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規(guī)模接見
何偉來了。自2011年以來,,他已經(jīng)在中國內(nèi)地出版了3本書,,這是他第一次大規(guī)模“接見”自己的讀者——有讀者評論,,他走的是“群眾路線”,,寫的是新時代的“紅寶書”。中國人直言不諱對他的喜愛和崇拜,,他們拿著英文版,、繁體字版、簡體字版的何偉作品,,排在長隊里等待簽名,,像是捧著不同版本的寫作圣經(jīng)。即使已經(jīng)提前得知在北京,、上海8天的行程里,,自己要面對十幾家媒體專訪,幾乎每天都有公開活動,何偉仍然對自己受到的歡迎感到驚訝,。每次他都需要在人群中間劈開一條小路,,才能走到所有目光的中心。這種時候,,他會露出慌張的表情,,像一只兔子走錯了森林。
在單向街書店演講之前,,他先躲在會場旁邊的小黑屋里吃飯,。門沒有閉緊,書和目光不時從門縫里鉆進來,,想看他一眼,,請他簽名。其中包括一位《北京青年報》的記者,,白天剛采訪過他,,再來追問幾個問題,其中包括,,“到底怎么定義非虛構(gòu)寫作,?”“你是什么星座的?”何偉是雙子座,,“我也是屬雞的”——他補充,。但前一個問題很難說清,旁邊的張彥(Ian Johnson,,自由撰稿人)替他回答:“偷別人的故事,,然后賣錢?!?/p>
“當明星的感覺怎么樣,?”趁他吃飯的時候我問。這只兔子趕快把眼神移開,,指向他的朋友張彥,,“他才是真正的明星,他是美國的籃球明星,?!边@個笑話并不好笑,他只好改換策略,,“他以前是我的老板,,在《華爾街日報》,我說的是真的,。那時候,,我找不到工作,,他給我的工資是一個月500美金,我說的是真的,?!彼孟窈芘乱驗樽约呵懊娴耐嫘Χ绊懞竺孢@句的真實性?!耙粋€失敗的美國人,,”張彥又補了一句。
為了發(fā)放此前另一場公開活動的門票,,主辦方要求報名者通過郵件提交他們想見何偉的原因,,一千多封郵件的內(nèi)容總體上可以用柴靜的推薦語來概括,,“何偉寫出了我熟視無睹的中國,,和那種親切的酸楚。那個酸楚就是劇變的實質(zhì)——人最大的痛苦就是心靈沒有歸屬,,不管你知不知覺,,承不承認?!眻竺咧杏腥丝浜蝹サ奈恼聦懙孟癫耢o,,但郵件中還有許多比抒情更有趣的內(nèi)容,比如有人吐槽,,“國內(nèi)現(xiàn)在變化太快了,,實際他寫的生活已經(jīng)是上個世紀的事了”,一位明顯是女性的讀者羨慕他的婚姻——他和夫人張彤禾是“最好的婚姻狀態(tài)”,,還有人驚呼,,“他吃老鼠了!??!”這是何偉的新書《奇石》中一篇短文里的情節(jié),也是他在《紐約客》雜志上發(fā)表的第一篇作品,。
“我們所做的一切都要被人談?wù)?,然后記錄下來?!焙蝹ピ凇督恰防镉浭鲞^他初到中國的樣子,,那是1997年。當時的涪陵人關(guān)注他的鷹鉤鼻,、藍眼睛——實際上是淡褐色的,,還有他的水杯,他的笑聲,,他踱步的樣子,?!拔液孟肷钤诿绹@樣的地方,可以擁有你們那樣的自由,?!币粋€英文名叫瑞貝卡的大三男孩私下告訴何偉?!俺蓑}擾,,中國人對外國人總會有些好奇和迷戀”,這是他當時的總結(jié),。17年過去,,這種“外國友人綜合癥”仍在以某種方式延續(xù)。不同的是,,讀者們不再用“洋鬼子”,、“大鼻子”、“哈羅”這樣的字眼來稱呼他,,他們像是見到了老朋友,,親切地問起他和書中人物的近況。