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雙塔公園對街小區(qū)內(nèi)，退休的高福民端坐屋中大堂,，一張長條大桌從他胸前橫過,，正在編纂的《走近過云樓》書稿堆積其上?！爸飨^”高高梳起,，額頭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天光閃閃發(fā)亮，跟著一起閃光的,，還有他手中一支接一支點上的煙,。
自1995年任蘇州市文化局局長，打小學美術(shù)的高福民扎進蘇式傳統(tǒng)文化,。2014年7月，積累十余年研究而成的《康乾盛世“蘇州版”》,，經(jīng)漢聲出版3年編輯,，付梓上市?！跋肫饋?，都像夢一樣！”高福民感嘆。
生于蘇州古城內(nèi),，高福民小學隨家人搬到閶門內(nèi)下塘,。這里是《紅樓夢》開篇的場景地：“當日地陷東南，這東南一隅有處曰姑蘇,，有城曰閶門者,，最是紅塵中一二等富貴風流之地?！?/p>
這閶門內(nèi)下塘有座神仙廟,，高福民最愛去那里“軋神仙”。一路過去,，就是桃花塢,，紅紅綠綠的傳統(tǒng)年畫、泥人,、皮老虎在他眼前像一場場的精彩表演,。江南多雨，雨水在坑坑洼洼的地上積成一個個小水塘,。高福民穿著塑料鞋,，吧嗒吧嗒挨個踩水塘，一路踩到拙政園邊的工藝美校,，在那里跟老師學畫,。
漸漸地，看到的“表演”越來越少,，高福民萌生一念：要收集路上看到的玩意兒,。年近花甲，高福民沒想到這竟成為他退休后的一項事業(yè)：“想起來都像一個夢,?！?/p>
康乾盛世“蘇州版”
“蘇州版”
高福民抱出3個版本桃花塢年畫、版畫書冊,，一字排開：第一版《桃花塢木刻年畫》,，“是按照老專家們的意見編的”；第二版《蘇州古版畫》,，是與中國美術(shù)史論教授周蕪之子周亮編輯,；第三版《中國木版年畫集成·桃花塢卷》，是高福民在馮驥才推動下編寫,?！犊登⑹馈疤K州版”》是第四版關(guān)于桃花塢年畫的書冊，彩版宣紙,，共3冊,，制作精良,。
轉(zhuǎn)身，他走進大堂隔間,，一人高的鏡框內(nèi),，嵌著他這些年走南闖北收集的3張康乾桃花塢版畫，均為海外回流所得,。在《康乾盛世“蘇州版”》中,，一共刊出375幅“蘇州版”，僅有4幅在國內(nèi),，除去遼寧博物館一幅,，另外3幅深藏在高福民的這間隔間。
在與馮驥才合作第三版書時,，高福民發(fā)現(xiàn)了康乾時期的桃花塢年畫,。“以前只有太平天國后流傳下來的供研究,?！碧教靽话鸦馃松教两郑坏健拔母铩?，桃花塢年畫留下的老版都棄置在一家紅木雕刻廠內(nèi),，終至腐爛?！斑@是桃花塢年畫的兩場浩劫,，桃花塢年畫基本是斷掉的?！?/p>
2000年,，高福民到成都出差。有人跟他提及綿竹年畫,，他自然想到桃花塢年畫,。到綿竹縣城，“居然有年畫館,！”這讓高福民羨慕,。反觀桃花塢，雖名揚中外,，卻什么都沒有,。回到蘇州,，他著手做桃花塢年畫館,。這并不容易，“所有東西都已被‘破四舊’,。既無一幅老畫，也無一塊古版?！?/p>
前任文化局領(lǐng)導錢瓔捐獻了父親阿英生前收集的近兩百幅年畫,，高福民從圖書館古籍部找來兩百余幅，除去重復的,，共有250幅,。”桃花塢木刻年畫博物館開了起來,。2006年,，桃花塢木刻年畫入選首批“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
