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天神塑造成脾氣暴躁、胡子拉碴,、短褲滿是油污的糟老頭,,不知道是怎么想到的,但反正電影《超新約全書》的編劇,、比利時作家托馬斯·岡茲格(Thomas Gunzig)這樣做了,。
不按常規(guī),、享受奇思妙想、向往逆反且充滿矛盾的事物——無須通讀他所有的文章,,讀者很輕易便能獲得這樣的印象,。
有人曾問他理想的度假目的地是怎樣的,他的回答是希望像布列塔尼一樣,,處于加勒比海的熱帶一側,,有兇猛的天氣、碧綠的大海,、異國情調的食物,,以及,最重要的,,很少的人,;同時他又渴望平靜,希望隨時有人能在他的孩子想玩耍的時候現身照顧他們,?!白詈螅蚁M@個地方非常近,,但讓我感覺非常遙遠,。”
在剛剛過去的這個夏天,,不論是否在旅途中,,托馬斯幾乎總在早餐前醒來,通過躺在床上寫一點東西來開啟一天,。就這樣寫到上午11點,,余下的時間便充滿了美妙的成就感。下午他會選擇某項運動,,“希望能夠在一項痛苦,、疲憊、非常耗費體力的運動中獲得快感”,,曾有報道稱他為“才華橫溢的作家和多才多藝的運動員”,。
對他而言,格斗運動是筆尖靈感堵塞時最好的解決方法,?!拔乙恢毕矚g讓自己受傷的運動。這是否反映出了我與暴力的黑暗關系,?我練了很多拳擊,、空手道(他是棕帶選手),現在我主要練習巴西柔術。我真的很喜歡它,,它不是一項擊球運動,,一切都發(fā)生在身體上,我們遵循平衡原則,,以絕對效率為目標,。不知何故,它可以實現冥想的效果——你不可能將注意力集中在消極的想法上,,如果你不集中注意力,,你很快就會發(fā)現自己被對手的身體壓垮了?!?/p>
年過半百的托馬斯每日思考的顯然不是養(yǎng)生,。不出遠門的日子,他游蕩在布魯塞爾,,“這是我出生,、長大、生活的地方,,也可能會是我死去的地方?!?/p>
他曾為一位叫An Pierlé的佛蘭德斯歌手寫了一首歌曲《Il est cinq heures, Paris s’éveille(清晨五點,,巴黎在蘇醒)》,這首歌的歌詞非常準確地表達了他對自己所在城市的感受,,“我不知道我是否喜歡我的城市,,但我已經習慣了它。這是一座美麗,、有活力,、充滿對生活和享樂的渴望的城市?!?/p>
“這里物價不高,,人們熱情好客,你幾乎可以免費欣賞到非常棒的音樂會,,有演著刺激節(jié)目的劇院,、酒吧和正宗的餐廳。這是一座非常熱鬧的城市,,因為它是比利時唯一一個弗拉芒語和瓦隆語社區(qū)交匯,、相互欣賞和共存的地方。我喜歡圣吉爾區(qū),,那是送孩子上學后我寫作的地方,。那里生機勃勃,是一種移動的狀態(tài),,有很多人來來去去,,我就像在《晨間咖啡》里一樣,,一邊工作一邊觀察我的城市?!?/p>
除了幽默,,我嘗試讓它們充滿情感
《晨間咖啡》是托馬斯·岡茲格參與的一檔電臺節(jié)目。在當地,,他是活躍于多個領域的文化界人士,,但他并未仗著資歷對所做的事情掉以輕心,仍然在書籍,、劇本以及廣播節(jié)目的專欄中努力尋找情感觸動,。“例如在廣播節(jié)目中,,我被要求發(fā)表幽默的帖子,,但除了笑話之外,我還嘗試讓這些帖子充滿情感,,或多或少輕松愉快,。”
“能夠被記住的作家(我并不是說我會成為其中之一,,但我希望如此)不一定是最偉大的那種以對社會的看法為小說基礎的思想家,,而是那些成功地創(chuàng)造了可信的角色、作品具有強烈現實感的作家,,我認為這只有通過情感才能實現,。這可能就是為什么人們仍然會閱讀《基督山伯爵》,但讓·保羅·薩特的讀者隨著時間逝去越來越少的原因,,因為你覺得他的人物只是用來論證一個論點,。”
