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瞰百灣家園全景,，懸浮的“空中花園”和彩色步道將各個住宅樓緊密連接在一起（圖：ArchExist）

由馬巖松帶領的MAD建筑事務所設計的北京公租房小區(qū)燕?！ぐ贋臣覉@，因獨特的外型和優(yōu)美的環(huán)境,，被許多網民和媒體稱為“北京最美公租房”,。但每平米70元的租金和較大的公攤面積，也讓一些租戶覺得難以承受,。在“最美”與“最貴”這兩個表征之下，百灣家園承載了設計師怎樣的理念與志向,？他們希望挑戰(zhàn)既有的觀念,，是一種“超前”還是恰當其時？租戶能實現多大程度的居住尊嚴與生活品質,？公共空間里的自由與管理,，如何界定和打造？《南方人物周刊》記者近期探訪百灣家園,，尋找這些問題的答案,，并探討“最美”與“最貴”之外公租房的更多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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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浮的城市花園”

曾在多個出租屋間奔流遷徙的藝術家葛宇路說,，在北京能滿足尊嚴的住宅的基礎就是“穩(wěn)定”,。“城里一般都很難滿足這個條件,，除非你有自己的房子,。當時在百子灣創(chuàng)作《葛宇路》這件作品時，我都沒想到今天百子灣會建起公租房,，因為百子灣在我的印象里就是‘貴’,、‘好’?！?/p>

從地鐵7號線化工站出來,，朝北走200米，便能見到路東這群以白色和灰色為主體的建筑,。坐落在廣渠快速路以南的百灣家園,，緊挨在建的28號線地鐵，馬路對面便是北京最大的惠民市場“百姓菜籃子”,，走兩公里可達陳經綸中學帝景校區(qū),，垂楊柳醫(yī)院和航空總醫(yī)院也不過幾個公交站的距離,。

采訪中許多租戶表示，優(yōu)越的地段和交通,，是這個小區(qū)令他們心動的首要因素之一,。和其他城市類似，北京的公租房大多位于五環(huán)周邊甚至更偏遠地段,，像燕?！ぐ贋臣覉@這樣靠近四環(huán)的，可算稀缺品,。

屬于它的更多奧妙,，從西門的這條主路走近，便次第展開了,。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如同城市次干道一般寬闊整潔的小區(qū)道路,；主體樓房形狀不一，呈“Y”字形或三岔形狀,，結合梯田般退臺式的設計,，給人高低錯落的視覺感受；最養(yǎng)眼和“驚艷”的要數幾乎貫穿南北,、連接整個小區(qū)的紅色跑步道,，位于頭頂上方的二層，點綴著各種綠植與花卉,，形成了一般住宅小區(qū)難得一見的屋頂花園景觀,。而在架空層之下，還有很多空曠的“灰空間”,，是設計師為將來的其他用途作的“留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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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附近的建筑攝影師朱雨蒙前后到過百灣家園幾十次。他時常見到一位光頭大哥戴著耳機在花園跑道“暴走”,；小女孩佳佳總愛在空地騎滑板車,，和小朋友瘋玩，姐姐則在旁邊安靜地寫作業(yè),。因為養(yǎng)著一只西高地犬,，他和這里的很多養(yǎng)狗租戶成了朋友。夏天的時候,，“樓腳被密密麻麻的樹環(huán)抱,，遠看像是從一團淡綠色煙霞里生長起來?！?/p>

“起初以為這里是商品房的時候,，我還曾暗自盤算過自己的存款余額?！彼χ貞?。

對設計師馬巖松而言,，地段和交通屬于他無法控制的客觀因素，但傳遞出美感與精神氣質,，創(chuàng)造出新的公共空間與居住文化,，則是他和同事在這個項目中特別希望達到的目標。

“為什么大家叫它‘最美公租房’,，我會特別高興,，因為這個美代表了一種好感，沒有摻雜其他特別標簽式的東西,。而長期以來,，在租住的項目里這種感知和需求是被忽視的?！?/p>

建筑設計師馬巖松與其設計的百子灣社會住宅項目模型? 圖/南方人物周刊記者 梁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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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住宅的精神追求

