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普人花蝕(帕索卡/圖)
“能活著讓社區(qū)賺錢的鳥兒,,人不會讓它死”
無論是北京的玉淵潭公園,還是上海的大寧公園,或是廣州的流花湖公園,,越來越多拿著專業(yè)攝影設備的人來到這里,,等候著鳥兒的到來。2025年春天,,演員李現(xiàn)到北京玉淵潭拍鳥的照片一度登上互聯(lián)網(wǎng)熱搜,。在他的照片里,有鸕鶿捕魚,,蒼鷺展翅,。
在城市中生活,觀鳥是人們?yōu)閿?shù)不多的親近野生動物的機會,。鳥兒們何時來,,最終到來的又會是哪幾種鳥?這種未知性是都市觀鳥的樂趣,。
千里之外的云南西雙版納,,在勐臘縣勐侖鎮(zhèn)的么等新寨里,觀鳥成了可以預測的事,。
科普作家花蝕是云南鳥塘的??汀W罱囊淮?,他在云南住了半個月,,先去了保山的百花嶺,又去了盈江的犀鳥谷,,一路看鳥塘,。隨著人們環(huán)境意識的提高,各地出現(xiàn)了越來越多生態(tài)游,。打著“觀鳥游”和“觀鯨游”旗號的新機制真的有用嗎,?這吸引著從事生態(tài)保護報道工作12年的花蝕?;ㄎg是“80后”,,大學讀生命科學專業(yè)。2011年畢業(yè)后,,他加入了果殼網(wǎng),。工作七年后,時任果殼網(wǎng)新媒體主編的花蝕辭職,,成為一名科普作家和生態(tài)攝影師,。對生態(tài)旅游的運行方式感到好奇的他,近幾年特地去參加各類觀獸,、觀鳥團,,團友大多是愛好攝影的大爺,。
鳥塘往往坐落于遠離村寨的森林,周邊草木豐茂,?;ㄎg所在的鳥塘曾是一片沒什么樹的空地,因為附近一處泉眼的存在,,原本就有不少鳥兒被水源吸引到這里棲息,。花蝕藏在專門為觀鳥者準備的鐵棚后,,身邊是幾位操作長焦相機的拍鳥人,,他們等待鳥群的到來。
游客們等待的時候,,鳥塘的主人飄海走近,,發(fā)出一陣專門吸引鳥的哨聲。一群胸腹銀白,、眼上有黑帶的小鳥相繼飛來,。銀胸絲冠鳥是這個鳥塘的明星鳥種。在飄海的一號鳥塘里,,它們?nèi)炜梢?。飄海再走進林間,掛起專門吸引鳥的盛有面包蟲的椰殼,。鳥群驚飛到幾米開外,,又被吸引到椰殼旁。
鐵棚后,,來自觀鳥者的一陣陣快門聲響起,。
鳥塘自誕生以來就伴隨著爭議,由于缺少行業(yè)規(guī)范,,誘鳥抓鳥、掏窩販賣偶有發(fā)生,。用食物把鳥類吸引到固定地點供人觀看和拍攝的方式,,在許多觀鳥人的眼中“不夠高級”。2024年中國野生生物影像年賽在規(guī)則中指出,,“不允許使用可能對野生生物行為,、狀態(tài)產(chǎn)生影響的任何誘餌?!蓖ㄟ^誘拍實現(xiàn)的攝影,,不屬于野生動物攝影的范疇?;ㄎg還聽說,,有人甚至把蛇釘在木頭上來吸引鳥。
塘主飄海正在布置鳥塘(帕索卡/圖)
花蝕仍然會去鳥塘,有些鳥在那里才更容易看到,。大學時,,花蝕做過鳥類鳴聲的方言研究。他舉著定向麥克風,,拿著播放鳥類鳴聲的喇叭,,四處找鳥??嗫嗾疫^鳥的他明白,,鳥兒常在特定的地點出沒,而在廣袤森林中尋找特定的鳥類與大海撈針無異,?!八_實與最純粹的野外看鳥的感覺不一樣,但在最純粹的野外,,也要找鳥點,。”
花蝕只看鳥,,不去記憶鳥種和數(shù)量,。對他而言,更重要的是觀察本身,。兒時,,教室窗外的鳥比課堂更讓他好奇。他看鳥兒在做什么,,也聽它們的鳴叫,。到現(xiàn)在,花蝕也很難移開投到鳥兒身上的目光,。他不僅愛觀察鳥,,也注視著鳥兒生活的廣闊自然?;ㄎg思考著,,什么樣的行動才能讓保護自然的理念更落地?
