特色當(dāng)中，涂鴉只是一角,。如今已成為這座城市又一旅游亮點的馬德羅港區(qū),，也是個有趣的街區(qū)改造典范。這里相當(dāng)于CBD,，有一流的酒店和豪華的寫字樓,，還有一座現(xiàn)代主義建筑的代表作“女人橋”，據(jù)說是從一對探戈男女得來的靈感,，只是單從造型而言,，我等俗人是看不出來的。
此地白領(lǐng)出沒，但夜里并不是睡城,。這一帶薈萃了很多新潮菜館,，因為比鄰老城區(qū)，居民們也會來河邊散步或慢跑,。鐵路旁有大量的紅磚廠房,，早已廢棄，后來被市政府聘請建筑師和設(shè)計師改造成Loft風(fēng)格,，猶如北京的798,，統(tǒng)統(tǒng)賣給了酒店、精品商店和餐館,，算是成功地拯救了這個曾經(jīng)的工業(yè)街區(qū),。
據(jù)說這是布宜諾斯艾利斯48個街區(qū)中最年輕的一個，1990年代起復(fù)興,，地產(chǎn)也因此大幅升值,。如果有幸住在布市，和朋友約在河邊聊天喝茶,，遠(yuǎn)遠(yuǎn)地看看那座西班牙建筑師妙手偶得的白色斜拉橋,，和它背后一堆高達(dá)五六十層的大廈，也不失舒適而現(xiàn)代化,。
道路的盡頭,，繪有涂鴉的墻作為界線，架在城市和拉普拉塔河之間
舊時光里撿漏
布市的周日是趕集的日子,，SanTelmo區(qū)的Defensa街,，從北到南貫穿N個街區(qū)，全部變成跳蚤市場,，人擠人,，腳碰腳，賣的都是各種傳統(tǒng)手工藝品和創(chuàng)意手作,，如阿根廷招牌的手工皮革制品、馬黛茶具（這種喝起來相當(dāng)苦澀的茶我不太習(xí)慣）,、金銀首飾,、民族服裝，等等等等,。
一位大嬸豪爽地用了10個橙子,，給我榨出一杯只值人民幣十幾塊錢的果汁，我都替她沒榨幾下就扔掉的橙子心疼,；一個典型印第安長相的大媽,，眉頭里藏著濃濃的愁苦，卻高高興興地賣給我們兩個內(nèi)包雞肉的玉米餅子，澆上辣味醬汁,，解決了我們的午餐問題,。哦忘了說，一開始其實還沒想買,，是那個嘴里塞滿餅子的印巴裔小哥贊不絕口拼命推薦的,。
有大叔挎著吉他，穿著白色西服西褲,，戴著黑色禮帽,，站在小凳子上開始賣唱，旁邊貼著他年輕時的照片,，一看就倜儻風(fēng)流,，還有報道他事跡的泛黃舊報紙。我想他大概是不甘于晚年的寂寞,，并非真的缺錢,。游客從他身邊的石板路上匆匆經(jīng)過，這條街上像他一樣的藝人實在太多了,，管他呢,，自己彈唱開心就好。
無意中撞進(jìn)一處院落,，幾進(jìn)的大院,，像北京的老宅子一層又一層，樓上樓下住著很多戶,，有的是裁縫,，有的是鞋匠，其中有家在賣探戈表演專用服飾,，門上貼著一張舊得掉渣的明信片,，畫面上的舞會一看就是二三十年前那種。
一輛自行車后架插著一個風(fēng)車,，偶爾呼呼地轉(zhuǎn),，它一定坐過誰的心上人，白色的裙子被風(fēng)吹起,，就像風(fēng)車的彩色葉片,。院子里鋪著黑白方格地磚，高墻上莫名其妙地掛著一把椅子,，像是世界顛倒了,，時不時地要轉(zhuǎn)個90度角。夕陽從玻璃窗反射進(jìn)我眼里,，兩個男人在長長的樓梯下坐著聊天,，從市集拐進(jìn)這里,，世界突然陷入寂靜。
植物的枝葉亂長,，一排陳列柜躲在各種破損的柱頭后面,，里面放著二手啤酒瓶、黑皮膚玩偶,、無主的車牌,，想必主人是個二道販子，走街串巷地收破爛,，賣給我們這些不明物件來歷的文青,。今天他沒有開店，不知道在誰的家里,，經(jīng)手著哪些玩意兒,，他是搬山的道人還是摸金的校尉，又路過哪些舊時王謝,？
老舊的東西總寄托著故去的靈魂——哪怕主人還活著,，他的手指撫摸過這些娃娃，他的淚水沾濕了這些信和明信片,，那些靈魂的碎片就隨之掉落到字里行間,，不能再跟著他往前走。記憶是一種負(fù)擔(dān),，這些失落的老舊物品,，代我們減輕負(fù)擔(dān)。就像有時你不由自主哼起一段旋律,，不知道是誰的（也許是你自己創(chuàng)作的）,，但結(jié)束后就再也想不起來，難以復(fù)制,。
復(fù)古商品店的老板娘每個周日都與朋友們在店里相聚
Milonga,，阿根廷的廣場舞
冬瓜臉的瑪法達(dá)（Mafalda）坐在Defensa街和Chile街的拐角，游客們排成長隊輪流和“她”合影,。季諾的漫畫風(fēng)靡整個世界,，漫畫的主人公自然成了阿根廷旅游業(yè)最可愛的代言人——總不能讓游客們摸著貝隆夫人的腦門擺出剪刀手吧？其實漫畫談的是政治,，是成人世界的沉重和復(fù)雜,，但是和瑪法達(dá)卿卿我我的游人們，又怎么會在乎她承載的是什么呢,。
