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2月20日,,國內(nèi)各大媒體均刊登了這樣一條讓人唏噓的消息——《中國富商攜兒子乘直升機考察法國葡萄園時失事》。寒冬臘月,,波爾多冰冷的河水吞沒了郝琳和他12歲的兒子,,以及機上另外兩名乘客,。
近年,中國人在海外買酒莊的消息時不時因為趙薇,、章子怡這樣的名人出現(xiàn),,零星獲得媒體關(guān)注。此次悲劇發(fā)生,,再次把買酒莊這樣一個看起來極其小眾的事情擺在了大眾的面前,。有多少國人在法國購買酒莊?他們都是些什么人,?他們是為了買酒,,還是為了買莊?
城堡不是身份
無疑,,這是一場富人的游戲,。而中國人偏愛波爾多,一如他們曾拜倒在LV的腳下,。
綜合去年年底的公開資料,,5年買下60個莊園,并且數(shù)字還在不斷刷新,。中國富豪打敗比利時人,,成為波爾多頭號外國業(yè)主,,也是第一大買家,。其余在法國境內(nèi)的收購則散落在勃艮第、普羅旺斯等地,。
波爾多的酒莊有一個與眾不同之處——愛冠以“Chateau”的名號,,直譯成中文,就是城堡的意思,。
波爾多+城堡,,在門外漢看來簡直“必須是”高級紅酒的代名詞。其實,,這不過玩了一個文字游戲,。
“Chateau只是一個抽象的概念,僅僅是指這個酒莊有自己的葡萄園自己釀酒,,上面可能有,、也可能沒有附帶城堡建筑,”波爾多葡萄酒學校認證的國際講師陸江說,,“可笑的是有大陸的土豪去買酒莊,,一心看重的不是葡萄園這個核心要素,而是沖著‘城堡’兩個字來的,,先看看上面的房子漂不漂亮,。”
“灰姑娘”終于站在“城堡”的大門前,卻發(fā)現(xiàn)自己并沒有摸到通往葡萄酒金字塔塔尖的秘密階梯,。
就在2008年前,,波爾多甚至有近萬家叫作“城堡”的酒莊。金融危機的海嘯過來,,摧枯拉朽地沖倒了兩千多家,。中國人趁機跟在后面撿點便宜。
“在等級森嚴的波爾多,,中國人購買的酒莊幾乎沒有什么出類拔萃的,。大多數(shù)都是些相對平庸、經(jīng)營不易的酒莊,?!标懡毖圆恢M,他的另一個身份是葡萄酒收藏顧問,,這幾年有錢人時常找上門來打聽買酒莊的門道,。
即便是2011年年底,趙薇豪邁地拍下400萬歐元,,收購了波爾多圣愛美濃區(qū)占地7公頃的夢洛堡,,也只是比普通法定產(chǎn)區(qū)(AOC)要高檔一點的Grand Cru,不足以與列級酒莊相提并論,。這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莊園在中國聲名鵲起,,只不過為趙薇的星光平添了一絲法式浪漫色彩。
郝琳登上直升機前,,剛剛完成了旗下柏聯(lián)集團對大河堡的收購,,這本是一次凱旋之旅。3000萬歐元的成交價創(chuàng)下了中國人在法國收購的價格紀錄,。人們往往忽略了,,實際上這次的成交面積達到了60公頃之多,算下來每公頃葡萄園的成交單價是50萬歐元,,比夢洛堡的單價尚且便宜幾萬歐元,。
快錢與慢文化
仍然有很多人前仆后繼地投入葡萄酒釀造的“汪洋”中,而另外一些人卻悄悄洗腳上岸,。
“部分中國人已經(jīng)賣掉了自己的酒莊,,投資循環(huán)的速度在加快,新業(yè)主也還是中國人”,,波爾多葡萄酒專業(yè)記者雅內(nèi)·安森寫道,。
最快的一宗轉(zhuǎn)手紀錄是半年時間不到。按圈內(nèi)人的說法,,“連打包的時間都沒有”,,頂多就是修葺了一下地面上的建筑,,“投機”二字不言而喻。
除去中糧等幾個膀大腰圓的葡萄酒同業(yè)競爭者外,,在形形色色的神秘買家中,,房地產(chǎn)商成為了一個主流人群,而收購面積多介于10到30公頃之間,。