2019年,,西雙版納植物園的師生組隊來到勐侖鎮(zhèn)的村寨,,尋找雙辮八色鶇。抵達村寨時,,他們發(fā)現(xiàn),,本應有雙辮八色鶇出沒的地點,竟然放著二十多個捕鳥的鋼絲扣,,周圍則是散落一地的羽毛,。從那時起,,版納植物園開始幫助勐侖鎮(zhèn)的村民建設鳥塘。
2022年,,除了不能營業(yè)的雨季,,在七個月內(nèi),鳥塘主人飄海收入了十萬多元的門票錢,。觀鳥人花費的不只是門票,。他們吃的盒飯、上下山的接送服務,,飄海都交給其他人做,。鳥塘的收益還惠及其他村民:村中有兩個大家族,飄海建成一個鳥塘后,,又幫助另一個家族也建起了鳥塘,。他拿出門票收入的10%用于村寨建設。在版納植物園的幫助下,,不同的村子根據(jù)環(huán)境區(qū)分鳥塘,。有些鳥塘以石灰?guī)r為生境,有些則以密林為生境,。截至2024年8月,,么等新寨已經(jīng)有了十個鳥塘,整個勐侖鎮(zhèn)有十幾個在建的鳥塘,。
“能活著讓社區(qū)賺錢的鳥兒,,人不會讓它死?!被ㄎg說,。
鳥塘落成后,盜獵絕跡了,。云南另一端的盈江犀鳥谷,,花蝕已經(jīng)去過三次。某個鳥塘里,,有兩個捕鳥人偽裝成觀鳥的游客,,要買塘主的盒飯。趁塘主取飯的空當,,兩人撒網(wǎng)捕鳥,恰好被返回的塘主撞見,。他們被摁住不放,,警察到來才被松開。村民聞訊,,震驚地前來圍觀:竟然有人敢抓鳥,?
如今對鳥類的保護程度,,在以往是難以想象的。對于如何與當?shù)厝舜蚪坏?,花蝕摸索出了一套方法,。跟人聊起過往的狩獵經(jīng)歷時,問“某種鳥有沒有打過”,,答案不一定真實,。有人心懷戒備,有人夸大其詞,。這時換個問法,,就能得到更準確的答案:“某種鳥,好吃嗎,?”有人會告訴他,,哪些鳥好吃,而哪些鳥的味道讓人難以恭維,。不只是鳥,,過去其他動物也逃不過成為食物的命運。
“在過去,,很多生態(tài)一線社區(qū)的居民一直在打鳥,、抓鳥,鳥兒沒有得到有效的保護,,哪怕是作為國家一,、二級保護動物的鳥,其實也賣不了多少錢,。這個現(xiàn)實不免讓人覺得滑稽和心痛,。”奚志農(nóng)說,。他是云南的野生動物攝影師,,也是花蝕的師父。上世紀80年代,,奚志農(nóng)便開始接觸野生動物攝影,,在四十多年的野保工作中,他見過許多令人惋惜的現(xiàn)場,?!暗侨缃瘢^去科學家們研究了一輩子都見不到的一些瀕臨滅絕的雉鳥,,都成了常見的‘大菜鳥’,。”奚志農(nóng)曾經(jīng)反對鳥塘,,現(xiàn)在他對鳥塘“不支持,,也不反對”,。
在大自然中生活的不只有觀鳥人想要看到的鳥,還有其他鳥類和動物,?;ㄎg曾經(jīng)看到,在盈江犀鳥谷里,,大金背啄木鳥落在樹上,。高大的四數(shù)木已經(jīng)死去,樹干仍然矗立,。它開始啄木,,敲擊聲清脆,響徹山谷,。那啄木聲讓花蝕難以忘記,。犀鳥住的樹洞,便是由它們開辟的,。而在這塊棲息地中,,動物間的聯(lián)系千絲萬縷——不僅是鳥,獸也在鳥塘里繁衍生息,。
