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戰(zhàn)爭改變了整個國家,。
自甲午后，每一種企圖改變或者說拯救這個國家的勢力,，都在拿那場戰(zhàn)爭“說事兒”,，對它提出各種各樣的解構(gòu)與詮釋，利用它表達自己的主張,。本就記載模糊卻給整個國家?guī)碜敌闹吹氖穼?，隨之被有意無意地誤讀，越來越偏離本來面目,。而國人對歷史的敷衍傳統(tǒng),，為后世的還原真相帶來極大的困難。
1885年前后,，山東威海衛(wèi),，北洋水師的練勇在戰(zhàn)艦“威遠”號上合影
梁啟超傳謠，毛澤東信了
關于中日甲午戰(zhàn)爭,，最為膾炙人口的民間傳說之一,，便是“慈禧太后挪用海軍軍費修建頤和園”。
這種說法,，符合從晚清起中國政治舞臺上出現(xiàn)的多種政治勢力對清政府執(zhí)政能力的否定,，以及對慈禧太后本人的丑化需要。而出處,，正是維新派的首領,、文豪梁啟超。
1899年,，梁啟超寫出一篇隨筆：“吾嘗游頤和園,，見其門柵內(nèi)外皆大張海軍衙門告示。同游之人,，皆竊竊焉驚訝之,。謂此內(nèi)務府所管，與海軍何與,？而豈知其為經(jīng)費之所從出也,！……括全國之膏血以修國防，而其實乃消磨于園林土木之用而莫之或知,，卒令一蹶不振,，割千余里之遼、臺,，償二百兆之金幣，元氣盡斷,，國丑全露,?！?/p>
由此，慈禧太后背上惡名,。頤和園的修建耗資,，民間流傳有2000萬、3000萬,、6000萬兩等多種說法,，甚至最高達8000萬兩，相當于清政府20年建設海軍實際總花費兩倍以上,。
近年來,，國內(nèi)多位學者均為此寫過考據(jù)文章，主流觀點已漸漸統(tǒng)一,。中國海軍史研究會會長陳悅在其最新著作《沉沒的甲午》中下的結(jié)論為：“所謂慈禧挪用北洋海軍軍費一說其實完全是訛傳,。”
海軍衙門負責的事項不只有海軍建設,，還包括開礦,、鐵路、電報等洋務,；而海軍的軍費,，也不能與海軍衙門經(jīng)費混為一談。自建立起,，海軍衙門便被清政府視作財政周轉(zhuǎn)的一條金融通道,，時常通過海軍衙門經(jīng)費騰挪款項，用于其他用途,。修建頤和園堪稱其中的“代表作”,。而海軍建設所需的經(jīng)費，尤其是購買軍艦的銀子,，幾乎都不來自海軍衙門日常下?lián)艿馁M用,。
研究近代海軍史數(shù)十年的上海學者姜鳴在其著作《龍旗飄揚的艦隊》中指出：“根據(jù)近年來對清宮檔案的研究，工程并沒有無償占用海軍衙門經(jīng)費,，所借款項后來都指定?？顨w還?！?/p>
梁啟超所目睹的事情,，出處在1888年。這就是圍繞頤和園發(fā)生的“海軍巨款”事件,。
在晚清官場,，修建頤和園屬敏感話題，不好拿到臺面上。這一年秋天,，總理事務海軍大臣,、醇親王奕譞要李鴻章發(fā)動各地督撫大員，向海軍衙門認捐一筆銀子,，“專備購艦設防一切要務”,。實際上，大員們無人不知這筆錢是為修建頤和園,。260萬兩銀子的巨款很快就這樣籌來了,，由李鴻章指示，存于外國銀行和開平礦務局生利,，利息用于頤和園工程,。