“2010年起,,明顯感受到中國購買的活躍,不少是家族企業(y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投資不超過2000萬歐元,房子,、配套比酒重要,。”某國際投行負責法國酒莊投資項目的羅姆(化名)介紹,。
“買酒莊就是一種商業(yè)行為,,它的底線是不賠錢?!币操I酒首席葡萄酒顧問徐偉說,,“至于為什么買,可能是投資需要,,可能是公司內(nèi)部使用,,用來送禮,可能是面子上好看,、形象上光鮮,。”
懂行的是少數(shù),,外行是多數(shù)。中國人為波爾多創(chuàng)造了一道新的風景線:
莊園門口停了一輛商務車,,一群中國人從車上下來,,帶著中介商、翻譯和老婆(或老公),。他們埋首研究“城堡”與星宿運行的關(guān)系,,忙著在老房子里面圍著掛毯拍照,而忘了去看葡萄園,。有的買家甚至提出要買有活水流經(jīng)的莊園,因為事關(guān)風水。
把“喝可樂,、雪碧和喝葡萄酒,都當作一種消費飲料”的國人很難理解法國人骨子里對葡萄酒的宗教感,、儀式感和文化感。
從希臘,、羅馬的酒神祭,,到基督教的圣血,葡萄酒嵌入西方文化的內(nèi)核,。對于釀酒的人而言,,葡萄園的經(jīng)營則書寫著一部部厚重的家族史?!拔倚r候,,看爺爺種下的葡萄樹;長大了,,我用樹上結(jié)出的葡萄釀出美酒,。”羅訥河谷的一位莊主只用兩句話就描繪了一個祖輩耕種,,代代相傳的圖景,。
新晉的中國莊主儼然一副闊少派頭,而法國莊主說穿了就是一個葡萄農(nóng),,他打起領(lǐng)帶,、端起酒杯可以演繹法蘭西紳士的派頭,但一年到頭,,他們更多是在和天斗:為葡萄樹抓抓害蟲,,秋天到地里搶收果實,最后一頭扎進彌漫著腐爛葡萄氣味的酒窖中尋求瓊漿,。
不過,,中國人確實是利用“文化”的高手。在中國莊主進口波爾多酒的介紹中,,總是喜歡把古堡的歷史大大渲染一番,。
“無論市場包裝如何,好酒的首要標準是基于它的品質(zhì),。要提高一個酒莊在業(yè)界的品質(zhì)認可,,少則需要十幾年的努力?!痹陉懡磥?,經(jīng)營理念的沖突、東西方文化的疏離,、高昂的價格,,封鎖了中國人通往頂級酒莊的道路。
名莊買不走
2012年7月到2013年7月,,波爾多賣了3億1400萬瓶酒到海外,,四分之一多流入了中國人的胃中,。
波爾多只是法國十大葡萄酒產(chǎn)區(qū)之一,名氣最大,,產(chǎn)量最大,。
但是,每當需要打開一個新興市場的時候,,波爾多總是扮演著尖刀連的角色,,在當?shù)赝辽木莆幕刑娣▏茪⒊鲆粭l血路。然后,,才輪到勃艮第,、羅訥河谷、朗格多克-魯西永這樣的第二梯隊上場,。
波爾多善于自我營銷的傳統(tǒng),、成熟的商業(yè)投資模式也成為葡萄酒世界里的吸金利器,獲得了中國商人的青睞,。換句話說,,波爾多酒莊更容易買賣,其他產(chǎn)區(qū)的“小農(nóng)”心態(tài),,讓外來者很難橫插一腳,。
2012年是中國人收購法國酒莊的一個轉(zhuǎn)折點。
8月底,,澳門博彩控股營運總裁吳志誠以800萬歐元的天價把勃艮第大名鼎鼎,、有八百多年歷史的哲維瑞-香貝丹酒莊拿下。
這個占地僅2公頃,、年產(chǎn)12000瓶以下的精品莊園自1858年起一直為馬松家族掌管,。起初,法國業(yè)內(nèi)人士對莊園的售價預估是350萬歐元,。最后的溢價著實把勃艮第人嚇了一跳,,生怕中國人炒高地價,旋即又自我安慰:這次收購不過是個中國在當?shù)氐摹肮吕?,加之吳志誠是個大行家,,必會善待莊園。