花蝕把這些自然保護的故事記錄下來,,結集成書《我不能在鳥獸身旁只是悲傷》一書,在2025年3月出版,。他希望能讓更多人知曉這些野生動物保護的故事,。與此同時,他持續(xù)在互聯(lián)網(wǎng)更新著自己在野外的步伐,,也糾正人們對動物的認知誤區(qū),,比如紅原雞并非家雞、昆蟲不應該用有害有益來定義,。在容易夸大,、造成誤解的社交媒體時代,花蝕有著充分的科普人自覺,,在他看來,,一線的動保故事有沒有意思、能否吸引人,,“很多時候是由故事的闡釋決定的,。”
在花蝕看來,,只有當保護與利益綁定在一起時,,自然保護才會成為可以長期持續(xù)的事情。比如觀鳥產(chǎn)業(yè),花蝕自認為是盈江觀鳥產(chǎn)業(yè)的支持者,,“鳥塘、誘拍都有一些害處,,但再壞,,壞得過打鳥嗎?”
在荒野與人群之間擺渡
2020年,,花蝕出版了《逛動物園是件正經(jīng)事》,。在那幾年里,國內(nèi)許多動物園正面臨客流減少,、經(jīng)營困難的狀況,。在南京紅山動物園“出圈”后,越來越多人開始關注動物園,?;ㄎg這本書賣得不錯。于是,,他拿著稿費繼續(xù)行走,。接下來三年,花蝕跑過中國三分之二的省份,、幾十個點位,,采訪各地的生態(tài)保護者,用視頻記錄野生動物保護,。僅僅機票,,他一人就用掉了五十多張。
《我不能在鳥獸身旁只是悲傷》出版后,,花蝕認為這本書“多少有憋著氣為我喜歡的事業(yè)正名的意思”,。在他看來,中國的自然保護正經(jīng)歷著兩種質疑,?!坝腥苏f,中國人只會破壞不會保護,。還有人說,,我們都這么窮了,為什么還要做動物保護,,這到底有什么意義,?”花蝕覺得,后一個問題特別需要回應,。
在大大小小的為保護區(qū)投資的任務會中,,花蝕目睹過無數(shù)次的爭吵。保護區(qū),、政府,、保護機構,,為沒有落地的資金一次次拉扯——宣傳到位了,為什么承諾的錢還沒有到位,?窮,,恰好是中國做生態(tài)保護的人經(jīng)常呈現(xiàn)出來的狀態(tài)。情形越是艱難,,花蝕越是想要證明,,動物保護這件事情“不光能保護自然,還能讓保護區(qū)和一線社區(qū)過得更好”,。
一年中,,花蝕有三分之一到一半的時間深入荒野,把那里的故事收入囊中,?!霸谥袊袃煞N荒野,。一種有生活在其中的人類,,而另一種位于無人區(qū)?!被ㄎg介紹道,,在普通人眼中,無人區(qū)往往伴隨著危險和荒蕪,。然而,,對動物保護的人來說,無人區(qū)還有另一副臉龐:自然以遼闊宏偉的方式呈現(xiàn),,生靈自由生長,。每當前往野外,花蝕也會察覺到自己的狀態(tài)有所變化,,“在野外,,我覺得是很舒適的?!?/p>
2023年10月,,花蝕隨“荒野新疆”等機構聯(lián)合組成的考察隊出發(fā),前往中國四大無人區(qū)之一的新疆阿爾金山,。抵達時,,山中大雪。零下15度的夜晚,,四下無人,,白雪覆蓋在沙漠上,對比鮮明。調(diào)查雪豹和豺,,是他們此行的目的,。在可能有動物出沒的地方,他們架起紅外相機,。
祁漫塔格鄉(xiāng)的鄉(xiāng)政府大樓(帕索卡/圖)
