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立德個子不高,，面相溫和。從右邊臺階走上領獎臺,，向主持人示意后,，在眾目睽睽下，這位流體力學專家開始翻跟頭,，不是難度系數(shù)過低的前滾翻,，也不是難度系數(shù)過高的托馬斯全旋加360度轉(zhuǎn)體，只是側(cè)翻,，或者像專業(yè)人士的事后解讀：側(cè)翻接毽子后手翻接后空翻——沒有系扣的西裝外套倒垂下來,，前排的觀眾迅速伸長脖子，甚至站起來,，后排的人左右晃,，為了尋找前排觀眾間的罅隙。直到數(shù)天后,，還有人爭論,，他是翻了三個還是兩個跟頭。在當時,，胡立德只是穩(wěn)穩(wěn)站定,，他說：“我博士論文答辯時也是這樣上場的?！?/span>

父母都是臺灣人,，從小在美國長大。被老師和同學叫著David的胡立德從小熱愛運動,，大學時是學校男子體操隊成員,，現(xiàn)在是喬治亞理工學院機械工程與生物學系的副教授。他從事流體力學研究——主要是從動物身上尋找有助于制造機器人的潛質(zhì),。他實驗室的官網(wǎng)說：人類對動物的飛行,、游泳和奔跑方面的數(shù)據(jù)可以追溯到數(shù)百年前，要明白這些數(shù)據(jù),，需要結(jié)合機械工程,、數(shù)學和神經(jīng)科學。

因為發(fā)現(xiàn)了“蚊子因體重較輕而在雨滴的碰撞中得以生存”——那篇論文發(fā)表在《美國科學院院刊》——他獲得了這一年的菠蘿科學獎,，這個獎項致力于頒給科學研究中的好奇心和想象力,，也許還有幽默感。根據(jù)某個不太科學的定義,，意外會帶來幽默感,，從這個意義上講，胡立德的出場便帶著幽默感，他的研究,，也有一點,。

研究的原因非常私人，照顧剛出生不久的兒子,。胡立德發(fā)現(xiàn),，即使是雨天，蚊子也能輕松穿過由比它們重 50倍的雨滴組成的“槍林彈雨”,，成功鉆入室內(nèi)叮咬小朋友,。根據(jù)頒獎視頻，為了尋找蚊子的秘密,，胡立德的實驗室將一群蚊子趕到一個透明容器中,，用水槍模擬雨滴，由旁邊的高速攝像機記錄蚊子的動作,。這些視頻顯示,，當一只蚊子遇見一顆龐大而笨重的雨滴，它會施展出自己的一身極好的太極功夫,，讓雨滴從身邊滑過,。

關(guān)于這項研究的標準化介紹中，還有一些細節(jié)沒有提及：最初,，胡立德和他的學生準備去野外研究雨中的蚊子,，結(jié)果幾個人被淋成落湯雞，還叮了一身包,，并沒有拍到什么東西,，卻也算驗證了蚊子確實可以在雨中自由活動。后來,，他們向動物系的人學會了養(yǎng)蚊子,，但之后不短的一段時間里，從這間實驗室偷跑出來的蚊子幾乎導致全樓的人都痛恨他們,。為胡立德頒獎的是獲得諾貝爾物理學獎的喬治?特穆爾,，科學家們顯然可以理解這類經(jīng)歷，整個頒獎過程,，如同“搞笑諾貝爾獎之父”亞伯拉罕斯回憶搞笑諾獎的頒獎：“他們（授獎者和獲獎者）互相凝視，每個人眼中都充滿了喜悅和驚訝,?！?/p>

胡立德的實驗室將一群蚊子趕到一個透明容器中，用水槍模擬雨滴,，由旁邊的高速攝像機記錄蚊子的動作（ 圖/Tim Nowack）

研究動物尿尿,、甩毛和睫毛的作用

4月的杭州，早上10點見到胡立德，他穿著深藍的T恤短褲,，剛剛完成每日例行的一小時運動,。這位科學家身上也沒有與他運動能力相稱的發(fā)達肌肉，同樣也并未顯示與他的研究成果相稱的幽默感,。