中國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要出一套22卷本《中國木版年畫集成》,，馮驥才到蘇州看桃花塢年畫,。高福民帶他去山塘街，看到的都是紅紅綠綠的現(xiàn)代版,，馮驥才反問：“這就是桃花塢年畫,？這就是南桃北楊的‘南桃’？”
馮驥才要看古版,，高福民無奈：“古版已經(jīng)沒了,，目前就是這個現(xiàn)狀?！瘪T驥才說：“桃花塢卷你來完成,。”“我哪有時間啊,，這要找專家寫,。”高福民推脫,。馮驥才很堅定：“我看就是你來,。”馮驥才聽高福民一路介紹,，比看到的詳細：“你不是學美術(shù)的嗎,？你來寫吧！”高福民應承下來,，2009年7月,，該書由中華書局出版。
高福民去天津找馮驥才,，聽說天津古玩市場“有點名堂”,。為了搜羅更多，他事先找人摸熟門路,，“只要年畫,，其他不要”,。
他們丟給高福民一坨揉成團的紙，他一看,，“全是爛在一起的紙”,。問多少錢？800塊,！高福民買下來,，帶回辦公室，見者都說他買了一團垃圾,。他不死心,，找圖書館搞古籍修復人員修復后，大驚喜,。
高福民跟馮驥才說：“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寶庫,。我們熟悉的桃花塢木刻年畫幾乎都是太平天國戰(zhàn)爭之后的，之前有很多更優(yōu)美的年畫,?！睘轭櫲?2卷出版大局，“桃卷”按時出版,。高福民覺得不完美,，決定做下去。
不久,，漢聲雜志社總策劃黃永松找到高福民,，要與他合出一本桃花塢年畫，高福民希望順著已經(jīng)露出的冰山一角,，把整座寶庫找出來,。他跟黃永松說：“我想實現(xiàn)一個小夢想，到寶庫里面去,?！眱扇艘慌募春稀?/p>
美術(shù)史家們最初看到的,，多為清末民初桃花塢年畫鋪印行之物,，前身‘蘇州版’銷售于歷史更為悠久的閶門外七里山塘。山塘畫市在太平天國戰(zhàn)爭時遭炮火所毀,，五十多家畫鋪所剩無幾,。剩下的迫于生計或遷到城內(nèi)桃花塢，或遷到上海,。炮火把桃花塢木刻年畫分成了前,、后期?！?/p>
康乾盛世“蘇州版”,，風格不同于后來的桃花塢年畫：“尺幅巨大又纖細入微,，久已失傳的‘饾版拱花’工藝是中國明代后期江南商品經(jīng)濟發(fā)達的遺痕，獨特的‘西風透視畫法’是中國清初開放的印記,?！?/p>
高福民從日本、歐美的博物館,、圖書館收集了375幅年畫資料。山東美術(shù)館一位年畫專家記錄,，法國圖書館有5幅桃花塢早期年畫,，均為康乾時期的。漢聲先后4次托人去尋,，無果,。高福民認為，當初傳教士帶出去用以研究中國人信仰宗教并非展品,，所以難找,。“他們應該放在柜子里,，不可能放在展廳,。”
黃永松牽線,，臺灣學者楊永智到蘇州,，被高福民收集的“蘇州版”資料觸動，將多年收集的日本博物館和大學圖書館的資料給高,，“雖然大部分我都有,，但清晰度遠勝于我，他把光盤一拿來,，一下子增加許多,。”
2012年7月,，美國大都會博物館在紐約舉行中國明清版畫展,，高福民聽聞，拜托貝聿銘設(shè)計蘇州博物館時派駐蘇州的代表林兵,，與大都會博物館東方部主任屈志仁聯(lián)系,，希望屈能把展覽圖冊寄過來。一個禮拜不到,，高福民收到圖冊：“多好的版畫?。∥铱吹眯幕ㄅ??！?/p>
