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是傾斜的天王星大樓 （受訪者提供/圖）

中國地震臺網測定,，2024年4月3日7時58分,，中國臺灣花蓮縣海域發(fā)生7.3級地震,，震源深度為12千米。國家自然災害防治研究院首任院長,、中國地質大學（北京）教授徐錫偉在媒體采訪時介紹,，這是菲律賓海板塊與歐亞板塊之間俯沖帶上的一次地震。

全臺各地皆有搖晃的感覺,。根據臺灣氣象部門的測量,，花蓮的震度（地震對地表的影響程度，最高為7級）為6強,。包括花蓮在內,，全臺有10個縣市的震度都在5弱及以上，宜蘭,、新北,、臺北、桃園等地皆有明顯震感,。

余震不斷是此次地震的特點,。從主震到4月5日上午9時，花蓮縣附近及東部近海地區(qū)已發(fā)生400次以上余震,，其中183次震級在4.0級以上,、20次在5.0級以上，最高一次達到6.5級,。

據臺灣災害應變中心最新統(tǒng)計,，截至4月5日中午，此次地震在臺灣共造成12人死亡,、1106人受傷,、682人受困和16人失聯(lián)。

據臺灣當地媒體報道,，大多數罹難者的死亡原因是在山區(qū)被落石砸中或掩埋,，一人死于花蓮縣市區(qū)大樓倒塌。受困人員多因公路坍塌而被困在太魯閣景區(qū)的一家酒店里,。失聯(lián)者包括多位外籍人員,。

救援工作正在進行。救援力量集中在受災最嚴重的花蓮,。4月3日晚,，市區(qū)內的搜救工作告一段落。4日之后,，救援重點轉向花蓮的山區(qū),。

花蓮市區(qū)內 從樓頂落下的水泥塊 （受訪者提供/圖）

分裂的一天

2024年4月3日，7時52分,，融新拉開花蓮美侖大飯店房間的窗簾,，窗外靜謐而明媚?；ㄉ徴K醒,。融新很開心，準備化妝,。天氣好是幸運的旅行信號,。

僅6分鐘后，幸運的感覺就被震碎,?；瘖y包的拉鏈剛拉開，融新就感到劇烈的晃動,，“剛開始以為是樓下的裝修,，或者有飛機飛過?！本o接著,，厚重的電視撲倒在桌臺；小圓桌,、立式臺燈,、行李箱翻倒在地；抽屜像發(fā)瘋一樣自動沖出隔間,?！暗卣鹆?，”融新反應過來,。

她無法站穩(wěn)，從梳妝臺邊的凳子上翻下來,，又“連滾帶爬”來到床上,。同行的朋友在床上瑟瑟發(fā)抖,。她們緊緊抱在一起，直到一分多鐘的搖動結束,?！拔覀儽唬ɑ蔚茫┰诖采蠌梺韽椚ァＲ痪湓挾颊f不出來,，腦袋一片空白,。”

作為到臺灣旅游的浙江人，融新和同伴從未經歷過地震,。融新后來接受《南方人物周刊》采訪時才后怕,，“也許是運氣好，也許是酒店的抗震性較強,，我們沒有傷到,，但當時（一直呆在房間）的做法是不對的?！背醮蔚卣鸢胄r后,，又發(fā)生了多次余震。直到8:30酒店發(fā)出廣播提醒客人下樓,，她們才走消防通道從12樓小跑下來,。

融新所在酒店內，地震后一片狼藉 （受訪者提供/圖）

融新所在酒店內,，地震后一片狼藉 （受訪者提供/圖）

令融新驚訝的是,，一樓餐廳是一片“歲月靜好”的樣子?！俺说厣纤榱撕芏鄸|西以外,，其他人都很淡定?！狈諉T熱情地詢問二人是否要用早餐,，并安慰道：“這邊經常地震的，現在我們暫時是安全的,?！辈蛷d內的許多人就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該吃吃,，該喝喝,。”一有輕微的余震，小孩就躲到桌下,，大人安心地一邊吃,，一邊看著小孩笑。融新說,，“他們不像在躲避,，而像在玩耍?！?/span>

“我這一天過得很分裂,。一會兒覺得沒事了，一會兒覺得很可怕,?！比谛驴偨Y,。早餐的輕松氛圍很快被打破。9時,，兩人的包車師傅來電通知,，這是近25年以來（1999年9月21日，臺灣南投縣集集鎮(zhèn)發(fā)生了7.6級的地震）臺灣遭受的最大地震,。去往清水斷崖（花蓮縣秀林鄉(xiāng)的海岸斷崖）的行程被取消,。她們立刻收拾行李，離開花蓮,。