進山之前,,花蝕就聽到徐俊泉說,要入住的阿爾金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依協(xié)克帕提中心站被熊占領了,。徐俊泉是保護區(qū)管理局高原生態(tài)與自然保護研究室副主任,負責帶隊,。
中心站位于祁漫塔格鄉(xiāng),。這里占地65600平方公里,相當于四個北京市面積,。原本,,鄉(xiāng)中有幾十戶牧民,設立保護區(qū)后,,牧民全部遷出,,僅留四人常駐:兩人在鄉(xiāng)政府,兩人在中心站,。鄉(xiāng)政府和中心站是保護區(qū)兩座仍在使用的建筑,,它們之間相距800米。這次被占領的是存有兩噸玉米的倉庫,,倉庫里的玉米是冬天的補飼,,用于幫助有蹄動物度過漫長而嚴寒的冬天。在食物匱乏的荒原上,,玉米的誘惑難以抵擋,。“我是熊,,也會賴著不走,。”花蝕在公眾號里寫道,。
睡在中心站的晚上并不踏實,。犬吠聲繞著中心站轉,一圈又一圈地響起,。這一夜,,花蝕無法安眠,等他早上醒來,,守站的大叔精神抖擻地給他看監(jiān)控:影像中,,一頭碩大的棕熊起身,正搖晃著中心站的鐵圍墻。西藏棕熊,,也叫藏馬熊,,被視為青藏高原上最危險的物種,也是中國殺傷人類最多的熊,。2014-2017年間,,僅青海省就有14人受到了棕熊的攻擊。
在棕熊出沒的倉庫門口,,十幾個人一起行動,,裝起了觀察雪豹的紅外觸發(fā)式相機。車被停在窗口,,擋住可能從窗戶跳出的熊,。花蝕一手拿著棍棒,,一手拿手機記錄,。安裝的過程安靜而緊張。忽然,,倉庫內(nèi)似乎傳出了什么聲響,。大家轉身就跑,把常識拋在腦后——遇到熊,,要慢慢后撤,。幾步開外,倉庫再次靜謐下來,。
花蝕不動了,。“怕啥嘛,,白天熊不出來,。”守站大叔說,。紅外相機的數(shù)據(jù)顯示,,每天兩只熊都會在晚上8點左右出門,在早上8點左右回到倉庫,,它們有著規(guī)律的作息,。視頻里,窗戶是它們的出入口,,它們踩著墻借力,,巨大的身體消失在小小的窗口外。
離開兩個月后,,花蝕收到消息:兩頭棕熊又“攻入”了鄉(xiāng)政府,?;蛟S是倉庫里的糧食已經(jīng)被洗劫一空,兩頭熊離開中心站,,撞向對面鄉(xiāng)政府的鐵圍欄,。它們拍碎玻璃,進入廚房,,大吃人類的食物,。
之后,這些熊便不見了蹤影,。
花蝕把這個故事寫在微博上,,有讀者評論,“讓兩個大叔開直播,?!比欢@并不現(xiàn)實,保護區(qū)人手不足,;再說也沒有人知道,明年春天兩頭棕熊是否還會在這里,。動物的生存不是取悅人類的娛樂,,“更重要的是不應該這么做?!?/p>
在阿爾金山的日常工作中,,棕熊每天都會出現(xiàn)在花蝕的視野里。最多的一次,,他一天遇到了八頭,。他想起路遇棕熊的一次經(jīng)歷:汽車引擎轟隆,受驚的棕熊開始狂奔,,一直跑到另一座山頭,。突然棕熊停下腳步,回頭望向他們,。與棕熊對望的一瞬間,,世界仿佛在閃爍,“不是有什么道理,,或者有什么東西,,那個瞬間,我覺得非常神奇,?!?/p>