他將找到的這些年畫命名為“蘇州版”,，區(qū)別于八十多年前日本學者黑田源次提出的：蘇州年畫就是以“泰西筆法”為核心的“姑蘇版”。1931年日本美術(shù)研究所舉辦了一次中國版畫展,，展品多為岡田伊三次郎收藏的中國版畫,，黑田研究了這部分版畫后，給出了“姑蘇版”的定義,。
高福民對康乾盛世“蘇州版”的定義是：清前期至太平天國戰(zhàn)爭前的蘇州木版年畫工匠創(chuàng)作作品,，以康雍乾朝為主，是桃花塢年畫前身的盛期,。
今年3月,，高福民收到通知，赴京領(lǐng)取“第六屆中國非凡時尚人物獎”,，同臺領(lǐng)獎的還有：北京大學建筑學教授張永和,、鳳凰衛(wèi)視拍攝中國遠征軍抗戰(zhàn)的制片人鄧康延、江蘇宜興紫砂大師,、陜西鳳翔泥塑大師,。高福民并未申報，覺得此獎來得奇怪,。宣讀頒獎詞,，才知是因為“堅持十余年時間挖掘和整理了桃花塢木版年畫的早期遺產(chǎn)”。
2006年秋,，貝聿銘與高福民（右一）在蘇州博物館的工地上
貝聿銘與博物館
2000年,，高福民承接籌建蘇州博物館的任務。
改革開放初期,，蘇州曾邀請貝聿銘,，他并未答應?！八疾焯K州平江路,，嫌水太臟，綠化太少,?！?/p>
一個周日，高福民隨市委書記到舊館所在地——太平天國忠王府調(diào)研,。專家建議選址在原平江區(qū)人民醫(yī)院,。那是一座火柴盒似的水泥房子，樓下壓著的古建筑是張氏義莊（清人張履謙舊宅以西祠堂和義莊部分）,，“當時只見大廳變成了醫(yī)院自行車庫,。”
在對蘇州老城水流污染和綠化做了整改后，高福民又被委以邀請貝聿銘的重任,。
他先與貝聿銘兒子貝禮中接觸,，心里卻總想著請到貝聿銘本人。2000年,，高福民跟隨當時的蘇州副市長姜人杰,，在中國銀行總部與貝聿銘碰頭，表達了邀約之意,。
貝聿銘讓他們?nèi)タ聪闵斤埖辍?001年,，到紐約正式邀請貝聿銘，高福民發(fā)現(xiàn)貝聿銘正在研究他們想選的地塊,，“我就知道他有這個心,。”
高福民有了把握,，“后來定了下來，從設(shè)計到完工,，一做7年,。”
“他研究得很深,，有時候也理想化,，經(jīng)常建起來就拆，不滿意就拆,?！惫さ貓?zhí)行者被如此反復急壞了，找高福民訴苦,，高理解貝聿銘,，說：“按他的意見做吧?！?/p>
能不能在平江區(qū)人民醫(yī)院的位置建博物院,，最初爭議頗多。
1864年,，太平天國忠王府建起來,，拆了市區(qū)多處古建筑，忠王李秀成卻一天沒住跑了,。最后那里變成蘇州博物館,。“貝聿銘到來時,，有一部分意見是,，不希望貝聿銘再建新館。”
“當時很尷尬,，如果不是貝聿銘,，這事肯定就半途而廢了?！笔聭B(tài)嚴重時,，甚至引來中央媒體，“說拆除的平江區(qū)人民醫(yī)院是古建筑,，要停工,。”
高福民對著鏡頭把墻磚抽出來,，全是紅磚,，“都是五六十年代的房子?！弊詈蟊粔涸卺t(yī)院底下的張氏義莊被整體遷移,，得到了更好的保護。
聯(lián)合國世遺組織也派日本專家來查看,。有專家提出要做小青瓦,。日本專家到拙政園抽了一片青瓦，問拙政園管理處主任,，青瓦多久換一次,？5年。日本專家覺得不可行,。