他認為幽默是一個很棒的工具,,是送給讀者最好的禮物之一,。“幽默的問題在于其不被評論家和文學獎項所信任,,因為我們被教導說,,一本偉大的書應當是嚴肅的,如果加入幽默,,就不可能是嚴肅的,,這在那些批評家心中是無法相容的。然而,,有許多偉大的作家將幽默與嚴肅結合在一起:卡夫卡描繪的世界既悲慘又有趣,,貝克特也是如此,加西亞·馬爾克斯的小說既宏偉又充滿有趣的元素。這些作家在沒有隔絕幽默的情況下取得了成功,?!?/p>
2023年6月,國內出版了他的短篇小說集《太冷,、太熱,、太早、太遲》,,這本書里囊括了從未成功完成任務的殺手,、前途無量卻愛上異國叛逃運動員的鋼琴少女、為心儀女孩而戰(zhàn)的冷門運動冠軍競爭者,、領取養(yǎng)老金的門房大叔,、沮喪的年輕野心家……25個“反英雄”式的人物被生活弄得筋疲力盡,在托馬斯的安排下遭遇了現實的各種困境,,又總能迎來幽默且意想不到的走向,。
這本小說集敘事節(jié)奏明快犀利,平淡的背景設定隨著情節(jié)的進展頻頻出現矛盾,、離奇的場景,,被引導至極限、悖論的方向,,現代生活各種五味雜陳的荒誕瞬間生動地呈現在讀者眼前,。
托馬斯對社會的諷刺尖銳且保留了趣味性,平衡了故事內核所反映的現代生活的虛無感,,他觀察到社會生態(tài)中的病態(tài)部分,駕輕就熟地使用苦澀的笑聲,,塑造出一批垮掉的當代人,,用現代的視角審視個體與社會之間的曖昧關系。
在他的觀察視角下,,“德里克探長的目光就和威斯特伐利亞平原一樣陰郁,,和隆美爾師團的裝甲車一樣沉重,面包店女店主感覺就像1939年9月1日的波蘭一樣無助,;這男人就像一個墩子,,腿就像法院門口的柱子,胳膊就像火車車廂,,胸膛就像中央高原,;一張中世紀水手的臉龐,胳膊粗得像要塞城堡,;這紅棕色頭發(fā)的男人長得真像獵狐梗,,皮膚保養(yǎng)得極差”……借著介于社會批判和文學幻想之間的語言,這些故事順利呈現出活潑、荒誕的風格,,散發(fā)著古怪的黑色幽默,。
從無到有寫一個故事,是同理心的體現
2022年托馬斯·岡茲格帶來了新小說《動物之血(Le Sang des bêtes)》,,這本書的靈感來自于他想到一切都有標簽,,“我們把每個人都依據標簽放在某一個盒子里,而我想增加一個額外的衡量緯度:你會如何對待一個是人類但又不是人類的人,?我想到了牛女,。社交網絡和算法想確切地知道你喜歡什么,以便提供有針對性的廣告,,這也導致我們傾向于完全按照算法希望我們工作的方式工作,,即以數字化的方式生活。但人類是難以捉摸的,,在不斷地進化,,并不固定在一個類別或一種確定的做事方式或存在方式中。我想要寫一本能夠調和人們之間細微差別的書,,因為我們之間只有細微的差別,。”
這些差異首先體現在外部元素,,例如體形,、種族、年紀,,“我想寫一些關于健身的事情,,關于如何改變你的身體的事情。當我還是個小男孩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很小,,很瘦,我喜歡在樹林里跑步,,希望通過運動改變這一點,。我也想接近猶太團體的想法。歷史上,,猶太人總是被諷刺地描繪為矮小,、虛弱、骨瘦如柴,。最后,,我還想寫一本關于一對老年夫婦的小說。對于一對深愛著對方,、真心相愛的情侶來說,,20年,、30年后,他們對彼此的欲望會變成什么樣子,?當你在25歲之前結婚時,,你不會考慮這一點。但當你和這個人住在一起,,和這個人生孩子,,對他/她了如指掌,對方成為你家庭的一部分,,就像你的母親或你的姐妹一樣,。你不會想和你的姐姐或你的母親一起睡覺,但社會的規(guī)定是,,一對感情好的夫妻,,即使是在一起生活20年后,應該仍然對對方有同樣的欲望,,仍然想要做愛,,否則就說明他/她的身體不好。我想解決這個問題,?!?/p>