晚上6點，市集漸漸收攤,，Milonga即將開場,。Defensa街盡頭的小廣場,，是布市最有名的室外探戈聚會場所，簡言之,，來阿根廷看廣場舞,，到這里就對了。地上鋪著簡單的塑膠席子,，一臺存著無數(shù)探戈音樂的筆記本,，帶動一對功率不大不小的音箱，幾個帶頭的專業(yè)舞者,，以及幾十上百個跟著有譜沒譜就跳的路人,，這場面真熱鬧。
Milonga是和探戈類似的一種舞蹈形式,，鑒于不會探戈,，我也就無法進(jìn)一步解釋它的深意。它的另外一層意思是跳舞的場所——在這座探戈之城,，大大小小的Milonga數(shù)不勝數(shù),，如果在這里學(xué)舞蹈，長住下來,，幾個月內(nèi)也許還未必能將有名的Milonga輪一遍,。
出發(fā)前在YouTube上看了一段不知出處的探戈視頻，正是在一處Milonga,，如舞蹈教室,，人們圍坐在地板上仰頭觀望。舞者舞步精妙,，情緒更是微妙,，探戈真的是需要拿捏的藝術(shù)，它并不那么張揚狂放,，訴說的同時壓抑著自己的柔情,。人們閉著眼睛把頭靠在一起，目光并不接觸,，生怕眼神驚擾了紛亂的心,。
不知道為什么，來了布市,，從未想過去那些正式的表演場所看一場精心設(shè)計的專業(yè)表演,，我只想來這些充滿了初學(xué)者的Milonga，看看大家混在一起律動,，到底是怎樣一種節(jié)奏,。探戈是舞伴間親密曖昧的斡旋，而Milonga中每個人都是擦肩而過的陌生人,，一曲跳罷也許就會換個舞伴,，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錯身,，會有多少明暗不定的故事呢？
之前在網(wǎng)上看到一篇推薦布市十大Milonga的文章,，被開場的時間嚇了一跳：建議到場時間通常是深夜十一二點,，真正開跳差不多要到凌晨一兩點。這一夜纏綿結(jié)束便是天光大亮,，好像一場春夢畢了各回各家,。只是阿根廷人也未免精力太過充沛了點，他們難道是不計白天黑夜地在用生命投入探戈嗎,？
在這兒,，探戈不是一種藝術(shù)或表演項目，而是融入人們血脈里的生活方式,，它是居民們自覺不自覺的選擇和去處,，這大概是Milonga最大的意義。
表演者在多雷戈廣場跳探戈
貧民窟和糖果盒
博卡區(qū)是狂亂的,，適合引向高潮,，而不太好用于結(jié)束旅途。這里的房子盡情揮霍著顏色,，但那些顏色似乎又潛藏著對旅行者的致命危險,。有那么兩次，我們碰到好心的路人操著不熟練的英語遠(yuǎn)遠(yuǎn)地拋來一句：“看好你的相機,！”巡邏的警察保持沉默,，用自己的腳步劃開安全與不安全的界限。他們應(yīng)該見過許多倒霉蛋,。
糖果盒球場是南美最偉大的足球圣地之一,，四周并無開闊的廣場，入口直接面對著稠密的街道和破舊的居民區(qū),。因為沒趕上比賽,，難以想象散場時人們是如何如潮水般流向四面八方，踏著煙頭,、揮著酒瓶,、隱沒在夜色和貧民窟里的。這種球場與周邊民居不講道理的無距離感,，似乎也可以助長南美足球那燃燒生命的氣質(zhì),。
球場門口印著一些人的腳印，如阿邦丹謝里,，還有讓所有人都又愛又恨的天才里克爾梅,。帕勒莫的雕像矗立在紀(jì)念品商店的門口，這個瘋子將近40歲時光榮地從博卡青年退役,，但我記住的其實是1999年美洲杯巴西對陣哥倫比亞,，他一場踢丟3個點球那個十足傳奇而又悲慘的故事——這需要多大的勇氣,？阿根廷足球的精髓正是他和巴蒂這樣的戰(zhàn)士。
在街頭偶遇一個帥氣的音樂老師帶著一群孩子出來上音樂課,。小朋友們席地而坐，他彈著吉他,，孩子唱起童謠,，聽不懂歌詞，旋律倒是十足的美好,，和幾十米開外的旅游區(qū)氛圍完全隔絕開來,。一會兒火車穿過街區(qū)，轟轟隆隆地開近又開遠(yuǎn),，對面披薩店的客人看到我舉起相機,，對著鏡頭和善地微笑，在這個彩色的畫面里,，他們的笑讓照片有了靈氣,。
一只貓在賣藝畫家的椅子上昏睡，爪子耷拉下來,，眼睛半睜半閉,，主人看我們在拍它，捅了捅那家伙的肚子讓它屈尊醒一醒,，這肥貓?zhí)Я讼卵燮び肿灶欁缘卮蝽锶チ?。好大的架子。裝扮成小丑的老人在小攤上落寞地喝著啤酒,，隨即又問我是否有意買他的小玩意兒,。一座破舊的房子被漆成巨大的花朵，墻緋紅,，門亮粉,。簾子下露出一個孩子的胖腳丫，她正要出門,。
離開布宜諾斯艾利斯以后,，我就像那天音樂課坐在地上的某個小胖子，永遠(yuǎn)蹙著眉頭,，大概是想著今天輸?shù)舻牟Ａе楹彤嬈?，我也時常回味起深夜穿著拖鞋在便利店買啤酒的時光,，你知道那座城市是歡迎你的,，盡管它最終不屬于你。我想起到達(dá)這座城市的第一個夜晚,，心里沒有來由地平靜安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