“事實證明貝聿銘是對的,。博物館的屋頂不能總是傷筋動骨，容易漏水,，對藏品會有影響,。”看著貝聿銘做博物館,，高福民充滿敬意,，“嚴謹?shù)貌坏昧恕,！?/p>
貝聿銘先建了一座樣房,，問高福民：怎么樣？高說：“好,，很好,。”“那就拆了吧,！”高福民急了：“?。≡趺纯梢圆鸬裟兀俊?/p>
高福民看著樣板房做得跟真的一樣,，除了稍顯粗糙,。“他就是看看效果和位置,，以及跟拙政園的關(guān)系,。”
其時貝聿銘近90歲,，思路仍清晰細致,。樣板房建起來，他拉著高福民去拙政園看,。他的原則是：從拙政園的各個角度,，一點都不能看見博物館。本地有專家跟貝聿銘提議：貝老,，你在墻上開個花窗,，把拙政園的景引進來。貝聿銘手一擺：“這怎么可以呢,！拙政園是世界文化遺產(chǎn),，一點也不能碰！”
貝聿銘要在博物館庭院做山水,，“最初想做桂林山水?！备吒Ｃ窠ㄗh做江南山水,。”他找來米芾的江南山水畫卷悄悄遞給貝聿銘,，貝聿銘很喜歡,，說：“你說得有道理?！庇谑?1塊石頭,，九曲石橋，成了今日蘇州博物館的著名景觀,。
事后,，貝聿銘跟高福民趣言：你也能做設(shè)計的。
兩人因做博物館投緣,，身邊人都說：“敢跟貝老說‘不’的,，大概只有高福民了?！苯裉斓奶K州博物館,，是眾多園林中的一處CBD，以建筑之美吸引人，卻絲毫不與周邊古典園林違和,。
白先勇與昆曲
初入職文化局,，高福民去看昆曲，困難極了：一間破舊的老房子,，一處簡易小舞臺,，邊上一個捐款箱，看戲免費,，愿意就捐點錢,。“即使在大劇場演,，臺上演的人也常比臺下看的人多,。”
那一年,，文化部昆劇指導委員會為辦昆劇節(jié)已研究8年,，苦于無人敢接?！袄《歼@個現(xiàn)狀了,，還能辦節(jié)啊,？”
在湖南郴州開會,，兩位老專家發(fā)脾氣，“研究了8年還在研究”,。高福民盤算：“有老大哥,、老大姐在，上昆,、北昆,、江蘇省昆、浙昆,，個個有響當當,、人才濟濟的角……排到蘇州都是小弟了?！?/p>
但這些昆劇院都沒敢接下“昆劇節(jié)”的任務,，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蘇州，理由是：蘇州經(jīng)濟發(fā)展快,，有條件,，又是昆曲發(fā)祥地，而且昆山8年前曾答應過辦昆劇節(jié),。
高福民反復思量的結(jié)果是：“也許是好事,，總要改變這個局面的,。”錢瓔和顧篤璜（過云樓顧文彬曾孫）鼓勵他：“只要你敢接,，我們就幫你,。”
第二天,，大家等著他表態(tài),。先上郴州蘇仙嶺，“都說那里抽簽靈,，我那天腳步沉重,。”大家邊走邊嘻嘻哈哈,，高福民無心參與,。昆劇大師蔡瑤銑、張洵澎讓高福民抽個簽,，他說,，我不大信這個。最后他們幫高福民抽出來一看,，上上簽,。
高福民捧了個燙手山芋回蘇州，心里卻忐忑,，想著蘇州的昆劇衣衫襤褸,，“真的像個要飯的團?！?000年3月,，首屆中國昆劇藝術(shù)節(jié)開幕式在昆山舉行，主會場：蘇州,。全國6個昆劇院團和浙江永嘉昆曲傳習所赴會，演出傳統(tǒng)經(jīng)典劇目10臺,、28場戲,。從美國、加拿大,、日本,、韓國和中國臺灣、香港等趕來的票友齊聚,，成為建國以來昆曲史上規(guī)模最大的一次匯演,。期間，還辦了第一屆虎丘曲會,，再現(xiàn)了300年前的曲會場景,。