車輛緩緩駛過市區(qū)，融新再次確證了災情的嚴重,老舊房屋的損毀遠超過酒店：12層高建筑頂部的水泥塊落下,，附近街道散落著大塊碎石,，若干個紅色安全錐布置停當；警戒線后,，一塊與墻面等大的黃色廣告牌從房屋中歪了出來,；還有一座紅色的大樓，從背面看,，它幾乎像是癱靠著旁邊的一棟建筑,。

花蓮市區(qū)內損毀得房屋，遠處的紅房子是傾斜的天王星大樓 （受訪者提供/圖）

這座搖搖欲墜的紅色樓房是天王星大樓,。在花蓮市地震危房中,，它是最讓人觸目驚心的一棟。此住宅樓地上9層,，地下1層,，整棟樓以45度傾角陷入地下。截至4月3日晚上22時,，消防人員共從其中救出22名被困人員,。其中一名因折返樓中尋找寵物而不幸罹難。天王星大樓的傾角在持續(xù)變大,，這棟樓齡近40年的建筑曾在2018年的花蓮地震后被列為“黃單”危樓,。縣政府計劃在4月5日下午對天王星大樓實施拆除,?；ㄉ徔h長徐榛蔚在采訪中表示，強震已導致花蓮縣48棟民宅嚴重受損,，目前計劃拆除其中的4棟,。

融新的恐懼在十分鐘市內車程中不斷加劇。與她不同的是,，街上的人“看上去很正?！?。“他們還騎著小電驢,，在路邊餐館吃東西,。”車輛在臺9線行駛,，融新的臺灣手機卡一直沒有信號,。直到她換回中國移動的卡，才獲得5G網絡,，得以回復親友信息,。

因為臺9線多處出現塌方被封路，車輛在中途折返,。此時,，從花蓮向北的公路已被阻斷。為了能繼續(xù)到臺北游玩,，融新和朋友只能選擇繞路,，先南下高雄，再北上臺北,。她們得到了意外援助,，“臺北有一位親戚，原本沒有怎么聯(lián)系過,，拜訪她也不在計劃中,。但因為遇到這件事，這位阿姨說要在臺北接待我們,?！?/span>

地震后，臺9線上的裂隙 （受訪者提供/圖）

太魯閣的山崩與救援

與城區(qū)相比,，花蓮的山區(qū)被暴露在更赤裸的地震沖擊之下,。花蓮縣秀林鄉(xiāng)的太魯閣景區(qū)，是此次地震受災最嚴重的山區(qū)之一,?！坝捎谶M山部分道路被落石封堵，并伴有不時余震,，救援工作困難重重,。”花蓮縣消防局代理副局長李龍圣接受媒體采訪時指出,。

吳先生4月2日晚住在太魯閣景區(qū)附近的民宿,。他對太魯閣的印象是，“人很淳樸,，好山好水,，但地形險峻,。”太魯閣,，在當地少數民族語言中有“偉大的山脈”之意,。這里充滿了斷崖、峽谷,、急流和險灘,。“5年前我和太太來過太魯閣公園,。即便是正常情況進山也要戴安全帽,，因為隨時會有落石?！?/span>

地震發(fā)生后,，吳先生從房屋中跑出來，遠遠望見太魯閣山脈塵煙滾滾,。半小時過去，“山體滑落激起的灰塵,，像霧一樣把整座山掩蓋掉了,。它還慢慢朝我們的方向移動，我們就立刻戴起口罩,?！?/span>

吳先生所在民宿背后是濃塵滾滾的太魯閣山脈 （受訪者提供/圖）

在民宿草坪上，吳先生和家人待在一起,。當天一大早就進山的一對夫婦卻被困在太魯閣山中,，直到第二天才回到民宿?！袄习迥镏型疽恢痹趲椭?lián)絡找人,，茶飯不思。她的弟弟阿飛早上進山以后,，攀山涉水出山來,，又為消防隊領路，帶他們回山里做救援,?！?/span>

阿飛今年58歲，是太魯閣的原住民,。4月3日清晨,，他上山在離景區(qū)步道入口處1.5千米的五間屋附近幫母親種菜鋤草。7時58分,，阿飛聽到遠處的落石“嘩”地發(fā)出巨響,，四周揚塵密布,，“伸手不見五指，白衣服全染成土黃色,?！彼泵⒏浇挠慰图械剿囊粋€安全地點避難，其中有加拿大人,、新加坡人,，還有一位被砸傷，當時無法正常行走,。

正常的道路被落石堵住,，“有的地方，塌下的石頭壘起來有五層樓那么高,?！卑w事后回憶。經營飲料鋪的母親,，還有14位游客,，和他一起被困在原地。直到下午15時左右,，阿飛決定自己下山搬救兵,。“因為我知道這邊的路,，我從小在這里長大,。”