梁啟超看到的情景是怎么回事？中國人民大學清史研究所教授王道成寫道：“頤和園工程由海軍衙門承修,，修建經(jīng)費由海軍衙門分放,，就不能說頤和園與海軍無關。頤和園‘門柵內(nèi)外皆大張海軍衙門告示’,，也就不值得驚訝了,。”
王道成的研究依據(jù)之一,，是北京著名園林修造世家“樣式雷”家傳的檔案資料：頤和園56項工程耗資白銀316萬余兩,，占頤和園工程總數(shù)一半以上。據(jù)此推測,，頤和園工程總耗資約在六百萬兩以下,。民間流傳的多種說法均查無實據(jù)。
甲午戰(zhàn)爭爆發(fā)后,，慈禧太后下令將260萬兩巨款提出作軍費,，但因存期未到等原因，先期只能提取158萬兩,。這些后事,，則非梁啟超所能知曉，也非他所關心,?！按褥灿煤＼娷娰M修建頤和園”只是他手中的一件武器，且絕不是唯一的,。
1898年起,，梁啟超進入一生思想最為偏激的時期。戊戌變法失敗,，好友譚嗣同等人被殺,，梁本人被迫逃亡日本，轉(zhuǎn)向暴力排滿，鼓吹“破壞主義”,。這則短短的隨筆,，正寫于這一時期,。
這一時期,，梁啟超不僅推出“慈禧挪用海軍軍費修建頤和園”一說，且在其主持的《新民叢報》上刊出數(shù)首托名太平天國翼王石達開的偽詩,，以激發(fā)民氣,，鼓吹革命。
梁啟超的排滿暴力思想并未持續(xù)多久,。1903年他即轉(zhuǎn)變觀點,，轉(zhuǎn)向開明專制。但這篇感情充沛,、鼓動性極強的文章迅速流傳,，已非他所能控制。幾十年后,，這種說法幾乎成了中國社會普遍接受的常識,。
1949年5月1日，毛澤東與國民黨元老柳亞子共游頤和園,，兩人閑聊,。柳亞子說慈禧太后：“把中國人民的血汗，搜刮起來,，奉獻給帝國主義,，建造她的樂園，真可恥,?！?/p>
毛澤東回曰：“她用建設海軍的錢建了一個頤和園，當時來說是犯罪?，F(xiàn)在看來,，就是建立了海軍，也還是要送給帝國主義的,。建了頤和園,，帝國主義拿不走，今天人民也可以享受,，總比她們揮霍了要好,。”
頤和園仁壽殿,，慈禧太后鑾輿,，前右為總管太監(jiān)李蓮英，左為崔玉貴
官方戰(zhàn)史VS“報告文學”
“中國記錄戰(zhàn)爭歷史時有一種不好的習慣?！痹诮衲甑囊淮窝葜v中,，中國海軍研究會會長陳悅說。
“我們對一場戰(zhàn)爭的記錄模式,，一般是說某月某日在哪里打了一個大戰(zhàn),，我方去了什么大將，打完這場之后我們的戰(zhàn)果是什么,，要么是斃敵無數(shù),，或者是繳獲武器多少，要不就是潰不成軍,?；緦儆谝环N文學性的描述，不在意歷史的細節(jié),。而日本人的認真到了幾乎變態(tài)的程度,。”
甲午戰(zhàn)后十年,，日本陸軍,、海軍先后根據(jù)戰(zhàn)時檔案，推出官方戰(zhàn)史《明治二十七八年日清戰(zhàn)史》《二十七八年海戰(zhàn)史》,，構(gòu)建了日本甲午戰(zhàn)爭研究的基礎平臺,。這兩部戰(zhàn)史被陳悅評價為“沒有文學價值，但是有很高的史學價值”,，時間,、地點、各種數(shù)據(jù)都清楚詳實,。
如黃海海戰(zhàn),，哪一艘日本戰(zhàn)艦死傷了多少個軍官、水兵,、水手,、廚子、軍樂隊成員,，他們的職業(yè)和名字,，一目了然。日方官兵的正式戰(zhàn)斗報告,、演講,、私人回憶錄，乃至戰(zhàn)果統(tǒng)計,、外交文書,、往來電報,，如今都收藏在檔案館內(nèi)，向讀者全面開放,。