翌年,，昆曲成為首批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授予的19個“人類口述和非物質(zhì)遺產(chǎn)”代表作之一。
高福民回想昆曲在近現(xiàn)代的兩個轉(zhuǎn)折點：1921年,，桃花塢五畝園,，蘇州昆曲傳習所招了三十多個小孩，培養(yǎng)了一批傳字輩,，此為轉(zhuǎn)折一,；第二個轉(zhuǎn)折，就是獲評“非遺”,。
隨后,，蘇昆赴臺演出。
在臺灣的表演出乎意外地成功,?！耙桓樀舻厣隙寄苈犚姟,！饼垜_,、白先勇、余光中,、許倬云等一批臺灣文化人,，看到蘇州的昆曲都興奮不已。高福民和白先勇同時接受《中國時報》采訪,，“白先勇講了昆曲的價值,，我講了昆曲的保護。白先勇聽得瞇瞇笑,，說上海不去了,，直接去蘇州?！?/p>
兩個月后,，白先勇真的到了蘇州，提出了“青春版牡丹亭”的想法,。臺灣企業(yè)家陳啟德隨之而來,，邀請顧篤璜和葉錦添合作排演《長生殿》。
昆曲申遺成功后,，昆曲博物館館,、昆曲傳習所所、昆劇院,、昆曲表演場所,、昆曲研究中心……相繼成立。蘇州市人大甚至通過了關(guān)于昆曲的立法,，將昆曲“原真性”寫入相關(guān)法規(guī),。
“文化這東西,，不是非此即彼，重要的是包容,。很多人都說這不行,，那不行，我就認為這也行,，那也行,，關(guān)鍵是怎么做?！?/p>
珍寶島烙的印
高福民父母從事工藝美術(shù)行業(yè),，高自小隨老先生畫畫。讀中學時,，考入工藝美專,。“我小學就去了,，整個學校我最小,。”
1968年,，高福民17歲,，知識青年下鄉(xiāng)“指示”尚未到來。他被分配到工廠,，“做毛主席塑料夜光像,，用發(fā)亮的熒光粉做拌料。家庭出身有點問題的還不讓做,，怕在料里做手腳,。”但那是有毒的聚氯乙烯,。三班倒,，高福民每晚從廠里回家，身上都閃閃發(fā)光,。
半年后,，征兵開始，高福民體檢發(fā)現(xiàn),，諸多指標不合格，“才知道那東西對身體有傷害”,。
征兵的軍人到廠里購買夜光像,，高福民正出著黑板報，畫毛主席像,?！八麄冇X得我畫得蠻好,。”征兵的問,，你報名參軍沒有,？“報名了，體檢不合格,?！?/p>
“那明天你就跟我們走吧?！辈筷牎爸ё蟆毙枰嫯嫷娜?，高福民就這樣跟著去了黑龍江。坐著悶罐車,，顛了好幾天,，下車的地方叫齊齊哈爾，“冰天雪地,，手握在把手上都粘住了,。”
沒幾天,，珍寶島就打了起來,。誓師大會后，高福民跟著部隊一路開到黑龍江邊吳八老島,。再后來,，就去了珍寶島，一呆8年,，卻沒有畫上一天畫,。
高福民所在的連隊是通信架線連，負責島上島下的通信線,，這條線一直通向北京,。“對方打炮,，島上干草燒起來,，你要用身體把火滾滅?！庇幸淮?，半夜跟著班長出去排除線路故障，零下54度,，旋風把雪卷起來,，將山坳坳里高高的落葉松覆蓋了一半。班長告訴高福民,，往山上跑,，別往山坳里跑,，不然會被雪蓋住?！耙惶煲灰?，和著雪，啃著步兵連連長給的凍硬的饅頭”,，班長說：“一定要吃進去,，肚子里沒東西，沒熱量,，會凍死,。”一開春,，被子一掀,，下面都是蛇。
高福民雙腿凍壞,，“一到冬天,，膝蓋無知覺，一回蘇州就好了,?！彼暾埢靥K州，另一個原因是,，父母都下放到蘇北,，他不放心。