很多人專門去過他書中的涪陵,、麗水,、三岔,結(jié)識了他的采訪對象,?!都坠俏摹分幸粋€維吾爾族中年人波拉特得到了最多的提問,讀者關(guān)心他移民美國的計劃到底成功了沒有,。何偉回答,,“他現(xiàn)在是美國的公民,在華盛頓,。我最后一次碰見他是三四年前,,他過得還可以,但是孤孤單單的,。他在美國汽車公司工作,,有收入,有保險,,沒有結(jié)婚,,因為在華盛頓有一些維吾爾族人,但都是男的,?!?/p>
很多人愿意用英語和何偉交談,至少也要夾雜幾個英文單詞,。這是在有外國友人出席的公共活動中常見的,。有一些人英文水平極好,,流利程度不亞于中文,而另外一些,,顯然還處在英語學習的初級階段,,更像是找個場合練習口語。來看何偉的外國人也是這樣,,有的可以講中文,,有的不行。一個打著耳釘?shù)耐鈬泻⒃陂_場前不停地抖腿,,何偉開口之后,,他立刻用英文對旁邊的女孩說,“我一個字都不聽懂,?!薄澳阆胱邌幔俊迸??!澳悴皇且灻麊??”男孩反問,。重復了好幾次之后,兩人起身從人群里鉆了出去,,我幸運地得到了他們空出來的座位之一,。這是另外一種誤會——他們大概以為這會是一場雙語活動,很適合異國情侶一起出席,。
何偉說中文的時候像是含著棗核,,總是不恰當?shù)卦诿烤湓挼慕Y(jié)尾處加一個“的”字。出版社為他準備了翻譯,,當他流露出遲疑的表情,,這位畢業(yè)于北京大學中文系的女孩就會上前幾步,準備幫忙,,但何偉一般很快反應過來,,她又退回去。這個情景讓我想起書評人云也退寫過的一篇對《奇石》的書評,,題目是《故事一點點飄來,,何偉遠在天邊》,稍作改動,,就可以用來形容這個場景:翻譯一點點飄來,,何偉近在眼前。他最近3年都住在埃及,,學阿拉伯語,,關(guān)心那里的考古和政治,。之所以堅持寫作異國,是因為前一輩的非虛構(gòu)作家快把美國寫盡了,,何偉在發(fā)展中國家看到了機會,,中國的發(fā)展速度、埃及的政治變革——這些變化是世界的新東西,。
回答有些問題時,,他的標準答案是,“我的看法不是很重要,,說中國什么好什么不好,,不是我的工作?!被蛘咚餍苑磫枌Ψ?,然后掏出自己的筆記本,反客為主進入采訪狀態(tài),。有人問新書名字為什么叫《奇石》,,是否意在影射奇形怪狀的中國,他回答,,只是覺得Strange Stone英文發(fā)音比較好聽——也可能是他不愿承認這重隱喻,。有人問,你怎么看待當今中國傳統(tǒng)的失落,、迷失的信仰,、空虛的幸福感,他不接招,。只要他一提到某些敏感詞,,不論是時間還是地名,就會產(chǎn)生并非出于他本意的幽默效果,。甚至,,他只要一開口,哪怕對著話筒“喂”一聲,,現(xiàn)場就發(fā)出笑聲,。他好像早就預感到了這一幕,在第一本書中給出了他的答案,,“我理解他們的這種敏感——就我讀到的20世紀90年代晚期國外媒體刊載的中國報道和故事,,我大都不大喜歡。我覺得它們對這個國家的理解很膚淺,,對中國人的描寫也非常干癟,。在那些故事中,一切都顯得灰暗而憂傷,,而涪陵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幽默,、生機和活力根本就找不到,。我希望自己寫的跟他們有所不同——但我拿不準,中國人是否也會這樣認為,。我想,,他們可能會把它當成又一本由不了解中國、戴有色眼鏡的外國人寫的書,,因此視而不見,。”