在美國公共廣播電臺介紹胡立德某項研究的節(jié)目開頭,，幾滴液體在畫面中閃過，閃著金黃色的誘人光澤,。那是一項關(guān)于哺乳動物小便的研究,。下一個鏡頭是他的學生們撅著屁股拍攝大象小便的照片，那是“田野調(diào)查”,；以及一只手提起小白鼠的尾巴以更好地觀察小鼠尿尿的照片,，這是“實驗室研究”。之后還有數(shù)學建模,，要有公式,，還要計算。最終的結(jié)果,，是一個全新的生物學定律——排尿定律,，所有哺乳動物排空膀胱所用的時間是一致的，“包括狗,、牛,、人，從老鼠到大象,，尿尿耗時都差不多,，大約是21秒”，這結(jié)果在美國物理學會的流體力學分會上做了會議報告,?！斑@項研究是基于純粹的物理學原理，想象一下,，一根管子和一個大水袋,，排空的時間是可以通過建模算出來的……”當他被邀請來中國某大學進行講座時，他給在座的一百多位專業(yè)學生留了一個問題,，“就是關(guān)于膀胱排尿的建模,只有一個學生解決了這個問題,，那學生現(xiàn)在在我的實驗室?！?/p>

在胡立德的實驗室,，大部分研究課題源于生活，并具有極好的觀賞性,。在另一個電視節(jié)目中,，他拍著一只貴賓犬的腦袋介紹,，“這是我妻子的前男友留給她的一條狗，我需要每天帶它散步”,，所以注意到了它們甩毛的能力,。同樣是出動高速攝像機，從老鼠到狗熊,，這些有豐厚皮毛的動物都會甩毛——“老鼠每秒30動,，狗是每秒5動，最慢的是熊,，它們每秒只有兩動,。”當然,，更重要的是這些甩動的機理,，“洗衣機廠商對這項研究很感興趣”。這項研究發(fā)表在了英國的《皇家學會界面》雜志上,。

好玩的研究好做嗎,？題目好找嗎？有過失敗嗎,？“剛開始做研究,，大部分時候是失敗的，因為當時不知道如何去選擇研究的問題?，F(xiàn)在我已經(jīng)做研究10年了,，有了一點經(jīng)驗，我會找我比較感興趣,、這個世界也比較感興趣的一些題目,。畢竟我們需要把這個研究發(fā)表，其他人的看法也很重要,。另外,，這個題目的實驗不能太難，有時候,，有些學生希望完成一個題目,，但那個實驗太難了，沒有人能做到,，我們的科技還沒有達到那個程度,。所以，找一個容易實現(xiàn)的題目也很重要,?！?/p>

在他的實驗室，最近發(fā)表的一項研究是關(guān)于睫毛,?！皟赡昵拔遗畠撼錾慕廾荛L,，我就想研究一下,，它們有什么用?！睘榱肆私饨廾墓π?，他的學生去博物館，測量各種動物標本的眼睛和睫毛,，并用來做模擬,。他們發(fā)現(xiàn)，無論什么哺乳動物,，平均的睫毛長度都恰是眼長的1/3,，“從老鼠到大象都是”，而這個長度,，恰好是保持角膜滋潤并避開灰塵的最理想的長度,。

人也是這樣嗎？“人,，不太一樣,，因為人有了太多的方法可以保護自己，但動物們幾乎都遵循這個規(guī)律,?！敝鲗н@項研究的學生是個女生，文章前兩個月剛剛發(fā)表于英國《皇家學會界面》雜志,，“前幾天一個Cosmopolitan(《時尚》)雜志來到了我們實驗室,，希望報道我們的發(fā)現(xiàn)?！睂τ谖搅藭r尚類雜志關(guān)注這事兒,，胡立德顯得比文章發(fā)表更驚喜，大概他認為這是對自己眼光的某種承認——“這個研究的主要原因是有了女兒之后,，我決定要學著從女性的視角來看看這個世界為什么是這樣,。”