3個月后,,波爾多圣愛美濃產(chǎn)區(qū)的列級酒莊——貝勒豐酒莊又宣告成為河北鋼鐵企業(yè)家王先生的資產(chǎn)。這是迄今為止,,中國人在法國購買的最好的酒莊,。
也正是從這一年開始,法國媒體傳遞著對“中國現(xiàn)象”的糾結(jié)甚至是擔憂的心情,,從《世界報》,、《費加羅報》,,到獨霸一方的《西南報》以及幾家重要雜志無一例外,還沒算上電視臺和電臺的報道,。
雖然波爾多葡萄酒協(xié)會的亞洲區(qū)代表托馬斯·朱利安不失時機表示,,波爾多現(xiàn)在更愿意接受外國投資,新的投資者肯花錢更新釀酒設(shè)備和廠房,。也確實有相當一部分波爾多莊主“張開雙臂,、微笑著歡迎”中國金主來“救火”。
但是,,圈子里,,無論是中國人還是法國人都心知肚明,真正的名莊買不走,。
陸江和徐偉都認為,,法國人豎立了一個“非我同類,其心必異”的文化心理壁壘,,讓中國人難以跨越,。
法國知名釀酒師斯蒂芬·德農(nóng)谷則指責中國人都掉進了錢眼之中?!懊堪雮€月就有在法國投資的中國人找到我,,希望我也幫忙到中國釀酒,我全部回絕了,。他們的計劃看上去都是成天想著怎么賺錢,,而不是怎么做好酒……我也不希望看到一些波爾多的名莊變成‘中國城’,這勢必打破當?shù)氐钠胶??!?/span>
趙薇在波爾多的酒莊
1%不到
60:7000,無論從酒莊購買的數(shù)量還是以占地面積衡量,,連波爾多的百分之一的比例都夠不上,。中國勢力在傳播的鏈條中被制造新聞的人有意放大了。波爾多歷來有著國際色彩,,中國人既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后一個投資此地的外國人。
歐洲成分或許更濃厚,,比利時擁有45個波爾多酒莊,,英國人、愛爾蘭人和德國人早已下手,。即便是五大名莊,,歷史上也常易主為“老外”。1797年,即法國大革命后期,,拉菲酒莊一度被荷蘭財團買走,;瑪歌莊園在1977年被賣給希臘人;美國銀行家克蘭斯·帝龍的曾外孫,、盧森堡侯貝王子剛剛繼承其母親傳下的侯伯王莊園,。
“一些列級酒莊,往上追溯五代,,都是外國買家,,中國人只是晚到了一步?!毙靷フf,。
上世紀80年代日本“買下全球”的資本擴張浪潮在今日又被中國富人所復制。即便是在波爾多,,我們也只是尾隨在金融危機的“身后”,,沿著日本人當年的腳印,重走了一遍,。而日本人名下的拉格朗日堡和龍船酒莊兩個1855年就被評為列級酒莊的收購紀錄,,尚未被中國人打破。
醉翁之意不在酒,?!昂芏嗳艘慌哪X瓜,就想買個酒莊,,自以為能在國內(nèi)爆炒賺一筆錢,。而他們往往也只看到收購酒莊需要花的價格,不知道后續(xù)是一個不斷投入的過程,?!标懡?jīng)常將上門的富豪“勸退”,“我一定會問一個問題:想清楚酒莊對自己有沒有用,,你到底是要會所,?還是要投資葡萄酒產(chǎn)業(yè)?波爾多七千多個酒莊,,精品酒莊只有極少數(shù),,絕大部分都是默默無聞,酒都不貴,,投資回報率很低,。”
“大干快上”,、“創(chuàng)造名牌”的中國式思維方式注定要忍受法國“慢工出好酒”的漫長周期煎熬,。
法國人倒是“樂觀”,他們預言中國人大規(guī)模收購的風才剛剛刮起,。
最近幾個月,,羅姆觀察到了一個新變化:中國買家把投資標準提高到了2500萬到5000萬歐元的區(qū)間,并把目光回歸釀酒本位:土地的質(zhì)量,,酒莊的排名潛力,。
“大部分買家還是希望長期持有的,成熟的商人不會只把眼光停留在國內(nèi),?!毙靷フ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