“您對轉(zhuǎn)基因怎么看,?”媒體群訪中,,一位記者提問。何偉終于需要請翻譯來解釋“轉(zhuǎn)基因”這個詞,,然后說,,“在埃及,我更怕的是槍炮,、暴力,,而不是食品。有吃的東西,,我都高興,。”“轉(zhuǎn)基因是一個全球性的問題,,現(xiàn)在很嚴峻,,在中國也是如此,您難道不關(guān)注嗎,?作為一個美國人?!迸浾哂沂种е掳?,旁若無人,直勾勾地盯著何偉,?!澳鷷赞D(zhuǎn)基因的東西嗎?”兩縷卷發(fā)擋住了她的臉,,她拿出電視主持人專訪時的樣子,,繼續(xù)請對方表態(tài)。何偉只好說,,“我不是一個擔心太多的人,。”群訪結(jié)束后,,他才忍不住用英語跟朋友說了一句臟話,,“那簡直是我從未擔心過的事情,。”
何偉和讀者合影
二,、群眾路線
何偉來了,。他剛喝了一聽可樂,穿著格子襯衣,、軍綠色的闊腿褲,、登山鞋,單肩背著一個雙肩包,,一副標準的美國中部人的樣子,。他是剛旅行回來嗎?有人悄悄議論,。他大學時就開始自助旅行,,橫穿歐亞大陸,后來長期居住在中國,、埃及,,為了寫作而旅行。這身裝扮已經(jīng)成了他的個人標志,,甚至有網(wǎng)友評論,,一個好記者都是像他那樣,永遠背著雙肩包,。跟在他后面上臺的是清華大學副教授劉瑜,,主辦方在篩選的時候,已經(jīng)拒絕了許多專程為劉瑜而來的報名者,,但人群中依然蹦出一句粉絲的吶喊——“女神,!”
只有參加GQ雜志主辦的活動時,何偉才穿上西裝,、皮鞋,,打上領(lǐng)帶,不如商界,、娛樂圈的名流們穿得講究,,但比中國作家、記者們體面得多,?;顒右唤Y(jié)束,他就立刻找地方把這身行頭脫掉,,換上之前那一套,,穿著短褲,走出人群。這讓我想起他初到四川涪陵時的一段軼事,,學校正好舉辦歡迎長征徒步隊員的集會,,安排何偉和市長、黨委書記坐在主席臺上,,還要起立合影,。他本來是準備出去郊游,穿著短褲和T恤,,這下只好紅著臉,,“努力把兩條光腿藏在桌子底下”。
他有很強的“混”的能力,。在中國住了14年,,學會給人遞煙,陪人喝酒,,該出手時就出手,。他不喜歡采訪精英,因為“我語言水平不高,,知識分子不愿意跟好笨的外國人談話,,在埃及也是這樣,所以我不找知識分子談,?!鞭r(nóng)村來的人對他更有耐心。何偉說,,有一些埃及人的受教育水平很高,,能講三四門語言,但他們從未去過上埃及,,那里主要是農(nóng)業(yè)區(qū),。何偉在演講中反復說起一個垃圾清理工,他能根據(jù)撿來的垃圾分辨主人的職業(yè)和收入,,聽說何偉懂中文,,他拿著一個寫了幾個漢字的藥瓶來請教他,何偉告訴他,,那是一瓶偉哥?!八俏易詈玫睦蠋?。他是文盲,不認字,,但他的聽力特別好,,觀察力很強。”他將成為何偉正在寫的埃及故事中的主人公之一,。
這次主辦方請來的對談嘉賓,,是一位名副其實的精英?!爸袊牡讓诱娴挠心敲雌婷?,能給我們一個完全不同的視角嗎?我對此有點懷疑,?!眲㈣ふf。她認為,,中國的底層是整齊劃一的,,知識分子從整體上應該予以同情性的理解,但這不包括其中那些“理性的無知”——用保持無知來維護自己的利益的人,。她原本笑著稱呼“何偉老師”,,最后還是決定改口,叫他“何偉同學”,。