由北京市保障性住房建設投資中心（以下簡稱“保障房中心”）持有的燕?！ぐ贋臣覉@屬于社會住宅（social housing），在歐洲亦稱之為“社會出租住宅”,，是指政府直接興建,、補助興建，或民間擁有,、適合居住的房屋，采取“只租不賣”模式,，以低于市場價格的租金或免費出租給收入所得較低的家庭或特殊弱勢對象的住宅,。

在歐洲，社會住宅也經歷了觀念與形態(tài)的轉變,。1950到1970年代的這類建筑多半選址偏遠,、規(guī)模巨大，缺乏人性尺度和空間特色,。而1990年法國的《博松法》第一次在法律上提出“住宅權”,，近年來更加注重社會住宅更好地融入城市整體。

2010年,，《國務院關于堅決遏制部分城市房價過快上漲的通知》出臺,，正式向全國推廣保障性住房體系。但在建筑層面,，公租房（包括許多商品房小區(qū)）依然充斥著高層,、行列式封閉小區(qū)的單一面貌。建筑師張佳晶曾撰文指出,，行業(yè)內和民眾被灌輸了太多教條：戶戶朝南,、一梯兩戶、大面寬小進深,、南北通風,、明廚明廁等基于戶型來衡量住宅好壞的單一算法,，甚至將戶型大范圍標準化。而城市問題,、社區(qū)活力,、鄰里交流、多樣性這些同等重要的問題都被忽略了,。

北京燕楓工程項目管理有限責任公司總經理賈鵬受訪時表示,，邀請MAD建筑事務所來做社會住宅的設計，正是希望引進先進設計理念,，打破人們對保障性住房的刻板印象,。“能夠用設計推動中國社會住宅創(chuàng)新,，讓空間和建筑服務于人,，體現建筑對人的關懷?！?/p>

接手這個項目,，馬巖松既有些猶豫，又順理成章,。此前MAD曾擔綱三亞鳳凰島,、北京阿瑪尼公寓的住宅設計，但做社會住宅還是頭一遭,。這將涉及面積,、光線朝向、消防設施等方方面面嚴格的規(guī)范條款,，與社會的真正接觸也勝過之前擅長的文化藝術單體項目,。但另一方面，2014年前后,，他便在清華大學開設了《社會住宅的社會性》課程,，對這一話題關注良久。

“原來所有的公租房,、商品住房都在做這件事,，給你按不同的東西定好價——多少錢你能得到什么。什么位置,、密度……所有特點都跟價格相關,。最后這些就成為衡量住所的唯一指標?！瘪R巖松說,，“很多公租房住戶覺得，這個房子的屬性已經清晰地說明,，它是一個很low的生活了,，因為它偏遠,，房屋戶型小、材料低廉,。但其實在我的眼里,，沒有什么不同，拿掉面具,，每個人的精神層面一樣赤裸,。我希望建筑和空間有這個力量?！?/p>

MAD在10月印刷了第一期《新住宅》小報,，頭條即馬巖松撰寫的《新住宅宣言》。其中提到了“開放社區(qū),、豐富的空間,、以個性理解社會性、樸素美學”等8條新目標,。馬巖松呼吁,，中國最具有人文精神、最追求設計和個性的建筑師都應該投身于這場新住宅運動,。

我想起好幾年前,，我和一位同住在北京西北“睡城”的鄰居交流過有關問題。我們所在的那片超大型住宅區(qū)不算擁擠,，生活和交通也還方便,。但我只是感到太不滋養(yǎng)眼球了。說白了,，房屋和道路都沒多少美感，只是個居住的軀殼,。住戶們可以提升住宅內部空間,，對小區(qū)環(huán)境則無能為力。

“在北京住,，你還指望追求（美）這事兒,？”鄰居當時幾乎是噎了我一下。

馬巖松笑道,，“你要給他（住戶）一個他自己都覺得不需要的東西,，是不是？但我們就是,?！?/p>

他難忘自己半年前到百灣家園的日子，在橋上看十字路口,，有一個年輕的保安在跳舞,，旁若無人,，特別有生活感?！斑@也是我們希望這個社區(qū)能帶給大家的一種氛圍,，能放松自由地去表現。我們不但給你房子,、社區(qū),，還要給美，還要給‘跟社會融合’等等,，這些（大家暫時不一定覺得自己需要的）理想化的東西,。我覺得挺有挑戰(zhàn)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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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圍墻

