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的一天早上,父親拿著“攻擊右派分子對黨猖狂進攻”的大字報去上班,。晚上回到家中,,他抱著我痛哭道:“我被劃為右派了?!鄙形茨隄M15周歲的我,,正好初中畢業(yè)。當(dāng)年雖然是年級前幾名,,卻不知怎的竟未考上高中,。
第二年我和巷口鎮(zhèn)上其余11個小青年被一同下放到仙女山林場。我再次參加了高中的入學(xué)考試,,仍然未被錄取,。我哭了,說:“我考試成績不錯嘛,,為什么又不錄取我,?”林場嚴醫(yī)生說:“哪怕你每門考100分,也不會錄取你,,因為你父親是右派,。”我這才恍然大悟,。
不知何故,,我們被下放的12名小青年中,,除一位姜姓小女孩因沒有去處而留在了林場,其余11位都返回了鎮(zhèn)上,。我在地質(zhì)隊,、測繪隊做了幾個月臨時工,年底時,,因父親是右派,,家屬要遣返回原籍,我的母親和4個弟弟并我共6人被取消了國家糧,,從四川武隆縣(現(xiàn)屬重慶市)回到兩千公里外我們從來未到過的祖籍湖南平江,。又因祖父是破產(chǎn)地主遭掃地出門,被安排在三陽公社江城大隊新仁中隊,。當(dāng)時祖父已死,,祖母住在一間破草房里,過不久也去世了,。
我參加勞動,,隊上為我們安排了一間住房,當(dāng)時是人民公社,,吃食堂,。
1959年7月的一天,我正在田里插秧,,見本隊一位陳姓初中生去縣城報考高中,,我立刻上岸跑到大隊書記家開了證明,再趕往縣城報考平江一中,。吸取了以往的教訓(xùn),,我填報名表時只填父親是職員,其他一概未寫,。
這次我被平江一中錄取了,,在高九班讀書,并獲甲等助學(xué)金,。開學(xué)典禮上校長講:“今年我校錄取6個新生,,只有一個是往屆生,成績都很好,?!蔽抑牢揖褪悄俏ㄒ坏耐鶎蒙8鶕?jù)當(dāng)時的政策,,我從農(nóng)村糧轉(zhuǎn)為國家糧,。
1960年下半年,我讀高中二年級時,,班上開會批判我:“隱瞞家庭歷史,,混進一中,。”
我說:“我要讀書,,不隱瞞父親是右派,,我就沒書讀?!?/p>
我知道,,一中是無法繼續(xù)讀下去了。由于供我讀書的姨夫在四川涪陵(現(xiàn)屬重慶市)當(dāng)工程師,,我便于1961年初轉(zhuǎn)學(xué)到了涪陵高中。報到時,,教導(dǎo)主任看了我的成績單,,除一門四分外,全是五分,,但操行三分,,就笑著說:“一個白專典型?!北M管如此,,還是接洽了我。
1962年在涪高畢業(yè),,自然未能考上大學(xué),。當(dāng)時在平江的母親因為生活所迫——食堂解散,只有將3個弟弟過繼給了余姓3戶人家(另一個弟弟1959年病亡),,自己改嫁了,。我在平江無其他親人,無處安家,。
我找到涪陵縣政府一位副縣長,,要求落戶我姨父家。他不答應(yīng),,說從哪里來還是要回哪里去,。如此,我第三次被取消國家糧,,下放到湖南平江我母親改嫁的隊上,。當(dāng)?shù)卣芎茫聪路胖喙?yīng)了我300斤稻谷,。
1963年初,,我跟隨隊上的社員到江西修水搞副業(yè),掙了點錢,。7月,,我到平江一中報名參加高考,。當(dāng)時是錄取與否皆有通知書,但等到大學(xué)開學(xué),,我仍未接到任何文件,。一直到9月4號,我才接到“不錄取通知書”,。聽大隊會計講,,省招生辦曾發(fā)函到大隊要我的政審資料,卻被大隊書記壓下未回復(fù),。
我徹底失望了,,但又不甘心,跑到長沙找省委張平化書記,。接待我的是一位女同志,,她看了我6頁紙的報告,勸我說:年輕人要相信黨,,黨會對每一個年輕人負責(zé)的,。我會將你的報告轉(zhuǎn)給平江縣委,他們會妥善處理,。
我又找到省政府信訪室,,信訪室給了一紙蓋了章的公函給我,讓我回平江找平江縣政府解決,。
回去之后,,我先去了平江縣委辦公室,一位年輕的秘書說張書記正在開會,,要去請示一下,。他走后,我見辦公桌上正放著我給省委的報告,,上面蓋著省委辦公廳的公章,。批示是:請中共平江縣委給余崇昆同志適當(dāng)安排工作。我高興極了,。誰知秘書回到辦公室就訓(xùn)斥我:“現(xiàn)在不少工農(nóng)子弟都下放了,,哪有工作給你這個反革命子弟!”我氣極了,,與他大吵一架,。
我拿著這份公函,找到平江縣政府勞動科一位姓何的同志,。第二天,,他開了一封介紹信讓我去平江縣石灰廠。
到石灰廠后,,廠里要我簽合同,,我都已經(jīng)無家可歸了,,又何從談簽不簽合同呢?我只有再次回到縣里找何尋求幫助,,他打電話給石灰廠說:“余崇昆是我們勞動科安排的,,簽什么合同!”這么一來,,我才得以在廠里上班,。
開始我每擔(dān)只能挑三四十斤,一天掙兩三工分,,糧食是定量每天一斤大米,,其余按一公分一兩定量(16兩秤)發(fā)給。飯吃不飽,,但我又實在無路可走,,忍饑挨餓總算在石灰廠安下了身。1968年廠里為我和另一個姓羅的同志申請辦理了國家糧,。我也從一介文弱書生成長為一個上午能挑二萬五千斤石料(或石灰)、掙十二分五厘工,、得兩元工資的壯勞力,。我最重挑過429斤石料!