有時,那些充滿靈性的故事來自一線的采訪,?;ㄎg發(fā)現(xiàn),,一線保護區(qū)的工作人員往往不愿對陌生人傾吐太多相關的工作信息。2013年,,花蝕第一次到野外一線采訪,,去了云南普洱無量山西黑冠長臂猿保護區(qū)。晚上,,工作人員為他們接風,,大家一起喝酒,談笑風生,。那晚,,花蝕喝吐了。
第二天,,花蝕發(fā)現(xiàn):他成了保護區(qū)工作人員的自己人,。工作人員對他很是照顧,所有的話匣子都被打開了:生活的經(jīng)驗,,工作的抱怨,,微薄的工資。從那之后,,喝酒成為一種方法——每到保護區(qū)一線,,他便邀請工作人員一起喝酒。酒喝進肚子,,而故事留了下來,,寫在微博上,寫在小紅書上,,被更多的人看到,。
很多熱心讀者留言,野生動物保護很苦很累,?!澳囊恍胁豢唷⒉焕??”花蝕不愿意將這些豐富,、復雜、積極的一線故事變成苦情敘事,?!翱嗪屠壅f多了,會產(chǎn)生刻板印象,?!弊尰ㄎg更難忘的是,在苦累之后,,在完成社區(qū)的動物保護工作之后,,大家臉上的欣慰,、興奮和滿足。
最初寫《逛動物園是件正經(jīng)事》時,,花蝕跑了國內(nèi)外無數(shù)大大小小的動物園,。動物園里,他像在野外一樣,,用好奇的目光觀察動物的狀態(tài)和它們的生存環(huán)境,。猴館的樹適不適合攀爬,老虎的眼神里有沒有警惕和好奇,,獅子有沒有足夠的環(huán)境豐容,,這些都是花蝕會留心的地方。到現(xiàn)在,,他仍在重訪動物園的旅途中,。世界變化太快,改變正在他走過的動物園中發(fā)生,。
“在動物園看動物和在野外看動物有區(qū)別嗎,?”花蝕覺得,動物園建設與野生動物保護本質上沒有特別大的區(qū)別,?!皠游飯@只是自然的窗戶,我隔著窗戶看自然看多了,,得推著窗戶爬出去,,看看真正的自然,。本質上我寫的東西,,目標都是想讓大家更了解自然?!?/p>
荒野與普通人的距離似乎是遙遠的,,但花蝕卻親眼見過?!拔覀冊诨囊爸?、在自然里、在人們臉上看到的那些震撼,、美好,、歡樂、動容,,是我們這些業(yè)內(nèi)人士心照不宣而大家卻難以看到的,。我想把這些美好帶給大家?!?/p>
當被問到,,自然保護給生活帶來了怎樣的改變時,,花蝕回答,“不存在改變,,我的生活一直如此,。”
雙角犀鳥,,它是犀鳥科體形較大的成員(帕索卡/圖)
悲傷之外
在那些關于動物的故事里,,野生大象總能引起人們的關注。2025年3月,,一位博主在微博分享,,云南的大象喜歡吃甘蔗,人們便給大象專門種了一片甘蔗地,,減少大象進村的幾率,。村民可以收獲大象沒吃的作物,而大象吃了的作物由保險公司賠付,。第二年,,人們本想更換種植的作物,但因為擔心大象失望,,又繼續(xù)種下甘蔗,。
這篇講述“大象食堂”的微博得到了6.7萬個贊,又被轉到其他社交平臺,。大象與人類和諧共處,,這樣的野生動物敘事也契合著都市人治愈心靈的需求。許多人紛紛表達“很可愛”“很溫暖”,,也有人指出,,大象正是因為人類的擴張才失去了棲息地。
“人類想活得更好,、大象想活得更好都是正當?shù)?,就需要想辦法全都要?!被ㄎg表示,。在他看來,無論如何,,為大象開辟“食堂”代表了一種共識,,“這種共識是能幫助解決問題的?!?/p>
