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8歲時上過一年半私塾,,不到10歲便輟學務農,。他天性聰慧,,刻苦學習農事,,漸漸成為能手,,未及成年,,便踏上了春夏種田而秋冬捕魚、挖藕,、修大堤的終年奔勞不息的湖區(qū)農民艱苦生涯,。
最令父親一生心存余悸的是1938年,為躲避抓壯丁和謀生,,他只身去常德市幫一傅姓老板煮酒,。一天,蒸酒的大鍋破裂,,沸水傾瀉,,父親上身左側及兩腿大面積燙傷,皮脫肉爛,,疼痛難當,。送進醫(yī)院后,7個日夜水米不沾,,命懸一線,,此時醫(yī)院又遭日軍飛機狂轟亂炸,生命垂危的他憑借年輕的生命力和運氣好不容易才逃過一劫,。
苦難的磨練,,將父親鑄造成吃苦耐勞的堅強而嚴厲的人。
四五十年代的鄉(xiāng)下流行“棍棒出孝子,,嬌養(yǎng)忤逆兒”的家庭教育諺語,,我自幼以為父親沒有溫情。他要求我們兄弟姊妹從小參加勞動,,撿野糞,、拾柴草、干農活,,稍有空閑就要看書,、學珠算。他少有笑容,,說的話不能違抗,,對愛玩的我管教更嚴。教我們珠算,,他教完1到36相加和1到9的乘除法后,,便教123456789除以6725的大除規(guī),,教完后演示一遍,便要求我們計算出來,,不會者會挨訓,,甚至挨他的巴掌。
由于家境貧窮,,為了減少一口人吃飯,,我六七歲便去替別人家看牛??吹椒排M掾T在牛背上神氣得意的樣子,,十分羨慕。一天,,我牽著牛到池塘邊吃草,,好不容易利用一個較高的土坎爬上了牛背。牛徑直向池塘邊走去,,我挽著韁繩,,卻控制不住,牛兩條腿同時下塘時,,身體陡然向下急促傾斜,,我一個跟斗栽倒在池塘中,逐漸不曉人事,。
醒來時,,我已躺在父親懷中。他抱著全身濕漉漉的我,,用手輪番搓揉著我的腹背,,哽咽地問我好些了嗎,一向威嚴的臉上充滿了關切和焦急,。驚恐中聽父親說,,自我開始放牛,他便不放心,。這天他在田間一邊干農活,,一邊悄悄注意放牛的我。當時,,牛前肢下了塘,,見我摔在了它的前面,便站住不動,,直到父親跑來把我從池塘里救起,。
那是我第一次依偎在父親懷里,漸漸覺得他壯實的身軀像一座護衛(wèi)我的大山,。
稍大些后,,我常隨父親駕著小船去洞庭湖的湖汊洲灘,。那時,農民利用淺水季節(jié)去撈蚌殼,,賣給廠家做衣服紐扣,,這是當時時興的產業(yè)。冬季,,洞庭湖北風呼嘯,在荒涼的湖汊洲灘上赤腳撈,、撿,、剖、洗,,手腳常常凍僵,。躺在被子里,父親會把我冰冷的雙腳摟在他懷中,。他的體溫和無言的關愛,,溫暖著我的身心,令我至今不忘,。
后來我到外地讀書,。一次在常德農村病了,不知父母怎么知道了,,父親帶上當時稀缺的雞蛋和食品,,餓著肚子日夜兼程來看望,往返步行二百余里,。望著疲憊的父親臉上關切的笑容,,我流下了熱淚。送別時,,我們父子好不容易拍了張合影,,父親親切、疲憊的神情至今猶歷歷在目,。
畢業(yè)后,,我分配到湘省邊陲的山區(qū)工作,父親一方面十分高興我走上了工作崗位,,另一方面又顯得不放心,。他對我說,這下隔得遠了,,你要好好工作,,愛護身體,有時間就寫信回家,,父母親牽記著你,。
家里的舊茅屋不能住了,,準備買棟瓦房,我雖月月有資助,,但資金缺口仍大,。父親不顧年事已高,仍堅持田間勞動,,掙工分,,找收入。他和母親一道克勤克儉,,來信卻從不提及家中的困難,,更不開口向我要錢,只關心我的工作,、身體,,問我有什么困難。后來,,我調入地處省會長沙的中科院研究所,,多次要接老人家離開農村到城里隨我們生活,父母卻不愿拖累我們,。父親要我少牽記他們,,只希望時常能聽到我們的消息。
父親在92歲高齡時去世,,今年是他的百年誕辰,,我時常凝望著父親面容慈祥的遺像,他老人家親切的目光似仍關注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