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若羌的公路(南方人物周刊記者 姜曉明/圖)
你在想啥,?
沒想啥,。
跟我說說話,。
說什么,?
啥都行。
你專心開車,。
太專心,,困!
那就聽聽音樂,。
風(fēng)太大,,不想聽。
那就聽聽風(fēng)聲,。
塔克拉瑪干沙漠——亞歐大陸正中心——是地球上離海洋最遠的區(qū)域,。那年秋天,我和C第二次在新疆自駕,。
這里天黑得晚,,亮得早,。我們的生物鐘還停留在北京。
周圍沒有參照物,,我們失去速度感知力,。路上車很少,全程限速60,。有一年在內(nèi)蒙古,,我們從狼山去額濟納,要領(lǐng)限速條,,也是路上車少,,卻不能開快,沿途黑戈壁,,風(fēng)很大,。此刻,我們行駛在塔克拉瑪干沙漠邊緣的國道上,,風(fēng)依然呼嘯,。
行駛在315國道上的電動三輪車(南方人物周刊記者 姜曉明/圖)
三輪車上的女人回頭看我們,像弗里達,。我按下快門,。
弗里達·卡羅,墨西哥傳奇女畫家,,18歲那年慘遭車禍,,脊椎和腿腳折斷,一根金屬管穿進腹部,,一生疾痛纏身,。她用絢麗的色彩和超現(xiàn)實手法描繪孤獨與痛苦。
真荒涼,,你不困嗎,?
不困,聽你絮叨我才困,。
你看的那些拉美小說才絮叨,,波拉尼奧、科塔薩爾,、加萊亞諾,、馬爾克斯……個個話癆。
克拉麗絲除外,。
克拉麗絲·李斯佩克朵是拉美文壇特立獨行的女作家,,出生于烏克蘭猶太家庭,隨父母移民巴西,。她是C最喜歡的女作家之一,。
在建的西和高速路(南方人物周刊記者 姜曉明/圖)
沙漠里有條船,。抵近才發(fā)現(xiàn)是為建高速路搭的腳手架,像擱淺的船,。億萬年前,,這里是海洋。沙漠中,,正在建和田至西寧的高速公路,。日后再來,眼下這條國道也許就廢棄了,。這些年,,我和C走過的許多老路都被收費高速路取代了。
一名交警用手機拍下我們的車牌,。他手機里裝有區(qū)間測速APP,,下個檢查站會據(jù)此比對時速——電子版限速條。
警示過往司機的肇事車(南方人物周刊記者 姜曉明/圖)
沙丘上有片穆斯林公墓,。一個男人站在有鎖的水龍頭前接水,準(zhǔn)備給墳前的棗樹澆水,。他一直在看我們,,水溢出桶外。塔克拉瑪干沙漠地處盆地,,被昆侖山,、天山和帕米爾高原環(huán)抱,經(jīng)年冰川融水滲入地下,,其地下蘊藏的淡水比長江水還多,。
路邊的玻璃鋼“交警”(南方人物周刊記者 姜曉明/圖)
墓地令我想起北疆之行:沿途的褐色麥田和烽火臺;電視機閃著雪花的巴里坤老旅館,;圍著我們瘋狂兜跑的兩頭驢,;那晚,我們在天山腳下露營,,睡得很沉,,次日醒來,發(fā)現(xiàn)帳篷旁是墳地,。
不變的速度,,不變的風(fēng)景,時間像靜止,。一輛觸目驚心的肇事車以怪誕的方式出現(xiàn)在公路旁的水泥基座上,,警告過往司機瞌睡和超速的后果。何偉在《尋路中國》里也描述過類似裝置,。一次他在中國西部自駕,,看見一輛面目全非的小轎車像冰棍似的戳在一根金屬桿上,,車尾寫著:四人死亡。
獨自走在公路上的老人(南方人物周刊記者 姜曉明/圖)
從民豐至且末,,一個瘦小老人突然出現(xiàn)在荒僻的公路上,。我和C都沒注意到,險些撞上他,。我們不知他從哪里來,,也不知他要去哪里,四周杳無人煙,。我送他一瓶水,,他頻頻揮手致謝,我也向他揮手道別,,一瞬間,,我似乎瞥見年老的自己。