而清政府沒有編寫過官方層面的戰(zhàn)史,，后人對甲午戰(zhàn)爭進行研究，只能依據(jù)帶有個人立場,、情緒和偏差的私人著作,。
中國第一本研究甲午戰(zhàn)爭的專著，就是一本10萬字的小冊子：江蘇人姚錫光的《東方兵事紀略》,，出版于1897年,。
甲午戰(zhàn)爭發(fā)生時,，40歲的姚錫光在山東巡撫李秉衡門下做幕僚,，算是戰(zhàn)爭參與者。在該書的自序中,，他一再提到兩個字：明恥,。濃烈的立場與目的性，就此貫穿在這本中國人關于甲午戰(zhàn)爭的第一本史學著作中,。百年來,，任何一個甲午戰(zhàn)爭的研究者都繞不過這本書。
然而,，對甲午戰(zhàn)爭的誤讀,，也由《東方兵事紀略》肇始。
這是一本硬傷滿眼的書,。連某個將領的名字,、黃海海戰(zhàn)損失了哪幾艘軍艦、有沒有擊沉日本軍艦,，都搞不清楚,。中國史家不講實證與邏輯，憑道聽途說和想象為當事人添加臺詞的弊病,，在這本治學極不嚴謹?shù)臅幸嘤畜w現(xiàn),。而這些無任何根據(jù)，甚至與事實完全相反的文字,，成了百年來許多歷史研究的源頭,。
北洋海軍最終困守威海衛(wèi)、坐以待斃的原因何在,？源頭就出自姚錫光筆下,。他在山東，卻能繪聲繪色地描寫丁汝昌與李鴻章在天津會面的對話：丁汝昌請求海軍全力出擊,，“決死戰(zhàn)”,；被李鴻章斥罵：“汝善在威海守汝數(shù)只船勿失,，余非汝事也！”
由此,，李鴻章被釘上“保船避戰(zhàn)”的恥辱柱,。從晚清、民國直到新中國,，無數(shù)研究甲午戰(zhàn)爭的著作都將北洋海軍的最后覆滅,，歸咎于他這個“罪魁禍首”。
“李鴻章和丁汝昌的往來電報,，我從《李鴻章全集?電稿》一篇篇對照過,。李鴻章從來沒有讓他避戰(zhàn)?！敝袊嗣窀锩娛虏┪镳^研究員許華說：李鴻章一再命令北洋艦隊“出海巡游”,，“相機攻敵”，對日本海軍實施“迎擊”,、“截擊”,，只是在1894年8月1日的電令中有一次“保全堅船”的指令。黃海海戰(zhàn)之后,，李鴻章更連續(xù)指令,，“寇在門庭，汝豈能避處威海,，坐視潰裂”,，“設法調(diào)度，相機迎擊,，以免坐困”,，“汝等稍有天良，須爭一口氣,，舍一條命,，于死中求生，榮莫大焉,！”
《李鴻章全集?電稿》,，于上世紀80年代后期，由上海圖書館編撰出版,，但未出全,。從此，這份檔案才被中國的歷史學界列為研究材料,。
但看不到電報,，恐怕并非《東方兵事紀略》出錯的全部原因。
該書成于甲午戰(zhàn)敗,、割地賠款之后,。朝野大嘩,，李鴻章淪為人人喊打的落水狗。姚錫光的頂頭上司,，山東巡撫李秉衡又是個口惠而實不至的“嘴上抗日派”,，李鴻章的政敵。北洋海軍最后在威?？嗯卧姴恢?、全軍覆沒，與他有直接關系,。戰(zhàn)后,，他居然成了清算戰(zhàn)敗責任的朝廷大員之一。
今天,，這本書留下的大量硬傷仍然需要學者們下力氣糾偏,。“那就是一篇類似報告文學的東西,，”上海學者姜鳴評價,。
“李鴻章的繼承者蔣介石匪首”