何偉沒有選擇學術(shù)寫作的原因,,就是他不喜歡那些自我論證的理論和互相纏繞的句子,他更習慣于講故事,。就連回答問題時,,他也總是用故事作為答案,像一個巨石朝他滾過來,,他默默地撿起一塊小石頭丟回去,。他發(fā)現(xiàn)中國人不善于講故事——“他們不希望成為被關(guān)注的中心,很少糾纏于興味盎然的細節(jié)”,,而美國的搬家工人,、酒吧的過客很容易跟他聊起私人話題,盡管他們的話不能全信,。
主持人問他,,怎么回應劉瑜。也許他沒有聽懂這個問題,,“我也不知道,。對不起?!边@次他連石子都懶得扔,。
“人家可能不想聽到中國精英知識分子的看法?!痹掃^三巡,,劉瑜又回到這里。這當然是一句玩笑,背后卻清晰可見兩條路線的分離,。
何偉其實也是一個標準的精英,,在普林斯頓大學學習英文和寫作,在牛津大學獲得英語文學碩士,。遇到中國同行,,他最關(guān)心的是他們最近在讀什么書,有什么人寫了好作品,?!耙话銇碚f,我讀虛構(gòu)的作品更多,,”何偉說,,他能從中汲取更多關(guān)于結(jié)構(gòu)和風格的營養(yǎng),而“很多記者寫得不是太自然”,。他更愿意用作家來形容自己,。《江城》《尋路中國》兩本書的豆瓣評分都在9分以上,,超過了他所仰慕的杜魯門·卡波特,、菲茨杰拉德等作家的作品。平均銷量20萬,,也是非常傲人的成績,,雖然比不上柴靜。
這次回中國,,他最大的感想是,,中國人越來越自信,越來越有反思精神,。這其中包括許多具體的夸獎——圖書市場很蓬勃,,有很多愛看書的年輕人,記者的提問更有水平……這話是明顯的客氣,,因為在和中國媒體人聚會的場合里,,他明確表達過對一些同行的鄙夷。他在美國用“傻逼”的拼音注冊了一家公司,,為同是自由職業(yè)的夫婦倆解決醫(yī)保,。他用這個詞自嘲,也用來諷刺那些筆力不佳的記者,,不管他們是向海外狹隘地報道中國,,還是向中國狹隘地報道世界。
何偉的確擁有兩種或多種語氣,。飯桌上談起妻子張彤禾,他會先說,“她很厲害,!”——這在中文語境里聽起來不像是對一個好老婆的評價,,然后很快補充,“她有思想,,獨立”——在英語世界中這絕對是一句夸獎,。
很難判斷他到底是一個主動還是被動的人,他身上有一種游移的調(diào)和的氣質(zhì),。待人客氣,,又保持距離。不習慣成為主角,,但也不怯場,。很多真實的觀點和情緒不會輕易表露,更不會寫進書里,。頻繁提問,,但很難判斷他想從你身上獲得什么。他寫中國,,中國記者也前赴后繼地寫他——像一場遠距離馬拉松式的戀情,。我主動向他繳械投降,他反過來替我出主意,,“你可以創(chuàng)造,。你可以說,做演講之前,,親眼看到他和他的朋友張彥在房間里吸毒,。”小黑屋里又爆發(fā)出一陣笑聲,,所有人一致認為,,這是一個好故事。他很少笑,,這倒完全符合講笑話的標準,,逗別人笑的時候自己千萬不能先笑。他計劃給《紐約客》寫一寫他這次重回中國的經(jīng)歷,,我聽了又驚又喜,,趕在他之前,先把這個細節(jié)用在這里,。