在西雙版納的鄉(xiāng)村,,花蝕看到了當?shù)亟⒌谋芟笸ぁ1芟笸な且环N用粗鋼管圍起來的亭子,,可以將大象攔在鐵柵欄之外,,讓人進入亭內(nèi)躲避,。在這些大象可能出現(xiàn)的野外環(huán)境,受驚的野象可能會傷害人類,?;ㄎg表示,如果當?shù)厝苏f某地晚上不能去,,就一定要避開,。因為這些地方夜里可能有野象經(jīng)過。
自古,,象群便在瀾滄江兩岸游蕩,。花蝕聽說,,在少數(shù)民族語言中,,“瀾滄”意為一百萬只大象。在過去百年的時間尺度中,,大象在中國逐漸退卻,。新中國成立后,大象的數(shù)量越來越少,。1988年《中華人民共和國野生動物保護法》誕生后,,盜獵減少,野生動物的數(shù)量有所回升,,一度在云南絕跡的亞洲象越來越多,。1992年,當大象從西雙版納進入相鄰的普洱市時,,人們甚至有些不知所措,。20世紀七八十年代,整個云南的大象只有約150頭,,而四十多年后的2023年,,云南已經(jīng)有接近400只大象,。
野象會侵擾村民的生活,。無論是公路,還是村莊,,都有野象的足跡,。花蝕聽過一個發(fā)生在版納的故事:一位力圖致富的商人包下一座山頭,,種植本地的經(jīng)濟作物甜龍竹和菠蘿,。為了防止大象進山,他圍繞山頭挖了一圈兩米深,、兩米寬的壕溝,。但菠蘿的香氣還是難以抵擋——大象踏平了壕溝,,在山頭大快朵頤。
深夜,,熊從倉庫的窗口離開(帕索卡/圖)
“并不是野象進入了人類的空間,,而是人類侵占了野象的空間?!被ㄎg說,。走過國內(nèi)大多數(shù)自然保護區(qū),他發(fā)現(xiàn),,保護區(qū)中常常有個人承包的土地,、有集體所有的土地,卻沒有為野生動物留下的土地,。在調(diào)研過無數(shù)生態(tài)點位后,,花蝕注意到,在中國,,僅有少數(shù)幾個生態(tài)熱點地區(qū)位于無人區(qū),,絕大多數(shù)保護區(qū)的核心地區(qū)都有人長住。這也意味著,,有限的空間不獨屬于野生動物,,它們要與人類共享。
而在人類聚居的城市,,野生動物有另一套生存方式,。
花蝕住在漢江邊上。樓層很高,,看不到遙遠江邊的水鳥,。在家里,他早上起床去菜市場吃早飯,,然后關在屋里寫稿,。不在荒野的日子里,花蝕會去湖邊散散步,,在公園轉轉,。與荒野不同,城市有自己的自然,。生態(tài)學中“城市生態(tài)系統(tǒng)”的概念讓他明白,,有些動物在城市中容易生活,在野外反而不容易見到,。
自然與城市的交織帶給他不一樣的風景,。例如,紅耳鵯是許多南方城市的常見鳥類,農(nóng)村也有分布,,但野外的森林中卻罕見,。“有些動物就是特別擅長利用人類附近的資源,?!倍耙磺鹬选崩锏暮眩暌睬那牡剡M入了城市,。游戲《動物森友會》中的角色貍克,,正是貉。
與動物相處也是花蝕的日常生活,。2020年5月,,花蝕開始在武漢動物園做“奶爸”。他的孩子,,是被當作小熊,、從市郊送到動物園的貉?;ㄎg給它取名“呵呵”,。花蝕讓它適應人的存在,,因為動物園的動物每天都要見大量的游客,,不怕人才能更容易接受游客的目光。目前,,呵呵在武漢動物園定居,。