1935年，留美歸來的清華大學學者張蔭麟出版《甲午中國海軍戰(zhàn)績考》一書,，指出：研究歷史要有科學態(tài)度、獨特方法,。
“除極抽象之輪廓外,，舊史所承認之細節(jié)，由今觀之,，幾于無一不出問題,，乃知嚴格考信之需要與艱難，于近代史初非例外,?！彼鲝垼皩鹘y(tǒng)的考證方法用于近代史研究以增加研究的手段,，并親自實踐,。”
這種批評的對象,，無疑包括1928年面世的《清史稿》,。由民國政府出資、歷時14年編完的這套800萬字著作,，出版第二年即被故宮博物院院長易培基嚴厲批評,，要求政府禁止發(fā)行。
晚清遺老趙爾巽是《清史稿》主編,，修撰者亦多為遺老,。在他們充滿意識形態(tài)的筆觸下,，為清王朝殉節(jié)的官員個個高大上，而辛亥革命的起義者一概被稱為“謀逆”,、“匪黨”,。全書錯誤連篇，完全經(jīng)不起近代史學的科學研究方法檢測,。中國著名清史權(quán)威戴逸曾組織?？薄肚迨犯濉分械摹独铠櫿聜鳌罚坏?000字的文章竟有26六處問題,。
在對甲午戰(zhàn)爭的描述中,，《清史稿》也鬧出大笑話。它繪聲繪色地寫“致遠”艦長鄧世昌殉國前的豪言壯語：“今日有死而已,！然雖死而海軍聲威弗替,，是即所以報國也?！庇衷谕欢沃?，坦然寫全艦官兵250人全部犧牲，“無逃者”,。事實上,，根據(jù)日方繳獲的中方資料，“致遠”有4名幸存者,。
在接下來的兩段,，它熱情贊譽“定遠”艦長劉步蟾和“鎮(zhèn)遠”管帶林泰曾忠勇壯烈，卻把兩人的死因全寫錯了,。劉,、林兩人均為服毒自殺，它卻寫劉戰(zhàn)死沙場,，林跳海自盡,。百年來，任何一本負責的甲午研究著作都沒有采信它的說法,。
在西方游歷時,，張蔭麟親自翻譯了“定遠”副管駕、英國人泰萊的回憶錄《甲午中日海戰(zhàn)見聞記》,。這本1929年在倫敦出版的書,，由于作者的親歷身份，而成為中方研究甲午戰(zhàn)爭的重要資料,。在《甲午中國海軍戰(zhàn)績考》中,，亦為主要依據(jù)之一。
然而,，隨著“七七”事變爆發(fā),，日本全面侵華,，張蔭麟先后南渡浙江、云南,、貴州,，于1942年病逝，年僅37歲,。他沒有料到,，其中有多少錯訛之處乃至有意編造、給后世造成困擾的虛假成分,。泰萊的回憶錄對“定遠”艦長劉步蟾進行了明顯可疑的反復攻擊,，張蔭麟沒有考證。
1946年,，史學家范文瀾在延安寫成《中國近代史》（上冊）,。“中國近百年史就是人民反抗投降派及其主人帝國主義的斗爭史,?！痹谶@部熱情贊頌一切農(nóng)民起義的書中，曾國藩,、左宗棠,、李鴻章皆為“萬惡的民賊”，蔣介石成了“李鴻章的繼承者蔣介石匪首”,。
在李鴻章,、劉步蟾兩人身上，范文瀾用了一個共同的貶義詞：卑污,。描述甲午戰(zhàn)爭的一節(jié)，題目為《在李鴻章指導下戰(zhàn)無不敗的海陸軍》,。
延安能看到的材料很少,，《中國近代史》對姚錫光和泰萊的說法全盤采信，包括李鴻章的“汝善在威海守汝數(shù)只船勿失,，余非汝事”,，劉步蟾“違反議定的陣勢……他是卑污的懦夫，企圖居中躲避炮火”,；“停留不動,，逃避（與敵）接觸”；“在橋下突發(fā)一炮”導致飛橋震塌,，丁汝昌摔傷……
