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人喜歡吃豆花,,磨豆時用勺把浸泡開的豆子加到石磨的洞里,,添加適量的水,右手抓住磨盤的木頭柄順時針旋動,。家里吃豆花時,,一般都是我和外婆圍坐在石磨旁,,我負責推磨,她負責加料,,她總是嘖嘖稱贊我:“我們德琨力氣真大,,這次磨的豆花肯定很細嫩,外婆給你的佐料里多加些麻油哦,!”聽到她的夸獎,,我把磨盤轉得飛快。少女時期的我和外婆關系很好,,特別吃飯時,,她總是偷偷在桌下踢我的腿,我就知道她嫌我夾菜太少,,吃飯的人多,,她怕我沒吃到好吃的。有時菜還在鍋里,,就呼喚我到廚房去,,把雞腿塞給我,讓我偷偷吃掉,。我嫌不公平,,不肯配合,她就把好菜壓在我的碗底,;有時天氣突變下起了大雨,,外婆總會急忙關掉灶臺的火,把雨傘送到學校來,,可往往當我遇到她時,,雨已經(jīng)停歇了。這讓我養(yǎng)成了一個習慣:成家后每逢下雨,,就惦念著老公有沒有帶傘,。也會心急火燎地把傘送到單位去,雖然被老公數(shù)落:“雨大,,自然就不走了,,等雨停了再出門。再說我比你仔細,,會備好傘的,。”話雖這么說,,卻伸手把落在我辮梢上的雨水擰干,,回家路上共撐一把傘,手里拿著我急急送去的兩把傘,。
當我獨在異鄉(xiāng)安家立業(yè)后,,在工作和家務糾纏煩惱時,,就會在夢里夢到我的外婆:我外婆到上海來了,我辭掉了鐘點工,;外婆站在廚房透過窗戶看到我快進家門時,,“滋啦”把腌好的肉絲倒進油鍋里,讓我吃到剛起鍋的菜……我給外婆買了好多糖,,她不用偷偷把糖藏在被窩里,,因為不明所以的心慌,非得含塊糖在嘴里才安逸……外婆教我用繡花撐子繃塊布,,用不同的絲線挑針繡花……每次感冒,,外婆用瓷制調(diào)羹蘸著菜油給我刮痧,每次刮到腋下時,,我便吃吃笑個不停,,便把感冒笑好了……夢里驚醒,才發(fā)現(xiàn)這些事都永遠無法實現(xiàn)了:在我讀大學時,,外婆回到鄉(xiāng)下老家,,不明所以地去世了。至今我都不知死因,,只聽到母親斷斷續(xù)續(xù)的話語:和小姨父吵架,、背一直很痛、冬天,、從池塘里撈出來,、入殮時頭發(fā)是濕的……被嚇壞了的我不忍卒聽,在大學澡堂里哭了一場,,沒有趕去參加后事,。
外婆膚色如凝脂般白凈,,雖然松塌了,,但還是小家碧玉的樣子,老了也一直梳著發(fā)髻,,出門必換衣服,,穿自己縫制的中式衣服。外公是當時重慶國民黨的軍官,,高大英俊,,但據(jù)母親說吃喝嫖賭都會,對家里照顧很少,,外婆生了5個孩子,,只活了兩個。外婆有縫制衣服的手藝,,幫街坊鄰居做衣服,,特別是縫制旗袍,,是小街上出了名的,她靠這個拉扯母親和姨媽,。解放后,,外公被發(fā)配到新疆勞改,更是相當于沒有這個老公,,外婆也算是守了大半輩子的活寡,。外公被釋放后,除了帶回去一雙結實的軍用皮靴和一件棉大衣,,便是一身的病,,沒多久就過世了,外婆在兩個女兒家輪流住,。外婆雖說會點手藝,,但畢竟沒吃過什么大苦,有時也很嬌氣,,經(jīng)常和母親慪氣,。母親生了4個小孩,天天忙著吃喝來源,,火氣很大,,家里每個人都被安排了家務,就聽她日日指手畫腳,,聒噪得很,。對自己這個有著復雜背景的媽也是惡聲惡氣,常常惹得我出來護著外婆,,和她對立得很,。外婆常把糖藏在被子下,晚上會偷偷地吃,,糖紙便壓在被子下,,總是被母親數(shù)落:干嘛不光明正大地吃?連推磨的事也被母親揭穿:外婆故意夸你,,想一直讓你推磨,,你該和她換換,她狡猾得很呢,。那時處于逆反期的我和母親一樣彪悍,,她說東我偏西,她越強勢我越與弱勢的外婆好,。
外婆是很狡黠,,她不識字,但很會打麻將,,并且會出千,,手勢之快,,據(jù)會打麻將的人說不是一般的技術,可以想見她年輕時日子過得很悠閑的,。有次發(fā)現(xiàn)她和母親慪氣后躲在廚房里哭,,便安慰她以后跟我一起住,給我做小炒肉絲,,外婆高興地答應給我做件旗袍,。從箱子里找出一塊綠色絲絨布料,只用了剪刀,、針線,,花了好長時間才給我做好,扣子是一粒粒盤出來的,。18歲的我穿上去雖顯老氣,,卻是我第一件漂亮的衣服,正色的綠,,存了快30年,,綠色還是那樣正,像塊綠寶石,,因為沒有下過一次水,,在擔心體型是否發(fā)生大的變化時,便用這身旗袍來度量一下,,現(xiàn)在還能把自己塞進去,。每當此時,才會想起外婆不斷縫,、又不斷拆,、不斷在我身上比劃的樣子,這件沒有縫紉機機油味的綠絲絨旗袍,,在結婚時穿過一次,,賓客都詫異為何不是紅色旗袍,卻也被綠寶石般的深邃暗光所吸引,,讓喧囂的婚禮有一絲坦然,,那天,,我仿佛感覺到外婆杵著傘柄在打量著我:“德琨的旗袍真耐看,,厚厚的絲絨不需要熨燙,針腳很扎實,,德琨胖一圈就更耐看了,,不會撐破的?!?/p>
外婆叫劉興璧,,重慶璧山人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