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唱就唱,要唱得響亮,,就算沒有人為我鼓掌……”熟悉的手機鈴聲再響起,,這樣的聲音屬于周立太,。從準備寫這個選題并聯(lián)系他開始,直到稿件最終刊發(fā),,這鈴聲不知響過多少遍,。過程中他給我打過特別多的電話,工作數(shù)年很少遇見如此迫切的采訪對象,,生怕關于他的報道發(fā)不出來,。
10年前,20年前,,周立太曾多次登上新聞媒體的頭版,。但最近幾年,這樣的熱度消散,,只剩下他在電話那邊喋喋不休地抱怨,,最近幾個聯(lián)系他的記者怎么都沒發(fā)稿。
在今天,,一篇報道對他到底意味著什么呢,?在后來的采訪中,我慢慢了解到,,如此的熱烈與渴望,,來自于曾經(jīng)打在他身上的鎂光燈正漸漸消失,更來自于他曾經(jīng)奮力求索的一切正在消失,,而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fā)生——就像開頭的鈴聲,,那是2005年張含韻的一首歌,來自當年超級女聲的廣告歌,,現(xiàn)在聽來是多么遙遠的旋律——周立太是一個活在過去的人,。
周立太,律師,,代理過幾千例農(nóng)民工維權相關案件,。他曾以“文盲律師”的標簽登上美國哈佛大學演講臺,也曾獲得我國司法部授予的“第二屆全國法律援助先進個人”稱號,,一度被譽為“民工的保護神”,;他也曾狀告諸多沒有支付律師費的農(nóng)民工當事人,引發(fā)社會關于誠信的大討論,,并被寫入國家公務員考試的申論題……
僅僅是迷戀過去的神話和榮光嗎,?顯然不是,周立太的過去時刻伴隨著爭議,,以及因之帶來的關于時代的思考,。他在勞工案件中基本采用風險代理的模式,“不贏不給錢”成為這種代理模式的通俗說法,。收取的律師費不算低,,盡管農(nóng)民工身處困頓,,但除了周立太他們很難找到別人,打不打得贏另說,,代理費還抵不上兩趟機票錢,,誰做這賠本買賣?案件周期又拖得那么長,,哪個律師愿意耗,?“可以說那時候沒有一個農(nóng)民工是不怕資方的?!?/p>
2004年,,周立太把自己的當事人、農(nóng)民工劉朝正告上了法庭,。為弱者代言的周律師把矛頭指向了弱者,,這引來不少質疑。他一度對著中央電視臺的鏡頭怒言,,“我既不是他爹,,也不是他媽,更不是他爺爺,,我是一個律師,。律師收代理費正常,不收代理費不正常,!”
這樣的言論很符合周立太身上獨有的“刁民氣質”,,在法治尚不健全的過去,刁民氣質某種意義上成就了當時要做之事,。比如,,他曾經(jīng)把為討回律師證而送了兩條煙一事白紙黑字寫進公開的回憶材料中,試問以后還有誰敢收他的禮,?還有,,因為追討律師費,他曾在電視節(jié)目中揚言“要拿刀去砍人,,(那人)不給錢”,。
《從底層滾出來:文盲周立太何以名值千萬》一書,講述了周從草根出身歷經(jīng)數(shù)十年奮斗,、代理過數(shù)千件勞工權益案件的故事。那是中國上一輩人奮斗勵志的一類樣本,??嚯y的童年、執(zhí)拗的性格和因之生長出的對應然秩序的渴求,,在周立太身上外化為“刁民氣質”,,最終走出了他從出身寒門到扶助弱者的人生路,。
這樣的“刁民氣質”還體現(xiàn)在,周立太有時會對自己的當事人講臟話,,就在電話里,,甚至直接當面指著鼻子說,這在現(xiàn)代規(guī)范的代理關系中是難以想象的,,但周立太一貫如此,。由于對權利的無知和性格中的忍耐,農(nóng)民工不覺得有何不妥,,現(xiàn)實中他們也找不到第二個周立太愿意代理他們的官司,。
但這樣的氣質在今時今日顯然是有些不合時宜的。采訪結束后的一個中午,,周立太帶上律所的幾位年輕律師一起吃午飯,,他在飯桌上滔滔不絕,講述自己的過往與計劃,。他激動的神情和揮舞的雙手,,給本就嘈雜的餐廳平添幾分“熱鬧”。就在這熱鬧的中心,,其他律師默不作聲,、低頭吃飯,沒人捧場,,如同一場2022年的獨角戲,。
在街頭餐廳之外,他也有過那樣滔滔不絕的高光時刻——那是在哈佛大學的講臺,,只有小學二年級學歷的周立太作了《從農(nóng)民到律師》的主題演講,,從中國最貧苦山區(qū)出來的、幾乎文盲的農(nóng)民到走向世界舞臺的律師,,這樣的反差只有身處其中的周立太能把握,。他的演講稿都是自己寫的,他太懂得如何表現(xiàn)這種反差與抗爭,。
那些都是過去了,。《南方人物周刊》曾在2005年采訪過周立太,,當時的標題是《周立太 要告,!告,才能進步》,。在當時,,他的律所中有“兄弟伙”,都是他事務所的工作人員,吃住在一起,。他們是沒有多少文化的農(nóng)民工,,一些是“斷手”,周立太代理完他們的案子后,,把他們留了下來,,做些雜務。兄弟伙在一起,,很有一種大家庭的味道,。
如今律所中不再有那樣的痕跡。連他自己也是一個人在律所附近租房子住,。在重慶高溫的夏天,,周立太日常穿著寬松的T恤,往返于律所與居所,。這條必經(jīng)之路上有家彩票店,,他會時不時買幾張——他已經(jīng)66歲了,不期待人生會更開闊,,只能押寶于運氣,。想著買彩票萬一中了大獎,就有足夠的錢去辦個博物館,,把過去的案件資料整理好,,面向公眾開放,讓人群中的故事回到人群中去,。
等在紅綠燈路口,,周立太熟悉這附近的一切,但又經(jīng)常行色匆匆在尋找什么別的,??粗纳碛埃蚁氲疆斈暝谏钲?,在奔波于無數(shù)個勞工官司的日子里,,也許他也是這樣一身行頭走在街頭,憑借的也只有這一腔熱血,、一具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