廢棄的公路旁,,兩輛傾斜的報廢車(南方人物周刊記者 姜曉明/圖)
之前在北疆,,我們遇見一個流浪漢。他扛著全部家當(dāng)——一個碩大的包裹,,孤零零地沿著天山公路行走,,只有自己的身影相伴。三天后,,我們返程時,,看見他仍在走。
駱駝一家,,母駱駝的駝峰癟了(南方人物周刊記者 姜曉明/圖)
沙塵幾乎無處不在,,眼中,齒間,,耳內(nèi),,儀表臺,旅館床單上……在于田,,我看見樹木,、房屋、汽車,、道路都覆著黃色沙塵,。清早,一大團黃色塵煙在街道上滾動,,一把掃帚在其中忽隱忽現(xiàn),,塵煙飄散后,露出一個女清潔工——她灰頭土臉,,面無表情,,仿佛這漫漫黃沙,,要掃上千年。
流沙把路埋了,,一輛半掛貨車歪下路肩,。風(fēng)再大些,會把它掀翻,。司機爬上車頂,,打電話找救援,但沒信號,。
一座農(nóng)場,。為防拖拉機輪胎老化,輪胎上苫著舊衣和棉被(南方人物周刊記者 姜曉明/圖)
塔克拉瑪干沙漠是活的,,隨風(fēng)流動,。只有冬季的冰雪能將它短暫凝固。如今尚有公路可循,。古時,,遠行者夜宿沙漠,要插個牌子,,怕醒來迷失方向,。
沙漠筑路難,養(yǎng)護更難,。為了減緩公路兩側(cè)的流沙速度、阻隔流沙反復(fù)侵?jǐn)_,,要設(shè)置沙障阻沙,、栽種植被固沙,還要挖積沙帶截沙,。人沙之戰(zhàn),,從未停息。
風(fēng)沙中,,一件被丟棄的舊棉衣(南方人物周刊記者 姜曉明/圖)
塔里木河,,西域的母親河。一輛工程車停在河岸抽取河水,,來自異鄉(xiāng)的筑路工人站在水罐上觀察罐內(nèi)水位,。不遠處,號稱世界上施工難度最大的尉犁至且末的沙漠公路正在施工,。
塔克拉瑪干沙漠像塊巨大海綿,,吸干地表所有水分,但它拿塔里木河沒辦法,。塔里木河桀驁不馴,,維吾爾語意為“無韁之馬”,。河水從古到今一直流淌,南疆的大小綠洲都得到她的滋養(yǎng)和灌溉,。河水早先注入羅布泊,,后來改道流向若羌,間接導(dǎo)致羅布泊干涸,。
塔里木河,,鳥狀河灘(南方人物周刊記者 姜曉明/圖)
法顯取經(jīng)穿越羅布泊。
那時樓蘭還在,。
玄奘東歸也經(jīng)過羅布泊,。
那時樓蘭荒廢了。
胡楊林(南方人物周刊記者 姜曉明/圖)
大地是天空的鏡像,,樹根是樹冠的倒影,。塔里木河沿岸,胡楊林金黃燦艷,。一只鷹在變幻的鳥群上空盤旋,,企圖捕獲落單之鳥,但是,,鳥群始終凝合不散,,鷹無機可乘。
赤日,,黃沙,,絮語,新疆豐饒又荒涼,,美得令人著迷,。我想,我和C還會再去,。
塔里木河,,抽水的筑路工程車(南方人物周刊記者 姜曉明/圖)
時間像塔里木的河水,生生不息,。尉犁至且末沙漠公路與西和高速在近兩年相繼通車,,不知我們走過的那條老路是否還在繼續(xù)使用。
塔克拉瑪干沙漠與天山之間的過渡帶(南方人物周刊記者 姜曉明/圖)
回到北京的第二天,,我收到一條短信,,在315國道且末段超速50%。C重新去駕校學(xué)習(xí)交規(guī),,通過考試領(lǐng)回被扣的駕照,。那輛陪伴我們?nèi)ミ^許多地方的鈴木吉姆尼,也因傳動軸進沙而漏油,修復(fù)后不久,,我們不舍地把它賣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