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
在我們的社會中,,好的生活往往被等同于成功。成功或許意味著金錢,、社會地位和值得尊敬(雖然它們經常是交織在一起),。在這里我們必須注意,不要把人們說的好的生活同他們實際的生活方式混淆在一起,。一些為了成功而努力工作的人會說,,他們工作是為了退休后的生活,為了保證自己能過得快樂,,或是為了有足夠的錢闊綽地進行消費,。但他們的生活卻往往與此相反,當他們“達到預定目標”時,,自己卻已經勞累不堪,,以至于再也不能享受哪怕最簡單的快樂了。你可以說他們是成功上癮者,,就像有人成為金錢上癮者一樣,,他們起初是為了得到其他某些東西而工作,,但最終卻只是為了那個東西本身而工作。
追求成功的生活是有問題的,。當然,,現(xiàn)實中總存在失敗的可能,這是一則幾乎可以用來反對所有生活方式的論證,。不管怎樣,,失敗的威脅不是拒絕某種生活方式的好理由——問題在于成功自身的威脅。我們都聽過這樣的故事,,許多成功人士在好像已經獲得自己畢生追求的東西的時候,,卻突然自殺了。為什么,?因為一旦到手,,他們的成功就被證明并不是他們日思夜想的東西。如果某種關于好的生活的觀念讓我們失望,,并不意味著不存在好的生活,,更不意味著生活不值得過,它甚至也不意味著成功不值得擁有,,或者成功是錯誤的,。它只意味著,成功本身好像不能給我們帶來好的生活,。
禁欲主義
由于不滿于用成功來定義好的生活,,一種與此對立的觀點出現(xiàn)了。許多人追求的不是成功,,而是簡樸甚或貧窮——從財產的負擔中解脫出來,。這種反應的極端表現(xiàn)是,我們總是在荒山野嶺中的拓荒者或叛逆者中選擇民間英雄,;其溫和表現(xiàn)是,,那些希望回歸鄉(xiāng)間牧場或小社區(qū)中生活的人,大都成長在大城市并且接受過成功倫理的熏陶,。這并不是一種新的哲學,。例如,基督教樸素的禁欲主義正是對羅馬帝國時期頹廢的成功倫理的反應,。甚至早在基督教以前,大約與蘇格拉底同時期的一群自稱是“犬儒主義者”的哲學家就為類似的生活方式辯護過,。他們中最著名的是第歐根尼,,住在一個澡盆里,除一盞燈籠外一無所有,。據(jù)說他提著這盞燈籠察看每個人的臉,,以“尋找哪怕一個誠實的人”,。當亞歷山大大帝來到他所居住的城市時,他提出要見這位早有耳聞的第歐根尼,。見面時,,他問第歐根尼:“我能為你做些什么?”第歐根尼轉身對這位已經統(tǒng)治了已知世界大部分土地的統(tǒng)治者說:“讓開,,你擋住了我的陽光,。”
有些人把禁欲的生活當作實現(xiàn)好的生活的一種手段,,而不認為禁欲自身就是好的生活,。例如,相當多的宗教信徒是把禁欲主義當作拯救或“滌罪”的一種方式來接受的,。他們贊揚的不是自制本身,,而是作為神圣生活之手段的自制。有些藝術家接受這種苦行僧式的生活,,只是因為在他們看來,,這種生活似乎是他們能夠實現(xiàn)真正意義上的好的生活的最佳手段。有一種為我們所熟知的觀點認為,,生活中“最樸素的”快樂不僅是最好的,,而且是最容易得到的,我們絕對不要把這種觀點同禁欲主義混為一談,。許多人力圖“簡化”自己的生活,,只是因為社會使生活過分官僚性、社會性的復雜化了,。但他們這樣做是“為了更多地享受生活”,,而不是純粹出于禁欲主義的原因。這里禁欲主義也是一種矯正和手段,,它本身并不是目的,。
成功未必能帶來好的生活
自由
自由可以作為一個好的生活的概念單列出來。通常,,自由被認為是一種手段,,也就是一個人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自由:享受快樂或實現(xiàn)自己的抱負、從社會中引退或隨心所欲地生活,。但像其他手段一樣,,自由本身也可以成為一種目的。拋棄很有前途的職業(yè)去浪跡天涯的人也許是將自由看得比任何快樂和成功都重要,。也許正因為更為“自由”,,從束縛和責任中解脫出來要比保持一種親密的關系或婚姻更讓人向往。自由的生活并非必然是某種特定的生活方式,,因為在自由的生活中,,一個人既可以是虔誠的教徒,,又可以是快樂主義者,還可以是野心勃勃的人,。問題是,,自由和他們關切的其他事情相比到底哪個更重要。這種觀念的極端形式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筆下的“地下室中人”的那種與眾不同的,、過分的自由,。為了實現(xiàn)他的自由,他寧愿放棄一切,,不僅是成功和快樂,,甚至還包括他的健康。
權力和創(chuàng)造性
“權力”還有另外一種含義,,它不是政治性的,,而是個人的。它是成長為一個人的權力,,“擴展自己意識”的權力,,開發(fā)才能和進行創(chuàng)造的權力。例如,,尼采就用“權力意志”這種說法捍衛(wèi)了這樣一種觀念,。許多哲學家(尤其是英國的倫理學家)主張,人的活動只是為了快樂,,尼采反對這種主張,,并且辛辣地諷刺說:“人類并不渴望快樂;只有英國人才這樣,?!蹦岵稍凇稒嗔σ庵尽芬粫兄鲝垼腥俗罱K需要的是權力,。