而這些說法,，直到“文革”后，才被大陸研究甲午戰(zhàn)爭的主流學者一一證偽,。山東學者戚其章發(fā)現(xiàn)：泰萊想通過北洋海軍謀求自身利益,，三次被劉步蟾攪局,，從而懷恨在心，遂對劉大加人身攻擊,。
范本人在建國后的史學界地位決定了《中國近代史》的影響極大,，幾為最權(quán)威的史學藍本。受此影響,，學者梁思光的《李鴻章賣國史》,、胡濱的《賣國賊李鴻章》，被稱為建國初期最具代表性的兩本李鴻章評傳,?！袄铠櫿率侵袊飞锨缚蓴?shù)的反動頭子，他的政治生涯的記錄便是近代中國人民種種災難的歷史,?！?958年，在“大煉鋼鐵”運動中,，合肥的李鴻章墓被基本夷為平地,，下葬半個世紀的李鴻章遺體被掘出，用拖拉機拉著游街,，眾多的子孫甚至旁系后代都成了黑五類,。
“階級分析法其實是一種教條主義?！敝袊孜鐟?zhàn)爭博物館副館長王記華對我說,。
范文瀾的書急劇放大了泰萊回憶錄的影響。1962年,，長春電影制片廠出品的電影《甲午風云》也采用了范文瀾在書中的說法,，將劉步蟾塑造成反面角色。他的曾孫一輩子沒能入黨,，玄孫女入團也被卡在了這一關上,。
北洋水師“致遠號”官兵合影，雙手交叉者是管帶鄧世昌,，右側(cè)穿英國軍服者是洋員瑯威理
他們的名字在哪里,？
百年來，中方參戰(zhàn)者為甲午戰(zhàn)爭留下文字回憶的寥寥無幾,。而影響較大的,，還是幾個“洋員”。
“洋員”中較為知名的,，除了英國人泰萊,，還有在“鎮(zhèn)遠”上參加黃海海戰(zhàn)的美國人馬吉芬。馬吉芬對西方報刊發(fā)表的回憶成為最早以中方視角發(fā)表的戰(zhàn)史之一。
但他的敘述許多地方都聳人聽聞,，至今存疑,。如說“致遠”艦長鄧世昌是被自己養(yǎng)的一條大狗害死的?！啊瓝?jù)說,，鄧艦長平時飼養(yǎng)一頭大狗，性極兇猛,，常常不聽主人之命,。致遠沉沒后，不會游泳的鄧艦長抓住一塊船槳木板,，借以逃生,。不幸狂犬游來，將其攀倒,，手與槳脫離,，慘遭溺死?！?/p>
馬吉芬死后由親屬整理出版的家信,，包含他本人的大量在華工作經(jīng)歷，卻被后世學者考證出多有幻想與自吹成分,。知名海軍史專家馬幼垣總結(jié)：“清末來華外人……夸張其事功是人之常情,。離鄉(xiāng)別井，遠赴當時不為一般歐美人士理解的中國工作,，要向親友證明不虛此行,，夸大事功在當日資訊遲慢且極端不足的大環(huán)境里，是簡易之事,?！彼f馬吉芬“喜夸功，好夢幻”,。
饒有意味的是,，通過從北洋海軍繳獲的艦船和文件，中方各軍艦在海戰(zhàn)中傷亡的官兵數(shù)字,，都記載在日方的官方海戰(zhàn)戰(zhàn)史中。今日成為中國研究甲午戰(zhàn)爭的重要資料,。
而在中國,，至今都無從掌握北洋海軍任何一艘艦船上服役官兵的姓名。
中國甲午戰(zhàn)爭博物館有一面名錄墻,，刻著目前博物館掌握的全部官兵姓名,。我在現(xiàn)場看到，這面墻上的名字，包括洋員在內(nèi)不過四百余人,。而根據(jù)日方戰(zhàn)史記載,，北洋海軍12艘軍艦上的定員合計2625人。