1977年,，作為復原軍人,，高福民被分配到烈士陵園。他欣然答應,，心想只要回到蘇州,，把父母的事解決，到環(huán)衛(wèi)站都愿意,。
26歲,，高福民進了蘇州市委大院。正值揭批“四人幫”代理人華林森,，“有人同情他,，但是不批斗又不行，讓我去臺上把他背下來,，我跟誰都沒關(guān)系,，沒人說我，我就去背?！?/p>
一段時間后，高福民被留在蘇州市委組織部,，從事文職工作,。一次，他寫了一篇關(guān)于改革開放后農(nóng)村基層黨建發(fā)生變化的文章,。
《紅旗》雜志要登這篇文章,，他寫好后，給領(lǐng)導看,，領(lǐng)導覺得不可能登,，《紅旗》卻一直在等，“他們知道是我寫的,，但是誰署名呢,，又不能老等，就把我的名字放上去了,?！苯Y(jié)果成了《紅旗》頭版頭條?！拔耶敃r是組織處長,，后來就到平江區(qū)委當副書記?！?/p>
一日,，平江區(qū)破了個殺人案：蘇州齊門一家三口父母被殺。去看現(xiàn)場時,，檢察長,、公安局長都吐了，高福民沒吐,。身邊有人想起,，說他在珍寶島呆過。
破案那天,，高福民冒雨趕到檢察院辦手續(xù),，全身濕透。出門,，有人傳話說市委找他談話,。正欲換衣服，他被告知：不要換了,，領(lǐng)導在等你,。高福民直接到了辦公室。
時任蘇州市委書記的楊曉棠讓高福民負責文化局?！坝袥]有弄錯,，我沒有做過文化！”高福民很吃驚,。楊說,，你的檔案我都看過了，你是學美術(shù)的,。
初到文化局,，高福民見到的都是公司，要以商養(yǎng)文,。辦公室沒有空調(diào),，電扇已經(jīng)轉(zhuǎn)不動，所有的財政表格拿來一看,，全是紅紅的赤字,。
前5年，高福民全力把赤字消滅,，“然后再做圖書館,、博物館、昆曲……前5年發(fā)工資都發(fā)不出來,，后來就好了,。”高福民在這里呆了12年,，蘇州265處文保單位挨個看,，“就剩下一個沒看?！逼陂g,，他拒絕了幾次升職和調(diào)動，“一走,，手上的事就要停,。”
后來,，他去蘇州市職業(yè)大學任職,。第一天到學校，高福民從東走到西,，又從南走到北,，在一塊未開發(fā)、堆滿建筑垃圾的地方,，發(fā)現(xiàn)一個雜草高過人的土墩,。有人告訴他,，這是顧野王墓。高福民驚嘆：“著意尋不見,，有時還自來,！”
顧野王是南朝梁陳時期儒學家。顧野王墓原是省級文保單位,，后因損壞嚴重降到市級,。2004年，高福民找到它時,，四面被大工地包圍?！白卟贿M去,，先后找了三次，兩次沒找到,。在村子里,，被農(nóng)民房子包圍，輕易找不到,。后來再去就是大學城工地,。”
高福民研究了一番唐宋元明清的記載,，準備重修墓地,，“它是12塊天上掉下來的隕石形成的墓，不能做成墓,。書上說,，平地不起墳，起山,。就是12塊石頭,。”高福民把記載翻給專家看,。
“我們的傳統(tǒng)文化時續(xù)時斷,，現(xiàn)在人們的工作方式就是蓋樓、達標,，里面要放什么并不一定知道,。我們是時代的幸運兒，現(xiàn)在正是研究的時候,?！备吒Ｃ衲闷鹨化B桌上的過云樓書稿。起初他拿到一個紙箱,，打開來,，落滿塵土，是“文革”后歸還給顧家的抄家物資，“它們就在那里,，等我們?nèi)ネ诰騼r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