“我想寫一本包含所有這些角色的小說,這些角色和其他人一樣,,不是被框定的角色,。”
他對當代的自傳小說,、自述等形式不感興趣,。“薩特的自傳性小說對童年以及他認識文學的方式的描述確實很棒,,但在我看來,,這跳過了文學創(chuàng)作最大的困難,那就是從無到有闡述一個故事并設法寫出來,。寫一個人生活中的經歷與創(chuàng)作小說截然不同,我認為作者面臨的挑戰(zhàn)是設法重現我們生活中不一定經歷過的情感,,這是同理心的體現,。”
寫實在他看來沒有挑戰(zhàn),,因此他在各類體裁中竭力發(fā)揮想象的才能,。有一回他和此前合作過的導演哈里·克萊文午飯時,一個想法出現了——“一個女人要生下一個隱形嬰兒”,,這讓哈里立刻興奮起來,。哈里同樣渴望拍攝特殊的,、親密的事物,與感情,、感覺有關的……而非那些非?,F實的事物,比如一輛汽車在下雨的街道上經過一棟房子前這種,。
兩人并不試圖回答所有敘事性的或逼真的問題,,而是試圖給觀眾提供一種感性的、感官的體驗,?!八赡軙_亂期待著一板一眼事物的人,我們以一種相當原始的方式處理了‘隱形’,,即從隱形的詩意潛力的角度出發(fā),。”
創(chuàng)作之余,,托馬斯在比利時拉坎布雷國立藝術學院(La Cambre)教授文學,,在布魯塞爾圣呂克高等藝術學院(Saint-Luc School of Arts)教授故事寫作。課堂上他也從未停止過表達對想象力的熱情,,以及視小說為自由之地的信念,。
“我努力讓課程變得有趣,我不能忍受我的學生覺得課程無聊,。課堂上我講了很多作家的軼事(可能太多了,,一點也不學術,但我喜歡),,我也對純粹的對知識反饋的考驗越來越過敏:在我的考試中,,學生可以借助一切需要的筆記、電話,、GPT(深度學習模型)等,。我總是要求他們發(fā)明一些新東西,要求他們自己提出一個相關的問題并回答,。我鼓勵他們發(fā)揮創(chuàng)造力,,而不是在給定時間內記住大量知識(然后很快就會忘記)?!?/p>
他對物質生活的要求相對簡單,,烤架上的牛排,用牛油烹制的薯條,,一杯紅酒,,都能讓他快樂。但自從寫完《動物之血》后,,這也成了一種非常偶爾的樂趣,,出于對動物,、地球和自身健康的尊重,以及最主要的小說中談及的對動物福利的關注,,他不再像過去那樣吃紅肉,。
這本書依然延續(xù)了讓人歡欣的幽默感,每篇短篇小說都講述了一只友好而熟悉的動物遭遇災難性命運的故事,。他在筆下注入了一種黑暗的,、常常是憤世嫉俗的幽默,但永遠不會缺乏樂趣,。
“我認識到生活已經非常艱難了,,所以我更喜歡講故事,而不是給讀者增加壓力,。這實際上對我來說是一個改變,。我剛開始寫作時做得并不好,但隨著年齡的增長,,我有了孩子,,逐漸改變了。我想要更多溫暖溫柔的東西,,即使我們有時停留在有些黑暗的主題中,。我不希望我的書給讀者帶來艱難的感覺。人們讀完你的書多年后唯一記得的不是劇本或人物的名字,,而是他們在作品中經歷的情感,,所以我試著帶給我的讀者情感,讓他們哭,,讓他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