《江城》的結(jié)尾,,也就是何偉那次中國之旅的結(jié)尾,他事無巨細地記述了那次告別——最后一頓飯,,和人們的談話,,天氣,,城市的雨景,學生們來送他上船,,“他們大多盯著江心,,哭了起來?!彼拿鑼憹u漸變得柔情而浪漫,,唯獨只字不提自己的情緒。為了求證這個細節(jié),,我也成為逼問何偉的中國記者之一,,我想知道他到底哭了沒有。他支吾了半天,,仿佛這是一個重要的秘密,,然后才委婉地說,“我可能哭了,,但是我的同事沒哭,,他比我厲害?!痹凇秾ぢ分袊防?,他同樣沒有寫出他與魏子淇一家的告別,據(jù)說那時他更傷心,,痛哭了一場,,盡管他內(nèi)心確信自己肯定會再回來。現(xiàn)在他回到北京,,回想當時離開涪陵的心情,,“我是特別悲傷的。因為過得好幸福的,。我不知道我什么時候能回去的,。”
2012年,,何偉,、張彤禾夫婦與雙胞胎女兒在埃及
三、個人主義
何偉來了,。張博文已經(jīng)等了他很久,,前兩場活動的報名他都錯過了。傍晚開始的活動,,他中午就趕到現(xiàn)場,,而且有人比他更早,專門請了一天假,,一早就來了,。從順義,、通州坐兩小時地鐵趕來的人不在少數(shù),還有一些來自更遠的天津,、上海,、杭州,他們坐著,、站著,把何偉團團圍住,。張博文幫自己大學筆譯課的裴老師占了一個位子,,兩人坐在角落里。
這是何偉這次“衣錦還鄉(xiāng)”的最后一場公開活動,。他的狀態(tài)不錯,,原定20分鐘的演講,講了40分鐘,。這份演講稿他已經(jīng)用了不下4次了,。提問環(huán)節(jié),裴老師想請何偉把原稿送給她,,她告訴何偉,,她在自己的課上推薦他的作品,很多學生的畢業(yè)論文就以他為題,,還有一位因為看了他的書,,決定去考研讀新聞系。
其實張博文一直都對新聞有興趣,,只是高考填志愿時被家長勸住了,。他們認為新聞這一行門檻太低,對就業(yè)不利,,最后報了對外經(jīng)貿(mào)大學的會計專業(yè),,差3分沒被錄取。實際上他考得不錯,,除了北大清華復旦人大幾所大學以外,,考取其他學校沒有太大問題,但對外經(jīng)貿(mào)大學那一年的分數(shù)線比往年提高不少,,讓這個原本保守的選擇,,突然成了冒險。志愿填報過程是高考這輛過山車的最后一節(jié),。張博文被調(diào)劑到北方化工大學英語系,。“學這么多年,,肯定就是想考個好成績,,”在一個理工科學校,,文科專業(yè)總顯得邊緣,張博文剛進校時有一段時間陷入了自我封閉,。
“感覺他不是特別外向,,有點木訥,”終于見到自己的偶像,,張博文說,,他認為何偉在書里更加幽默一些。他從小喜歡籃球,,原本只想做一個體育記者,,讀了何偉之后,發(fā)現(xiàn)還有許多可以寫,,就像何偉寫姚明,,寫的不只是體育?!俺晒Φ倪\動員無一例外都要離鄉(xiāng)背井——一旦表現(xiàn)出色,,你就要離家外出——而在遷徙的過程中總會失去某些東西?!边@話用在從黑龍江來北京上學的張博文身上,,同樣貼切?!八麑懙谋日f的好,,”張博文感覺,“畢竟是商業(yè)活動,,準備不會太充分,,演講內(nèi)容給我的觸動不是很大。還是讀他的書吧,?!?/p>
張博文花了三四個月的時間,讀完何偉的中國三部曲英文版,,讀得比老師還快,。每本都花掉人民幣近百元。泛讀課上要求每周讀一本原文小說,,狄更斯一類的經(jīng)典,,他都是在網(wǎng)上找電子書,或者復印,,但何偉的書被他歸入值得收藏的那類,。一來文字簡練,可以提高英語水平;二來,,對他日后從事記者這個行業(yè)有所激勵——他好像羞于用“新聞理想”這樣的字眼,。
