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維 圖片致謝Dazed China? 圖/王陽
你不會第一時間把陳維的新作品和疫情聯(lián)系起來,他不屬于那種指哪打哪的藝術家,,他作品里面的隱喻和象征也是間接的,、第二眼的。
上海西岸美術館的陳維個展“Make me illusory”是西岸美術館和法國蓬皮杜藝術中心的聯(lián)合策展項目,,也是本土藝術創(chuàng)造性場景的一次探索,。
?
?
臨時已經(jīng)成為常態(tài)
陳維曾經(jīng)的專業(yè)是電視攝像,,這是一個技術型工種,,畢業(yè)之后最對口就是去電視臺,他也確實在電視臺做了一段時間新聞攝制,,日常跑衛(wèi)生和體育兩條線,。這兩條線的拍攝方向截然不同,“衛(wèi)生新聞常常會拍到白血病兒童什么的,,特別慘,,拍著拍著我就想把我身上所有的錢全都掏給他們;體育新聞就相反,,因為總是在拍賽事……我就不是很喜歡這樣的工作,。”
他性格里詩意和非工業(yè)的成分要尋找一個出口,,而在電視臺,,他感覺一切都被體制化了,人被分成許多層級,,這些層級是由勞動合同來定義的,,自負盈虧的電視臺把員工分成數(shù)檔:臨時工、欄目聘,、部門聘,、頻道聘、臺聘或者集團聘,,仿佛一套復雜的升級打怪模式,,升級的理由又往往跟工作表現(xiàn)沒有直接關系,這一切都令人頭大,。當時陳維還在玩音樂,,跟朋友組了樂隊,也寫口語詩,這是另外一種生活方式,,哪怕受苦受窮,,也更指向藝術和自由。
當時他的理想是去法國,,學電影,,將來成為一個導演。他喜歡法國電影里那種曖昧不明的意趣,,還專門去上海學了法語,,但2003年一場非典疫情,打亂了他留學的計劃,?!昂髞砭烷_始跟一些藝術家合作,也自己做作品,,跟畫廊合作,,參加展覽,一路走到現(xiàn)在,?!?/p>
陳維這次個展《Make me illusory》,靈感亦來自疫情,,但觀看者也許并不能第一時間看出作品與疫情之間的關聯(lián),。比如他的觀念攝影作品《島嶼(紅)》,濕漉漉的地面上放著兩把壘起的塑料板凳,,板凳上壓著石頭,,背后是波光粼粼的金屬板,在地面折射出燃燒似的光斑,。他借助的,,都是日常生活中的現(xiàn)成材料,這些材料也因為唾手可得,,在疫情中常常被挪用為隔離物,。
“島就是疫情期間我們常用的一些隔離材料,一塊石頭,,一把椅子,,放在那里,寫上一個牌子:此路不通,。一個街區(qū)只有某個口子可以進,,我覺得這個很有意思。它就變成了一個臨時性的雕塑,,一個新的組合,,產(chǎn)生新的作用,。在非常時期,政府不會發(fā)放專門的隔離工具給你,,因為來不及,,但是‘臨時’就會變成一個‘常態(tài)’,很多地方在疫情這一年里出現(xiàn)了各種各樣的椅子和各種各樣的石頭,,這就意味著我們跟這些東西共同生活,。我覺得中國人有一個特別厲害的適應性,我們有一個天生的敏銳度,,一看就能分辨出,,這是一個隔離的符號,幾天下來,,我們就能迅速地適應它,,把它視作正常,成為我們生活的一部分,?!?/p>
《Make me illusory》西岸美術館展覽現(xiàn)場 ?Chen Wei Studio? 圖/Alessandro Wang
?
?