夜里,，從空中俯瞰百灣家園，貫穿小區(qū)的幾條道路亮起星星點點的橘黃色路燈,，加上深紅色的跑道,，猶如若干條充滿生機的“銀河”。

這些道路如此開闊,，以至于上海財經大學社會學者孫哲在看到項目圖片時,，將之當成了城市道路，“很了不起的開放社區(qū)設計,?！?/p>

這種“錯覺”正合馬巖松的設計初衷。

在做這個項目的過程里,，他參觀了北京的幾個公租房,，最大的感受便是：孤絕，荒涼,。他想到很多舊城改造的項目,，“盡管那些房子老、破,，至少跟城市多元的生活是融合的,。人在里邊，不會有被放逐的感覺,?！?/p>

開放的第一步，是打開圍墻,，“引入”城市道路,。或者說，打破“封閉小區(qū)”的壁壘,，將社區(qū)街道完全向城市開放,。整個小區(qū)設計成6個小街區(qū)，中間有道路,，車輛可在一層地面穿行,，迅即進入地庫，和二層花園的居民互不干擾,。與此同時,，所有樓宇的一層設計了大量的空間和商鋪，供社區(qū)內外的市民享用,。

“體量幾乎是原來這類空間標準的10倍左右,。”MAD希望,，這些空間可以出租,，成為咖啡館、餐廳,、幼兒園,、便民診所、書店,、畫廊等等,，也可以支持非營利組織或年輕的工作室，舉辦一些社區(qū)文化項目,?！八赃@個街區(qū)不只是屬于這個社區(qū)，需要借助周圍的交通,、辦公環(huán)境帶來創(chuàng)造力,，從設計角度推動一些東西?！?/p>

不過,，建成至今，小區(qū)所有的一層商用空間里,，只開了一間小小的超市，入駐了一家家具店,。保障房中心表示,，成規(guī)模的商鋪招租還未啟動，大約在明年開春后開始,。

北京大學社會人類學博士趙滿兒曾在MAD實習,，和這家建筑事務所的合伙人黨群等人有過交流。“我和MAD聊到一些社會史的研究,，關于中國傳統的街道和社區(qū)文化的,，比如成都的茶館、街頭藝人這些,他們覺得很有意思,。會問,，如果我們要讓今天的人獲得這樣的生活體驗，應該怎么做,？他們有這樣的沖動,。”

于是,，小區(qū)里有了一個圓形的下沉小劇場,。設計師們希望，戲曲,、歌舞,、話劇，不再只是必須走到專門劇場才能體驗的文化享受,，而是就在身邊,。采訪時，好些租戶不明白這個圓形空間是做什么用的,，但也會在這閑坐,、聊天?！芭d許某天,，他們就在這兒自己表演，或者很自然地欣賞或參與到別人提供的演出里,?！壁w滿兒說。

住戶們對圓形劇場很好奇? 圖/朱雨蒙

“真的要拆圍墻嗎,？那不好吧,，多不安全。最近我們還丟了不少快遞呢,?！弊鈶衾锏牟簧俅鬆敶髬尠櫰鹆嗣肌?/p>

“開放”的理念不僅在住戶層面遇到阻礙,，也有實操的不確定,。剛建成不久，就趕上了新冠疫情,。目前百灣家園社區(qū)周圍依然有一圈圍欄,。在馬巖松的設想里,，旁邊的其他社區(qū)能否接受相互之間的開放不在項目的控制內。但周邊未來會建成的創(chuàng)意園區(qū)和公園,，至少能夠部分地和百灣家園實現無障礙互通,。

至于安全性的保障，馬巖松認為這是對小區(qū)治安管理的考驗,?！斑\營方對于‘開放’這點應該沒有疑義。但肯定需要更多的監(jiān)控,、智能社區(qū)的投入,，才能夠做到在物理上的包容性?！?/p>

也有租戶向我們表示,，百灣家園出名后，挺多“外頭人”來參觀,?！霸蹅儹h(huán)境這么好，是挺光榮的,?？晌覀円彩墙涣斯珨偅ㄙM）的呀，憑什么你們想來就來,？”

“（租戶們）得改變一個觀念,。”針對這種聲音,，馬巖松指出,，“就是說圍墻拆了，社區(qū)就不只是你們家的了,，它是城市的一部分,。你可以說，二樓以上是你們家的,。但一層這些公共空間,，市民們完全可以一起享用?！?/p>