他只能沿著沒有修路,、格外陡峭的河岸出山,。正常情況下20分鐘能到達公園入口，這一趟阿飛走了四十多分鐘,。出山時需要蹚水,，河水在阿飛膝蓋的高度。等他帶救兵上山時,，河水已經漲到了胸口,。6名消防隊和景區(qū)救難隊的救援人員在下午17時抵達。通過攙扶,、牽手,，大多數游客通過阿飛進出的小路被送下山。受傷過重,、連擔架也無法移動的,，由直升機出動接出。

阿飛坦言這是他有生以來遇到的最大地震,，但“我不害怕”,。他看到外國游客十分驚慌,，都在哭泣，就“給大家拿礦泉水,，勸他們先坐好,。你如果心情沒有放輕松，就什么事情都慌掉啦”,。

太魯閣山脈被濃塵籠罩 （受訪者提供/圖）

繼續(xù)生活

4月3日下午,，與《南方人物周刊》記者連線時，阿玲的信號中斷了四五次,。她反倒安慰記者,，“不要擔心，我沒事,，地震后信號不好很正常的,。”

地震發(fā)生當天,，花蓮全面停班停課,。據媒體報道，臺灣教育部門初步統(tǒng)計,，有434所學校受災,，損失超過新臺幣4.7億元（約合人民幣1.059億元），是近年最嚴重的一次,。花蓮女子中學所受的損失最為慘重,，其中一棟老樓鋼筋裸露,，水泥磚塊掉滿地。

與之相比,，阿玲所在學校的情況似乎樂觀一些,。她在北花蓮的一所小學任教，校內暫未發(fā)現有學生傷亡,，除了電腦設備摔壞之外,，樓房沒有明顯的損毀。阿玲認為,，可能是房子比較新的緣故,。學生也沒有恐慌，阿玲認為這歸功于他們從幼兒園就開始接受的防災教育,?！懊繉W期都有防災演練，有時還可能不提前通知,，隨機拉響警報,?！?/span>

阿玲強調，教育的目的是讓學生把躲避地震災害訓練成一種“直覺反應”,?！暗卣鹨粊恚齻€口訣立刻做出,，‘趴下’,、‘掩護’、‘穩(wěn)住’,?！钡卣鹜：螅瑢W生被要求立刻跑到開闊地帶,。在阿玲的學校,，每個學生板凳上都放有“防災頭套”——一個橘黃色、可折疊的軟墊,，平時被學生當成坐墊,，地震時可以快速戴在頭上。第一次余震,，阿玲來不及找遮蔽物,，順勢在玻璃窗邊蹲下，還被一個學生立刻糾正：“老師,，你那里不安全,。”

花蓮位于菲律賓海板塊和亞歐板塊的交界處,，是地震較為活躍的地區(qū),。據臺灣氣象部門統(tǒng)計，2020-2023年,，震中在花蓮的3.0級以上地震有740次,，其中有46次在5.0級以上。阿玲解釋,，本地人對地震已經習以為常,。“花蓮處于地震帶上,，平時要3級以上地震,，我們才會有體感?！?/span>

雖然阿玲承認,，4月3日的這場地震是自己在花蓮執(zhí)教十年以來遇到的最強一次，她應對起來還是較為冷靜。在送完學生后,，阿玲又返回教學樓采集財務室損壞的照片,。她在余震中跌跌撞撞，略微頭暈地吃過飯后回家,。

阿玲在回宜蘭的列車上拍到中央山脈的山崩 （受訪者提供/圖）

同樣冷靜的,，還有在花蓮一家養(yǎng)老院工作的李棠。地震后,，院內水管破裂,，水塔倒塌，電梯關停,。養(yǎng)老院有47位老人,，大多數在80歲以上，其中還有許多插著鼻管和尿管的重癥病人,。據李棠描述,，撤離并未受到阻礙。

“二樓有一塊專為防火,、避難設計的大空地,，因為不能使用電梯，二樓床位的老人就被轉移到這里,?！痹侥蟻淼淖o工，有人蹲下來哭泣,，但“本地的老人沒有受到驚嚇”,。

疏散到空地后，幾位老人和工作人員在草坪上找到了早晨從籠子里跑出的黑兔子,。李棠希望院內人員多與院中養(yǎng)的小動物互動,。“讓他們在持續(xù)的余震下,，也能找到一些生活的樂趣。不要被害怕的情緒淹沒,，我們的生活總要繼續(xù)過,。”

（應受訪者要求,，融新,、吳先生、阿飛,、阿玲,、李棠均為化名。感謝陳薪如、聶陽欣為本文提供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