這四百余人,，多數(shù)是黃海海戰(zhàn)的犧牲官兵,，其中約有半數(shù)名字來自1981年由海軍、中國社科院,、天津社科院聯(lián)合出版的《清末海軍史料》中的《甲午海戰(zhàn)海軍陣亡死難將士姓名錄》,。《清末海軍史料》這部一切甲午戰(zhàn)爭研究者都離不開的工具書,，由原海軍司令員肖勁光題詞并作序,，并得到中國各大檔案館、海軍資料室,、大圖書館等部門全力支持,。編者序坦言：清政府海軍衙門的檔案未能找到，實為一大遺憾,。
《甲午海戰(zhàn)海軍陣亡死難將士姓名錄》,，實來自1926年民國政府海軍部編寫的《海軍實記》。這表明,，至遲在上世紀20年代,，中方保存的北洋海軍檔案便已缺失。就連最該予以紀念的甲午戰(zhàn)爭死難官兵姓名,，都從此大半流失,。
而后，軍閥混戰(zhàn),、日本入侵,、三年內(nèi)戰(zhàn)……國內(nèi)更無進行甲午戰(zhàn)爭研究的條件。1949年后,，史學研究與政治運動相結(jié)合又相互影響,，階級斗爭貫穿一切，正常的學術研究氛圍受到極大影響,。山東省社科院研究員戚其章因?qū)懥艘槐尽吨腥占孜缤?zhàn)爭》而被定為“反黨反社會主義右派分子”,，下放農(nóng)村勞改，罪名之一是“為投降派,、民族敗類劉步蟾翻案”,。
在“文革”中，歷史人物更被當作政治武器,。如李鴻章,，被多篇文章“借用”，以批判林彪、蘇聯(lián)：《從李鴻章的“引俄制日”到林彪的“核保護傘”》《李鴻章——老沙皇腳下的叭兒狗,，新沙皇筆下的“政治家”》……
“文革”結(jié)束后,，對甲午戰(zhàn)爭的學術研究開始慢慢恢復，但仍縮手縮腳,。1980年,，全國15個省市近百名專家在長春召開“洋務運動學術討論會”，提交論文中有關李鴻章的僅有兩篇,。
此時,，國內(nèi)甲午戰(zhàn)爭的學術研究狀況，用“百廢待興”形容并不為過,，連中日黃海海戰(zhàn)到底有沒有擊沉日本軍艦這樣一個最基本的問題都搞不清楚,。1984年，時年29歲的大連教師李國輝在大連發(fā)表了一篇論文,，《黃海海戰(zhàn)中日艦西京丸是否沉沒》,。當時國內(nèi)大多數(shù)學者相信，黃海海戰(zhàn)的結(jié)果是“五比一”,，中方損失五艘軍艦,，一艘名為“西京丸”的日艦被擊沉。事實上,，是“五比零”,。這艘被日本海軍臨時征用的商船未沉，戰(zhàn)后被編入日本侵略臺灣的艦隊中,。清政府代表,、李鴻章之子李經(jīng)方就是在“西京丸”上與日本第一任臺灣總督樺山資紀簽訂《交接臺灣文據(jù)》，將臺灣正式割讓給日本,。
“咱們國家以前左的思想統(tǒng)治得非常緊,，不能做到實事求是?！崩顕x對我感嘆：這篇論文的反響很大,。因為它，他以一所普通中學的政治教師,，被調(diào)到一所重點中學教歷史,。“30年后的今天,，這個問題在學術上沒有一點價值,。可是在30年以前,，它確實正兒八經(jīng)是一個學術問題。”
“甲午海戰(zhàn)之后,，日本用不到10年的時間,，已經(jīng)完成了今天我們還沒有完成的事?！标悙傉f：日本人編撰的極端細致和嚴肅的戰(zhàn)史,，構(gòu)建了甲午戰(zhàn)爭基礎性的研究平臺?！霸谥袊?，根本沒有這樣的研究記錄，到現(xiàn)在都沒有,?！?/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