后來我得知,,自己之所以能去石灰廠工作,,是當(dāng)時的縣長洪松清同志和勞動科長徐愚如同志共同研究決定的。1979年我在落實政策時找過徐科長,,他當(dāng)時已是平江縣潛水泵廠的黨委書記,,他寫了證明我當(dāng)時是正式工的親筆信,并蓋了平江縣潛水泵廠的公章,,這是后話,。但我從內(nèi)心深處感謝他們!
1970年我在石灰廠(后改名為石煤礦)與附近農(nóng)村一位姑娘結(jié)了婚,,1971年生下第一個女兒,。雖然當(dāng)時我是廠里學(xué)毛著的積極分子,但全國正在搞三查一清,,廠里派人到四川搞了外調(diào),,回來后縣里決定下放我回父親出生地三節(jié)公社白雨大隊第一生產(chǎn)隊。
我第四次被取消了國家糧,,由廠里出木料石灰用的拖拉機拉到了隊上,。隊上社員出義務(wù)工、用我的下放費幫我蓋了兩間瓦房,,我有新家了,。我先在隊上出工,、當(dāng)記工員,后到瀏陽縣搞副業(yè),,每月交30元記工分,。1976年我有了第二個女兒,一家四口生活雖苦,,但還過得去,。
再后來我?guī)廴巳チ藶g陽縣我搞副業(yè)的林場,讓她幫忙做飯,,誰知她卻與林場一位合同工跑了,。我們離了婚,她帶著兩個女兒嫁給了那個人,。
1979年聽說中央在為右派分子甄別改正,,我一狠心賣掉房子,挑著被蓋與木箱,,從平江到武隆,,再前往成都,最后到北京上訪,。中央統(tǒng)戰(zhàn)部一位老同志見了我,,并在統(tǒng)戰(zhàn)部信訪室的公函頂上用毛筆批了一句:請中共湖南省委按中央100號文件精神妥善處理解決。
我回到長沙,,將此函交給了省委統(tǒng)戰(zhàn)部,,在平江又被安排到縣委招待所住了4個月,其間務(wù)工掙點生活費,,幾經(jīng)周折,,終于被落實政策回到石煤礦上班。文件上注明:系作全民正式工安排,。
父親被錯劃的右派改正了,,但他已于1960年在勞改中死去,政府共補了500元給我們?nèi)值埽硪粋€弟弟已去世),。
我1981年在石煤礦與現(xiàn)在的愛人結(jié)了婚,,她帶來一個兩歲的女兒。1982年我調(diào)到縣玻纖廠后,,我們又有了一個女兒,。隔年我又被調(diào)往平江縣氯肥廠,直呆到1998年從那里正式退休,。
1994年,,為了供兩個女兒讀書,我辦了內(nèi)退,在家中搞夜宵并經(jīng)營煙酒日用品,。每天夜里兩點關(guān)門,、三點上床。為了讓女兒圓我的大學(xué)夢,,我雖苦卻樂,!兩個女兒也爭氣,先后考上了大學(xué),,畢業(yè)后皆在廣州安家落戶,。一個在外企,一個在報業(yè)集團,。皆結(jié)婚生子,,買了房、買了車,。
2006年我隨同愛人到廣州給大女兒帶外孫,,過上了無憂無慮、幸??鞓返耐砟晟?。
感謝鄧小平,感謝改革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