2010年夏天,，胡立德與學生合影

為什么他們不能輕松一點

帶胡立德去酒店旁邊的一家杭州菜餐廳吃飯,，初見餐廳里花花綠綠的菜單，這位流體力學教授有點好奇,。把那張只有三折的瘦長的菜單推給他,，讓他“隨便點”，他頭搖得像被老師點了名要求回答問題的學生,，“我不會……你知道,，在美國的中餐館,，通常只有三四個菜，這個菜太多了,，我不會點,。”

他認為自己不算好學生,，高中時成績不算好,，有三門C——“法文、歷史,，還有中文,。那時候，每周都有上中文輔導班的……但我當時從沒來過中國”,，不知道中文的重要性,。因為拿到過一次全國性大獎——是一個材料科學方面的小實驗項目——進入MIT，機械工程系,。那些擁有“完美成績單”的學生們,，居然會因為怕得到一個B，不敢選很難的課,，“那樣做真是太笨了,。我就還好，沒有壓力,，反正我不是全優(yōu)的學生,，不會害怕失敗?！彼f,，“做研究，需要每天面對失敗,，像我這種成績不那么完美,、已經(jīng)習慣失敗的人，可能比較舒服,?！?/p>

胡立德的主要經(jīng)費來自NSF（美國國家科學基金），還有一部分經(jīng)費來自軍方,，因為他們（軍方）要支持一些對百年后會產(chǎn)生影響的研究,。申請這些經(jīng)費時，不需要寫明預期的研究成果,，但,，“如果這次的研究沒有成功，下次申請就難了,?！倍鳱SF對科學成果的評估中,，研究的公眾影響力是個重要指標——“我有研究被寫成過給小朋友讀的科普文章，我想NSF的委員會會關(guān)注的,，因為他們要促進孩子們對科學的理解,。”

提到“奧數(shù)”,，胡立德有點茫然，“那是什么東西,？”他不認為自己數(shù)學很好,，“經(jīng)常不夠用”，但可以去找專門做數(shù)學的人呀,，因為重要的是idea（思路）,。“我畢業(yè)時,，一個應用數(shù)學的教授看了我的研究,，他說：這不是數(shù)學這是物理；一個物理系的人說：這不是物理,，這是生物,；于是我把研究拿給生物系的人看，他們挺喜歡,?！彼矚g一句源自達爾文時代的話，“多元孕育發(fā)現(xiàn)(Diversity is able to discovery),?！?/p>

談起《生活大爆炸》，他說：我沒怎么看過,，但我妻子喜歡,，那電視劇應該還不錯吧，“有助于促進公眾對科學家的理解,?！薄２贿^,，這位科學家不怎么喜歡好萊塢,，“他們喜歡宣揚一種文化，知識不重要,，但這是不對的,。”向他提起在哈佛讀書的女星娜塔莉?波特曼,，他撓撓腦袋,，全無印象,。喜歡的科學家？“我在MIT的導師John Bush,他是個很有意思的人,，不過,，Bush是個加拿大人，像英國人一樣老派,，他不會做那個關(guān)于尿尿的研究,。”他說,，“還有,，我喜歡的科學家，理查德?費曼,?！?/p>

他的父母都是化學家?！拔腋杏X得出,，他們欣賞我的研究，但我們,，不一樣的哲學……他們不認為研究是一種愛好,，更多地認為這是一個工作。他們也很喜歡科學,，但他們做研究不會那么輕松,，他們會，比如說,，老板給了一個方向就去做,，一做就是20年。其實我不大清楚,，為什么他們不能輕松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