采訪中我們發(fā)現,，許多租戶除了感受到“美”以外，對設計師們提倡的“開放”“融合”等概念,，并不是很知情和充分理解,。有沒有可能，在項目落成前或租戶申請入住的過程中,，設計方和項目持有,、運營方先向公眾解釋這些理念？

孫哲答道：“對話當然可以嘗試,。19世紀奧斯曼男爵對巴黎的大改造就完全沒有告知公眾,，推翻了很多東西。但到后來薩科齊時代,，推行‘大巴黎計劃’（巴黎城市建設新規(guī)劃）的時候,，就有大量的公共參與。現在城市規(guī)劃中的公共參與基本上是一個共識,。需要有大量的規(guī)劃師,、設計師到一線跟居民解釋這個事，哪怕跟居民‘吵架’也是一種對話,。在上海很多的社區(qū)營造項目,，主辦方會不斷地邀請居民參與工作坊，去激發(fā)他們,?！?/p>

孫哲拿出手里的《新住宅》報第一期，第4版上印著LE RéSIDENTIEL RéINVENTé （新住宅）,?！斑@句法語，直譯就是‘重新發(fā)明的居住’,。馬巖松大約是要對標巴黎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青年革命,，但他應該更想超越那個時代，這個項目就透露出很新的公共屬性上的實踐,。以前大眾可能覺得MAD只做明星建筑,，跟社會的連接比較薄弱。但現在看到知名建筑師發(fā)報紙,，和開發(fā)商,、學者一起開發(fā)布會，進行社會對話,，這都是非常積極的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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租金：不可回避的課題

有些問題,，也許超出了設計師能左右的范疇,，給設計方和決策方提出了新課題。

在北京,，公租房單套建筑面積嚴格控制在60平方米以下,，以40平方米左右的小戶型為主。這些住宅主要面向城鎮(zhèn)中等偏下收入的住房困難家庭,、新就業(yè)無房職工和城鎮(zhèn)穩(wěn)定就業(yè)的外來務工人員,。申請條件包括：具有本市城鎮(zhèn)戶籍,，家庭人均住房使用面積15平方米（含）以下；3口及以下家庭年收入10萬元（含）以下,、4口及以上家庭年收入13萬元（含）以下,。

目前百灣家園的租金標準為每月70元一平方米，針對不同群體,，政府再給相應的住房補貼,。補貼比例按照收入水平從10%到95%不等。保障房中心近期接受各家媒體采訪時坦承,，相比其他偏遠地帶公租房30-40元/平,，以及幾站地鐵之外的燕保·北焦家園60元/平的價格,，百灣家園的租金的確比較貴,。

“又要求我們年收入在10萬元以下，月工資超過4000就不符合申請標準了,。但一家兩個成年人,，40平上下的房子就要花三千多租金，等于去掉了一個人的工資,。剩下還要吃飯,、帶孩子，怎么夠,？”幾位三口之家和退休租戶向我們傾訴,。“公攤占去了五分之二,，剩下的居住面積很狹小,。”

房子外觀好,，環(huán)境舒適整潔,，交通方便，唯有租金和公攤讓吐槽者不爽快,。無力承受的租戶,，多半在住幾個月后便搬離了小區(qū)。一位剛參加工作不久的租戶小陳在這兒免費“蹭”室友的房子,。她說,，“身邊剛畢業(yè)、條件一般的年輕人,，多半會考慮單人房租在2000以內的,，不然根本住不起?！?/p>

此前,，保障房中心副總經理李持纓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公租房定價是按照略低于同地段、同類型住房的市場租金水平確定的,，并實行動態(tài)調整,。他提到，燕?！ぐ贋臣覉@定租時，周圍市場價已經達到100元/平米左右,?！翱紤]到價格偏高，我們已經突破了原有折扣概念,，打了七折,。”

而有關公攤面積過大,，馬巖松回應,，單面房加樓道的確會影響公攤面積。賈鵬的回答則是：開闊的公共空間帶來便利的同時,，也存在建設系數的問題,。比如按照北京建筑設計規(guī)范，類似于漂浮花園這樣的空間要被計算總建筑面積,，這意味著公攤面積相對較大,。“如何在限定的框架內讓居民更舒心,，正是我們需要不斷探索的課題,。”