花蝕養(yǎng)大的呵呵,再也不能被放歸自然了,。離開了父母的野生動物幼崽,,很難再野化和放歸。被人類發(fā)現(xiàn)時,,呵呵的父母可能就在它周圍,,只是恐懼人類、不敢上前,。
同一時間,,上海的貉正在泛濫。因為新冠疫情,,人類活動減少,,貉的數(shù)量呈指數(shù)級上升,。2020年上半年,,上海有70個小區(qū)有貉;而到了2022年,,250個小區(qū)有貉,。復旦大學的學者王放曾嘗試在其出沒的地方涂抹老虎的糞便,,讓它們避開,但以失敗告終:貉在涂抹糞便的地方打滾,,沾染上老虎的氣息,,便大搖大擺地走開。捕殺,、絕育,、投放避孕藥……無數(shù)方法被提出又被否決。最后的解決方案是,,接受與貉共存,。在武漢漢口的小區(qū),花蝕也處理過有關貉的警情,。小區(qū)居民告訴他,,大家沒有覺得受到了貉的威脅,只是有點怕,。這讓他感到安心:城市空間有限,,但人與動物能夠共存。
生活在上海小區(qū)里的貉身形肥碩(帕索卡/圖)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在花蝕看來,,人與動物共享一片天地,,但不需要干涉對方的生活。不投喂,,不傷害,,是人與自然相處的最佳狀態(tài)。
普通人遠離荒野,,也可以享受自然,。花蝕在《我不能在鳥獸身旁只是悲傷》中記下了這樣一個故事:顏軍是武漢觀鳥協(xié)會的會長,,在多年觀鳥中發(fā)現(xiàn),,長期觀鳥的人在無新鳥種可加、去遍容易到達的觀鳥地后,,常常會失去熱情,。要想留住觀鳥的熱情,就需要轉變觀鳥的方式:目光收近,,看向自己身邊的飛羽,。
于是,武漢觀鳥協(xié)會號召會員認領自己附近的公園、小區(qū),、學校,,并持續(xù)地觀察鳥況。數(shù)據(jù)像是拼圖,,一塊一塊拼起來,,便是武漢地區(qū)的全年鳥況——《武漢重點區(qū)域鳥類監(jiān)測年報》。從2017年起,,這份年報已經(jīng)發(fā)布了7期,。
這種民間自發(fā)的科研模式被稱為“公民科學”。非職業(yè)的科學研究者,、愛好者,、志愿者都可以參與其中。在歐美,,大范圍的鳥類研究很多時候依靠公民科學實現(xiàn),。“對普通人而言,,要想保護自然,,請先享受自然?!北Wo行動的基礎便是身在自然中,。
“在地球約46億年的歷史中,只有我們這一個物種,,發(fā)展出了‘自然保護’這個概念,。”《我不能在鳥獸身旁只是悲傷》的封面上,,河流曲折,,大象、虎,、豹和棕熊等動物與人類并肩前行,。“自人類舉起火,、敲出石斧起,,我們似乎就不再與野生的鳥獸同行過。直到我們發(fā)明了自然保護,,同行才成為可能,。”花蝕說,。在鳥獸身邊,,不能只是悲傷,。行動,是悲傷之外的答案,。
云南鄉(xiāng)村的避象亭,,可供行人躲避大象(帕索卡/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