尼采還說,,關于好的生活的所有其他似是而非的觀念,實際上只不過是追求權力的不同方式罷了?,F(xiàn)時代的爭名奪利是如此,,甚至宗教也概莫能外。但尼采認為,,至高意義上的權力只留給了那些自主地,、創(chuàng)造性地生活的人,比如藝術家,、哲學家或圣人,。
宗教
關于好的生活的宗教觀念也值得專門進行考慮。這種觀念并非與生活中的許多其他目標和抱負交織在一起,,并于禮拜日的早晨擠成一團,。它真正就是生活的目標,所有其他的目標都隸屬于它,。但究竟有多少人完全認可這種關于好的生活觀念,,從來都是不清楚的。宗教性的生活是一種奉獻的生活,,并不必然建立在“敬畏”的基礎上,,但重要的是,真正有信仰的人的生活中滲透著一種與其宗教相關的情感,,這種情感支配著其他的每一件事情,。在實踐中,宗教性的生活經常與關于好的生活的其他觀念發(fā)生沖突,。
這些好的生活的觀念中的每一個都是相當具體的,。它從我們渴望的眾多目標中挑選出了一個目標,宣稱此目標就是好的生活的標志,。然而一旦我們開始認真思考,,便會發(fā)現(xiàn),所有這些似乎都是片面的,。如果快樂意味著我們要舍棄所有的朋友和社會關系,,誰還想要這種快樂?如果權力或成功使我們不幸,,誰還愿意得到它們,?如果創(chuàng)造只會帶來不幸,誰還想有創(chuàng)造性,?既有創(chuàng)造性同時又能享受快樂的生活難道不更好嗎,?換言之,好的生活似乎是某種比任何單一的目標更加一般的東西,,無論這個單一的目標在許多人看來是多么的重要,。然而,我們不應斷言好的生活就是“每一樣東西中最好的”,,而不做進一步的限定,。即使我們拋棄那些片面的觀點,我們仍可能發(fā)現(xiàn),,好的生活只有單一的目標,。
幸福
在古代,亞里士多德考查并拋棄了各種關于好的生活的片面觀念,,并用我們大多數(shù)人都可能同意的一個概念——幸福取而代之,。幸福是好的生活,盡管幸福本身不是單獨一種活動,,而是眾多活動的結果,。亞里士多德將個人的發(fā)展或自我實現(xiàn)當作目標,。在他的《倫理學》中,他考查了兩種關于好的生活的片面觀念——快樂和成功(對他來說主要指政治上的成功),,并且拒斥了它們,;雖然他同時也強調,沒有快樂和成功,,一個人就不可能過上好的生活,。但它們自身并不是好的生活,而只是好的生活的必要條件,。好的生活是幸福,,他將幸福定義為“為其自身”而期求,而不是“為了其他東西”而期求,。這樣一來,,幸福便包含了許多優(yōu)點和美德,它既包括富有,、權力和社會地位,,又包括作戰(zhàn)的勇氣、讓人羨慕的酒量,、正義感,、親和力和幽默感。這里的“幸?!辈⒉皇俏覀兝斫獾哪欠N舒適康寧的感覺,,對亞里士多德來說,“幸?!币馕吨环N整體的生活,,它結合了所有的美德、好的運氣以及欣賞它的哲學智慧,。幸福是各個部分保持平衡的整體上好的生活,。
這表明亞里士多德所處的社會及其道德哲學與我們當代的道德哲學之間有一個重要的區(qū)別。我們似乎完全可以認為一個人即使在10分鐘內也可以是幸福的,。例如,,你可以想象自己在一個春光明媚的早晨醒來,看著初升的太陽,,聽著鳥兒動聽的鳴叫,,這時你會感到非常幸福,但10分鐘后你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被開除了,。但對亞里士多德來說,,“幸福”需要一生都生活得很好。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可能是由于語言的差別,;亞里士多德使用的詞是“尤德摩尼亞”(eudainonia),這個詞更準確的意思是“做得很好”或“活得很好”,。但這種語言上的差別也反映了道德哲學上的一個深刻區(qū)別:我們傾向于主要用內在的滿足或活得好的感覺來理解幸福,,這對亞里士多德時代的希臘人來說是根本無法理解的。對希臘人來說,,好的生活是一種公共的、社會的,、成就斐然的,、好運連連的客觀生活,跟個人的內在感受沒什么聯(lián)系,;而我們卻傾向于認為,,不管別人怎么想,即使一個人被認為是極其不幸的,,只要他自己對生活現(xiàn)狀感到滿足,,那么他就是幸福的。因此,,雖然我們都同意“幸?!边@一理想是好的生活的關鍵,但它仍然留下了許多懸而未決的問題,。內在的滿足究竟有多么重要,?我們在社會中的地位以及我們實際取得的成就到底有多么重要?在我們還沒有過上好的生活時,,我們是否可能——在我們的意義上——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