肉身的加倍孤獨
不同介質(zhì)的互相轉(zhuǎn)換是陳維擅長的藝術語言,在他的大型裝置作品《布洛克球》中,,許許多多莫蘭迪色的圓球成為舞臺的主角,,它們在臺階上或聚或散,,沉默如天體,。布洛克(Block)也是隔斷的代名詞,在城市生活中,,這些大大小小的石球常常組隊出現(xiàn)在馬路,、通道、入口,,意味著禁止通行,,而在陳維的舞臺上,它們被賦予夢幻的,、幾乎帶有少女感的色彩,,與拒絕之義形成反差。
陳維曾經(jīng)走訪生產(chǎn)布洛克球的工廠,,市政基礎建設對于布洛克球的需求極大,,在河北的石材廠里,幾百平的廠房倉庫中,,不同尺寸,,不同顏色的布洛克球胡亂堆放在一起,形成巨大的視覺沖擊,?!爱敃r我拍了很多圖片素材,,我覺得這太棒了?!?/p>
陳維像做魚皮花生那樣做他的布洛克球,,最里面是一個透明的亞克力球,球里頭裝著砂石,,好讓這顆球具備一定的重量感,。在亞克力外面,他敷一層膩子,,再包一層石膏,,石膏外面用噴繪和手工描畫的方法,一點一點模擬出水磨石的質(zhì)感,。對他而言,,這是舞臺道具,無需動用昂貴的材料,,重要的恰恰是廉價,、易得、方便搬動,,然而極度逼真——“我不追求我的布洛克球一定得是石材的,,我還是遵循一個舞臺規(guī)律,舞臺上一切都應該是假的,,然后以假為真,。”
真和假的界限到底在哪里呢,?在影像作品《Light me(點亮我)》系列中,,畫中人獨自枯坐在一個幽閉空間之中,他面前的一方屏幕投出光線,,照亮了這個人,,人被籠罩和定格在光芒里,似乎是被照耀著,。這是被互聯(lián)網(wǎng)改變的一代,,尤其是疫情之中,人們蝸居一室,,靠網(wǎng)絡與世界相連,,并依賴于這種幻覺?!拔遗牡钠鋵嵤且环N肖像,,本質(zhì)上是你和你的電子產(chǎn)品的一種合影。我們好像在虛擬世界里可以做很多事情,,但從這個肖像上看來,,你其實也不過是一個人獨自坐著而已,。” 他想要揭示人的物理屬性和生理屬性,,人似乎被手機或電腦屏幕照亮,,但仍身處黑暗之中,現(xiàn)代人在虛擬世界里忘情忘我,,也許代價是肉身的加倍孤獨,。
展覽現(xiàn)場:《我們談談:對話中國當代藝術》,亞洲協(xié)會,,休斯頓,,美國
?
交流,以及交流的消失
在展廳里,,陳維設置了一個公眾參與的互動作品,,名為《協(xié)奏曲/彈幕》,通過視頻及聲音數(shù)字轉(zhuǎn)換形式,,來探索交流的有效性,。
“我一直覺得彈幕是很有意思的東西,彈幕真正的概念,,不是交流,,而是交流的消失??雌饋砦覀児餐诳辞蛸?,看電影,我們在討論,,但你實際上是在跟誰說話,?你在跟無數(shù)一起看節(jié)目的人說話,,你的對象是無數(shù),,但‘無數(shù)’這個對象,其實是‘無’,。你不知道他是誰,,你甚至不確定他會接到消息,這種交流就變成一種新型的,、絕望式的交流,。這種交流飄向屏幕,像漂流瓶一樣,,丟掉一部分,,又留下一部分?!?/p>
陳維設計的互動作品里,,每個發(fā)彈幕的人會觸發(fā)一個隨機的聲音,,觀眾可以用自己的手機發(fā)送彈幕,但他觸發(fā)的音樂聲會在展廳里響起,,被其他觀展的人聽見,。陳維設定了聲音的數(shù)值范圍,讓叮叮咚咚的聲音不至于刺耳,,像一首偶發(fā)的協(xié)奏曲,。
陳維說,他去做藝術,,是因為所有那些他曾經(jīng)想做卻沒有做成的事情:比如寫作,、音樂、電影……藝術變成他更加綜合的表達方式,。打通了這些,,便是打通了任督二脈。他跟朋友聊天,,聊詩歌是什么,,突然間他產(chǎn)生一種感覺,看到風正在吹向自己,,但又沒真正觸及,,就像一個時代正在撲面而來?!斑@就是詩,,會讓你直面生活的瞬間,同時很超然,?!痹谀且凰查g,詩是可視的,,能像視覺藝術一樣被直觀看見,。同樣的通感也會發(fā)生在小說和電影之間,發(fā)生在他的攝影和視頻之間,,“對于電影來說,,不管你是拍一個敘事性很強的電影,還是拍一個亞敘事的意識流電影,,敘述依然是重要的,,跟寫小說一樣需要經(jīng)營,才能把觀看者卷進去,。但藝術作品更像詩歌,,跟小說無法等同。攝影也是,,照片是去時間性的,,即使它體現(xiàn)了某種時間性,,也只是時間的散點,要帶你回去,,卻又回不去,,它本身是消逝的,是萬物無法永恒的一個證據(jù),,尤其是數(shù)碼時代,,你拍了大量的照片卻不再回看。其實最好的相機是你的眼睛,,眼睛能夠超越,,如果你的眼睛看到的某個影像,會在你腦海中一再發(fā)酵,、翻騰,,引起你探究的好奇心,那么,,作為一個藝術家,,你就要去做這個東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