有意思的是,，一位保障房中心負責人最近接受媒體訪問時也發(fā)出一重疑問,，“蓋好房子從全社會角度來講是個好事，是一個城市的作品,。但是倒過來講,，（公租房）蓋得太好了，是否會背離保障初衷,？”對居住品質,、定價標準和兩者之間的平衡，各方顯然還有認識差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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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元混居

根據保障房中心提供的數據,，燕保·百灣家園一共能容納4000戶住戶,，目前入住率達七成,。其中,，60周歲（含）以上老人、患大病或做過大手術人員,、重度殘疾人員,、優(yōu)撫對象及退役軍人、省部級以上勞動模范,、成年孤兒和計劃生育特殊困難家庭可優(yōu)先配租,。

除去大體量的高樓，中間的灰色矮樓屬于低能耗的被動房,，由企事業(yè)單位職工居?。贿€有幾幢高樓最下頭的躍層,，未來可能會給符合條件的人才居住,。

目之所及，已入住的人里,，多是退休老人,，名下無房，選在這兒“養(yǎng)老”,。即便在透著清冽的冬日夜晚,，他們也會在路上散步、聊天,?！斑@小區(qū)遛狗的租戶特別多，是不是也和人員構成有點關系,?！敝煊昝烧f。

老汪? 圖/朱雨蒙

他認識的老汪住在1號樓,，但喜歡在12樓下頭的空地畫畫,；老駱腿腳不好，卻也有過乘坐輪椅往返百子灣——香山的“壯舉”,；何老太太特別愛笑,，休息時愛坐在一張廢棄的長沙發(fā)上曬太陽，其余時間無比勤快,，永遠守候在垃圾箱旁,，將可回收物聚攏后交到小區(qū)那對“主管廢品”的河南夫妻手里。

何老太? 圖/朱雨蒙

六十多歲的穎姐,，則是朱雨蒙眼中小區(qū)精神氣質的代表,。穎姐老伴患重病多年，家中還有親人已先她而去。但她敘述起來從無凄慘的口氣,，而是坦然接受一切,。“她和我在這小區(qū)遇見的很多租戶,，都在認真而有尊嚴地活著,。”

朱雨蒙感覺,，這里的有些老人,，像是把胡同里的生活方式移植了過來?！氨热缭诼愤呎局闊?，聊天聊半晌?；蛘呤抢贤踉诩艺蝗幌肫鹗裁?，拿了一包肉,，就送到老張家里去，甚至不敲門,，直接推門就進,。”

穎姐和老伴兒? 圖/朱雨蒙

這樣的京派老式鄰里關系,，讓他覺得親密有趣,。在趙滿兒這樣的“95后”青年聽來，新鮮,，卻不見得會效仿,，“中國的城鎮(zhèn)化率已經達到六成。城里的青年更在乎群己邊界,，以往大院兒,、村落的熟人社會其實是回不去的?！睂O哲也因此將圓形劇場或者一層在未來的可能形態(tài),，稱為“新鄰里關系的第三空間”：類似于《老友記》里的那個酒吧，既有社交,，也保證居住的私密性和自主可控性,。

我遇到過一對從事自由職業(yè)的中年夫妻。小小的客廳,，被茶幾,、沙發(fā)、柜子和書籍,、畫框圍得滿滿當當,。女主人彭芃告訴我,，年輕時掙錢快，住過兩百來平的大房子,?！昂髞砣恕h’了，把房子賣了,，再想買,，趕不上（價格飛漲的）趟了。百灣這房子住得憋,，可是孩子能就近入學呀,。”

彭芃加過好幾個業(yè)主群,，她掰著指頭數小區(qū)租戶的行當：有搞美術的,，做影視的，賣服裝食品的……隔壁那對夫妻眼睛不好,，給人做按摩,，上門68塊一次；樓下是做公仔玩具的單身女人,，會因為彭芃女兒吵鬧上門提意見,；還有文花臂的、不怎么出去工作的北京小爺,，“晚上喝大了的,、鬧架的，啥人都有,。參差不齊,。”

這種參差不齊,，在孫哲看來,，卻是“混合居住”的一種積極嘗試。

好幾年前,，他曾去北京大興西紅門一帶調研,，那種底層聚集區(qū)形成了類似“隔都”（“ghetto”音譯，特定社會群體的聚居區(qū)）的效應,，可能會產生嚴重的社會斷裂,。

