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看到舞臺上鋪滿了干稻草,黑黢黢的劇場添了一抹亮色,。4件黑色斗篷鋪成4只鳥的樣子攤在草上,翅膀大張著。一架三角鋼琴默默蹲在左前方一角,,頂蓋完全卸掉。朋友小聲對我說,,聽說尺度蠻大,。
一開場,旁白和念白就以非同尋常的密度和速度編織起來,。臺詞多短句,,很海明威。閉上眼聽,,像是一篇敘述與直接引語契合得出色的特稿,。
海報
1967年7月16日,重慶兩家兵工廠之間的沙地上,,一對穿白衫的母子正疾走,,往鄉(xiāng)下的外婆家避,因為武斗升級了。據(jù)說,,已經(jīng)動用了步槍,、機槍、高射炮的幾派不打穿白衣服的人,。
兒子王國慶說,,媽,沙子太燙,,我腳疼,,歇一會兒。母親說,,就你懶,,來,媽背你,。
兵工廠車間主任王一清正給幾個工人發(fā)槍,。他上過朝鮮戰(zhàn)場。他對青工丁建國說,,只有真正開槍殺人,,才知道槍的威力。丁建國對著兩家廠之間的沙地瞄準,,試扣扳機,,槍響。
要在電影里,,演員胸口炸開一朵血花二話不說倒下就完了,。舞臺劇不肯的。扮演母親的演員獨白了一大段“什么東西穿過了我的身體……”方才撲倒,。這時候觀眾和國慶都意識到,,復仇,來了,。
腦子里快速過了一遍那些著名的復仇者:希策克利夫,,愛德蒙?鄧蒂斯,林沖,、武松……較接近的該是哈姆雷特吧。故事的發(fā)展證明,,那種遲遲報不了仇的延宕,,那種對主人公精神的折磨、性格的重塑和命運的操弄,,也很像,。
母親死的時候,沙地上飛來一群烏鴉。旁白響起:烏鴉沒有叫,,它們只是靜靜地等著,。烏鴉反復出現(xiàn),是一群群眾,。
王一清是王國慶的父親,。得知妻子死訊,他在暴怒中開槍射殺了一對敵派父子,,此前,,他們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熟人。那個父親死到臨頭高聲質(zhì)問:你們是怎么對待俘虜?shù)???/p>
王國慶自愿去黑龍江插隊,。他希望越遠越好。他在北大荒學會了抽煙,。1978年回城時,,他已將追殺丁建國列為人生目標。這時王一清背已駝,,苦勸兒子:都過去了,,人還要活下去。群眾正忙著宣判另一群人死刑,。撥亂反正將丁建國送進牢房,,有期徒刑3年。王國慶咬著牙對著觀眾說:我等,。
1987年6月的上海,,如此的冷。王國慶一早坐在小飯館里,,吃午飯,。中午,他將潛入某家醫(yī)院的病房,,用麻袋里的各種刀,、繩、榔頭直取仇家性命,。然而,,丁建國得到報信,逃之夭夭,。上戲畢業(yè)的楊皓宇將殺人前的驚慌迷亂,、被仇恨養(yǎng)育的扭曲演得,如此的冷,。
王國慶盯上了丁建國的兒子,,一個受賄,、養(yǎng)情人的法官。他追蹤,,收集材料,,進京上訪,被納入一群人中遣返,。他追到香港,,卻無法穿過中環(huán)涌動的人群,掃街大媽對他搖頭嘆氣:占領(lǐng)了,,就不用吃飯了,?他回到上海,遭遇一群廣場舞者,,這些前科長,、處長、局長,,教授,、職員、無業(yè)者,,在這里平等了身份,,消融了嗔怒,打通了邊界,,在《最炫民族風》的喜樂中,,以集體的力量向周遭展示一種喧鬧的存在。
某年滬上的六人案在劇中倒帶,。王國慶潛入互聯(lián)網(wǎng),,成功炮制了一段法官嫖娼的視頻,上傳,。另5位演員一字排開,,以念白追逐念白的形式模擬了一場輿論的發(fā)酵。這些網(wǎng)民成了易卜生偉大作品《人民公敵》中斯多克芒醫(yī)生所說的可以集結(jié)的“野家伙”,,他們像傳播瘟疫或病毒一樣擴散丑聞,、人肉當事人,以正義的名義發(fā)表“殺了他”的評論……公眾是可以被教唆而失去理性的,,這與《人民公敵》如出一轍,。這場短促又緊張的戲最終以演員模仿犬吠收場。旁白響起:人世間不斷上演的,,無非狗咬人,、人咬狗、狗咬狗,、人咬人,。
這場歷時二十多年的追殺耗盡了彼此的心力,丁建國最后向王國慶求死,。他說:年輕的時候我們總相信大人的話是對的,,總相信大多數(shù)人去做的是對的……我們早就體無完膚。
謝幕時,,2小時零1分鐘里始終圍著無蓋鋼琴作業(yè)的黃譜誠也向觀眾鞠躬,。他是畢業(yè)于香港戲劇學院的自由演員。那架鋼琴里裝滿槌子,、乒乓球,、筆記本、白紙,、膠帶,、紙筒,黃譜誠就是利用它們發(fā)出各種奇妙音效的,。這叫“加料鋼琴”,。
戲散后,心不肯靜,?;丶已由扉喿x古斯塔夫?勒龐的《烏合之眾》和Eric Hoffer的《狂熱分子:群眾運動圣經(jīng)》,還看了德國電影《The Wa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