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圈圈晾干的汗?jié)n 在他們后背形成的地圖 邊界分明 那些白色的線條富含鹽分 對于土地 他們個個都是一把好手 現(xiàn)在他們卻背負地圖 走在別人的田地上
我也曾是背著地圖行走的人 所以每次遇到他們 我都會特別注意那些地圖 那些如潮汐退卻后留下的鹽堿或濕地”
這首《農(nóng)民工和地圖》是采訪對象王計兵所作,。送外賣的間隙,,他創(chuàng)作了幾千首詩歌,,主題多是故土故鄉(xiāng)、父母親人,,以及打工生涯中的融入和難以融入,。報道中我引用了其中一些詩篇。去表達一個剛被看見的表達者,,還有什么比他本身的表達更好的方式呢,?(見746期《王計兵:一邊趕時間,,一邊寫詩》)
我們一起去送外賣,。那是一次晚高峰,從下午5點開始,,時長大約3小時,。按照規(guī)定送外賣的電瓶車不能載人,一次被抓罰款50元,,但顯然我騎電瓶車是跟不上他的,,比如上下天橋、比如郊野逆行,,比如偶爾穿紅燈,,這不是他一個人的爭先,這是系統(tǒng)的必然,。
他拆掉后座的外賣箱,,真正的道路開始了。碰見路口的交警,,他會讓我提前下車,,跑過路口,再上車,,只三兩次已氣喘吁吁,,幸好交警下班早。取餐,、送餐,要的是速度,,這對身體的影響有滯后,,讓我在此后的兩三天渾身酸痛,真是不合格的勞動者,。
共同勞動的情誼是天然的,,一時感受到何為階級的團結。到晚上7點多,,我們分開,,他和許多其他外賣員站在一起,,停在商場的背面,燈光暗淡,,靜得像半小時前我們穿過的郊野,。我走向商場的另一面打車,那里有不絕于耳的網(wǎng)紅飲品店音樂聲,、小孩子的玩鬧聲,,一片嘈雜。
初春的蘇州微涼,,3小時電瓶車的速度加重了幾倍的涼意,,我本想點杯熱飲,18元一杯,,想了想剛剛賺到的不足30塊錢,,于是放下已經(jīng)打開付款碼的手機。這時,,我猛然意識到一種不同:我似乎沒做對什么,,但可以輕飄飄點一杯奶茶;他們更是沒做錯什么,,卻在這樣的夜晚往返于一杯杯奶茶,。再多想一點,其實我們只是往返于不同的奶茶,,背著各自的地圖,。
回到酒店大堂,那里更加明亮,,兩個女孩在和前臺吵架,,大意是,“我沒有錯,,是你們的問題,,所以你們要負責解決,其中艱難與我無關,?!焙牵?guī)則分明的現(xiàn)代城市,,是我熟悉的,。而在剛剛的往返中,我看到更多的《請原諒》,,“請原諒,,這些走失的秒針 原諒我們爭分奪秒 就像原諒浩浩蕩蕩的螞蟻 在大地的裂縫搬運著糧食和水”,這是王計兵筆下的狼狽與自尊,。
結束采訪后,,我貧瘠的生活中很快出現(xiàn)了另一位需要打交道的體力勞動者,,是位安裝師傅,是他第二次上門我才有了印象,。第一次他像跟班一樣在另一位師傅背后,,是打下手的學徒,盡管看起來已經(jīng)四十多歲的年紀,,不知之前是做什么,、有何變故,命運給他穿上這件新衣裳,,如王計兵《撿來的工裝》中所寫: “一件尚新的工裝 被誰丟棄在 路邊的一處枯枝上 像一顆炫目的糖紙 現(xiàn)在我穿著它 在大街小巷送餐 一粒行走的藥片 就包裹上了一層糖衣”,。
這次上門是安裝一張桌子,有力氣,,再有把痛快的電鉆即可,。安完,他咳了一聲,,我問他要不要喝水,,怕麻煩他擺擺手,一言不發(fā)收拾完工裝包,,匆匆離開,,看起來在憋著什么,門剛在他背后關上,,我聽到一聲暢快的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