“北京為什么會有‘順義媽媽’？就是居民的需求,，出現了這種居住分異,。都市研究的經驗發(fā)現，中年男性是這類社區(qū)當中的‘隱形人’。他開車直接到地庫,，然后通過私人電梯上到自己的房子里,，你在任何場合下面都看不到這個群體，他完全被包裹在各類私人空間中,。但百灣家園混合了不同年齡,、身份，包括可能和周邊的打通,，就能有效地減少居住的分異效應,。”

2021年10月22日,，北京保障房中心舉行百灣家園住宅項目發(fā)布會,。研討會嘉賓從左至右：主持人、 《Wallpaper》 中文版編輯總監(jiān)鄧圓也,，清華大學未來實驗室首席研究員唐克揚,MAD創(chuàng)始合伙人馬巖松,，MAD合伙人黨群，北大社會學系博士趙滿兒? 圖/本刊記者 梁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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緩慢生長

“你說過社區(qū)的動態(tài)運營是漫長的,，那未來你還會介入百灣家園項目的運營嗎,？還會關心這里以后的模樣嗎？”發(fā)布會那天,，有人問馬巖松,。

他笑了笑,，“設計我做完了,，后頭不該是我們的事兒?！?/p>

采訪馬巖松時,，我重提這一幕。他再次笑了,?！拔艺f不做也沒有問題，這并非我的義務,，但是我可以做,。后頭這些商鋪到底租給什么樣的商家，在小區(qū)里能不能做一些類似壁畫,、涂鴉這樣的藝術活動,？這些，都勢必要和物業(yè),、管理方持續(xù)地溝通,、交鋒。除了他們和政府部門，還要有更多的知識分子,、社會學家,、人類學家、藝術家參與,?！?/p>

目前，百灣家園沒有對應的居委會,，社區(qū)管理主要由保障房中心和物業(yè)機構承擔,。保障房中心表示，這個小區(qū)不一定具有公租房的普遍代表意義,，但是一次很好的嘗試,。未來他們還將繼續(xù)邀請優(yōu)秀的設計機構參與到保障房的建設中。

所謂的社區(qū)營造和小區(qū)活力,，在這樣的租住住宅里,，會不會因為人員的流動性而難以維系？

也許不用那么著急,。盡管底商依然空落,，小區(qū)里有個住平谷的小哥每周會用面包車運一些新鮮水果來，分發(fā)給群里預訂的住戶,；有些快遞公司分發(fā)不過來,，租戶里有人做起了每天幾個小時的“分發(fā)工”，用推車把抵達小區(qū)的包裹送到目標樓戶,；雖然沒見到成群的夜跑者,，但以養(yǎng)狗為主題的微信群非常活躍,，互助氣氛已然形成,；天轉涼后，小區(qū)里愛跳舞的阿姨沒法待在室外了,，物業(yè)免費撥給她們一個空置的房間,，她們很開心……

冬日里，小區(qū)租戶自發(fā)組織的舞團在物業(yè)免費提供的場地內排舞,，每晚堅持排練兩個小時? 圖/南方人物周刊記者 梁辰

一個不太容易為人察覺的細節(jié)是,，百灣家園的基礎設計單元元素，正像建筑形態(tài),，是個“人”字,。由個人而生，這種緩慢,、自發(fā)的生長,，正是一個小區(qū)將活力綿延下去的基石,。

在孫哲看來，信息透明和公共對話都要跟上,，才能實現居住上的“雙向教育”：“居民當然需要教育,，也可以說落實空間規(guī)劃中的知情權，他要知道這個設計理念是什么,，關于生活可以展開哪些想象,？反過來，居民也可以教育馬巖松和其他設計師,、規(guī)劃師,，這樣可能不行，那樣是不是欠妥,?！p向教育’其實就是社會對話，這樣才能保證社區(qū)良好持續(xù)地運行,?！?/p>

（參考資料：《“哪哪都好，就是太貴了”：北京“最美公租房”該如何定價,？》,，《從公租房到保障性租賃住房，租戶如何“住有所居”,？》,，《解決問題的人》，《住得好一點,，從保障性住房開始》,，三聯生活周刊保障房時代專題，《縱觀法國社會住房簡史》,。感謝朱雨蒙對本文的大力幫助,。實習記者王致遠,、江豫對本文亦有貢獻,。本文提及租戶皆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