考研期間,他在論文庫里讀到一篇有關(guān)中國國家形象的博士論文,,里面把何偉的書作為一個反例,,論證外國人對中國的偏見,又是以《奇石》中那篇講吃老鼠的《野味》為例,。他當然不同意這樣的評價,,他覺得何偉對中國人充滿感情。背誦新聞史,、新聞理論,、傳播學等專業(yè)課之余,他讀完了張彤禾的《打工女孩》,,也是英文版,他希望通過閱讀來鞏固自己的英語水平,。面試時,,他又特意提到《紐約客》,他是這本雜志的固定讀者,,通過淘寶訂閱了全年的電子版——才幾十塊錢,。這讓老師們感到驚訝,因為它不屬于新聞專業(yè)里的主流媒體,。何偉知道,,有許多中國讀者是通過淘寶認識他的,他簽書的時候總會問,,你們的書(英文版,、繁體字版)從哪兒買的?他剛剛拜訪完一位做這門生意的淘寶店老板,。
在中國傳媒大學的校園里再次見到張博文,,他已經(jīng)報到入學,現(xiàn)在是國際新聞專業(yè)的研究生,。今年是這所學校的60周年校慶,,校園里的許多路都重新挖開、鋪過,,新生也提前入學,,參加慶祝活動的準備,。前一天,,校慶晚會剛剛結(jié)束,他在學校報告廳看了現(xiàn)場直播,。晚會從晚上8點持續(xù)到凌晨兩點,,從時長和陣容上都堪比春晚,,許多活躍在電視上的主持人、明星都回到母校的舞臺,?!斑@種文藝活動,更多的是場面上的東西,,”張博文說,,他對電視媒體沒什么興趣。何偉用文字記下的普通人的故事,,更讓他感到共鳴,。話說到這里,鄰座來了一男兩女,,男孩用手機幫兩位女孩拍了合影,,然后玩起了手機里的撲克游戲。
何偉的觀察是:“個人主義在中國越來越明顯,,年輕人經(jīng)常會說出自己的想法和打算,。”張博文也是其中之一,,他很上進,。本科時就考過了專八,差一分就得了優(yōu)秀,,現(xiàn)在計劃找一家外國媒體實習——此前他因為要考駕照,,錯過了《華爾街日報》的實習生招聘。何偉給他簽完名之后,,囑咐他“好好學習,,找個好工作”。但他擔心在中國找不到何偉那樣的機會,,有足夠的耐心和待遇,,讓他寫自己想寫的東西,而且,,“如果要留在北京,,戶口也是一個問題?!彼谋究仆瑢W大多進入國企,、外貿(mào)公司當翻譯,或者在培訓機構(gòu)教英語,。
明天就是開學第一天上課——政治課,。課表上還有國際關(guān)系、世界一流媒體研究、國際新聞采編研究,、媒介體制比較等等,,都是橫跨東西的大命題,有的使用英文授課,。學院在入學時就安排他們給中央電視臺國際頻道編譯新聞,,以外事宣傳為主,每周一天,,每天報酬100元,。
張博文參加過一個以“中國夢”為題的征文比賽——他總是有意識地訓練自己的英文寫作能力,用一篇1800字的文章,,介紹自己為什么想要做記者,。他最終沒有得獎,獲獎?wù)叩闹袊鴫羰侵卫憝h(huán)境污染,、幫助弱勢群體,。我請他發(fā)來那篇文章,從中摘抄一段記在這里,。這是他從自己的英文寫作翻譯過來的——“我周遭發(fā)生的事情,,以及中國乃至全世界發(fā)生的事件提醒著我,生活并不僅僅是幾場球賽,,有許許多多的事情比體育重要得多。于是我又一次改變了我的夢想?,F(xiàn)在我想成為一名‘記者’,,更廣義的記者。我不僅想寫體育,,更想寫中國,,寫世界。因為我感到一種使命感,,在我們的見證下,,中國與世界都在飛速變化。人們仿佛被推進了一個瞬息萬變的迷宮,。他們眼花繚亂卻又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