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現(xiàn)在我也很難相信Allan不在了,。今年生日他還發(fā)短信來說,不想做第一個祝福的人,卻希望做在彼此生命中都能留到最后的人,。這幾年,,我們的交往就在春節(jié)和生日祝福短信里,但我并不覺得疏遠,,一切都好,,何必叨擾??途赢愢l(xiāng),,每個老友都是一盞神燈,知道可以隨時召喚,,更舍不得用,。
他結婚沒邀請我,但婚完那個春節(jié)見了個面,。他嘲笑我已老成了精怪,,卻還是送了老妖怪回家,分別時他說新年快樂,,我說新婚快樂,,他大笑起來。他極精明利落,,惟獨笑起來有憨態(tài),,不知是本色還是保護色。那時我看他笑的樣子,,覺得:嗨,,時間算個什么呀。
他父親是我媽的同事,。學前班我第一次見到他,,還是個黧黑、嬌怯的小男孩,,回答問題時鄭重其事地搖頭晃腦,。回家我媽問有沒有見到誰誰誰的兒子,,我說,,哦,他很nia的,。
高中時我們又成了同學,,他依然黑而胖,但已少年老成,,看上去跟同學打成一片,,但其實是保持距離的觀察與調侃。然而跟女生的關系都非常好。我給他起了個綽號,,大胖子情圣,。
我一直叫他Allan。他叫我Co,,Coco的簡稱,,都是中學英文課的遺產。文理分班我進了文科班,,他還是每天中午幫我去食堂打飯,,裹在拉低形象指數的藍白校服里夸父追日般地跑著。
現(xiàn)在想起來也很奇怪,,那么多日子,,是怎么過掉的。
大一寒假見到他嚇了一跳,,瘦成了標準體型,。問他怎么減肥,只推說大學食堂難吃,,功課緊張,,自然就瘦了。我當時想,,騙誰呢,,中學食堂那么難吃,也沒見你瘦一丁點,。
那時就知道,,他和我大多數的朋友不一樣。我那時的朋友們多跟我一樣,,憑一點小聰明過活,,好吃懶做,得過且過,,敷衍世界與自己,;只有他不一樣,有目標,,有毅力,,永遠知道怎么做出最有利選擇,并且真的努力,。他高考考得不好,,進了南京農業(yè)大學,大二時轉到該校最牛的動物醫(yī)學,,又進了浙大生物碩博連讀,。畢業(yè)后似乎有很多選擇,,他曾跟我講過他的取舍,印象中依稀是跟著導師,,做了個半體制外工作,。
認真想起來,我連他的專業(yè)方向都不了解,,昨天搜了一下,才知道他發(fā)過那么多論文,。原來只顧著讓他出國時給我代購了,。能記得的都是些無關宏旨的細節(jié)。比如有次問他學微生物好玩嗎,,他說太好玩了啊,,隔段時間看一下培養(yǎng)皿,總覺得它們長大了點,,內心有一種家長式的寬慰,。
我對能克服自己身體的人,總有點非我族類敬而遠之,。但他不同,,在這種人中,他是有趣有心,、可做朋友那類,。這樣一個吃苦努力、有幽默感,、天賦不錯,、場面功夫了得、文藝水平和表達能力超過大多數理科生的人,,我從沒擔心過他的前途:無論前提如何,,等著他的一定是駕長風兮破萬里浪。
而以我的清高矯情,,對這樣的朋友,,常常懶得錦上添花。每年過年短信我群發(fā)一片,,他卻總是點對點,。翻了下短信記錄,他年年給我生日短信,,而我以為我這幾年里,,總有祝過他生日快樂,但真沒有,。其實他生日是魯迅祭日,,非常好記,,今年我還斟酌了下,終究沒發(fā)出,。到昨天才知道,,他那時已經因腦炎在醫(yī)院住了3個月。我當然不會以為,,發(fā)個短信就能令他痊愈,,但總覺得怎么可以,連這點都沒做到,。
工作以后碰面機會漸稀,。我?guī)状温愤^杭州都沒去見他。我總以為青山綠水,,年年歲歲,。上次見面是兩年前。他來北京出差,。這個季節(jié)三里屯的小酒吧寒氣逼人,,他裹著外套沒脫,黑色皮衣,,碩大的羔羊毛翻領,,我一見就說,怎么這么浮夸,。
我從飯局上跑去見他,,帶了兩個丟不掉的朋友,我這么虛榮的人,,嫌他浮夸,。他借著酒吧僅有的光源給我拍了張正臉后腦莫辨的鬼照,發(fā)微博,,說,,我們當年的沈佳宜。我跟朋友介紹他,,這就是讓我“繼續(xù)美麗,、繼續(xù)給力”的人。有年春節(jié)他發(fā)了個這樣的短信給我,,我感動到哭,。好像每個人都祝我早日嫁掉自己,卻還有個人鼓勵我做自己,。
喝完一杯,,我打車送他回酒店。我們一定說了再見,。
這個每次都給予最美好祝福的人,,入院半年沒聯(lián)系我,。他同事說,他入院感染,,陷入昏迷,,需要插氣管,使用激素而全身浮腫,。這樣愛惜形象的人,,一定不愿意讓別人看到。
我寫過很多逝者,,但我真的寫不好這一個,,因為我至今沒法覺得他已不在。我沒去追悼會,,也沒看任何照片,我想只要不聯(lián)系這個號碼,,他的死亡就無法證實,。朋友之間見面少一點,也是好的,,比如你們說他去拯救地球了,,我也相信:原來攢上半年能量,夠發(fā)回一條春節(jié)或生日短信,;現(xiàn)在一定是穿過了黑洞,,與孤獨星球失聯(lián)。這世界我本來就有太多不懂,,比如物我,,比如時空,我不在意再加上一條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