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巫》劇照
馬來西亞華人導演張吉安出現(xiàn)在視頻另一頭的時候,,照例戴著一副粗邊黑框眼鏡,,身后一面擺滿唱片的高墻一路延伸至屋頂——過會兒他會向我們仔細介紹這滿墻的黑膠唱片。現(xiàn)在我們只需知道這間屋子,,他正坐在客廳,。四年前一篇題為《鄉(xiāng)音戰(zhàn)士張吉安》的報道如此描述:“家里廚房只能煮開水,因為他的家同時還充當文物倉庫,,收藏的古董對環(huán)境濕度,、溫度和空氣對流度都特別敏感。”
修讀完電影專業(yè)十余年后,,張吉安開始了自己的電影創(chuàng)作,。2020年,他便憑借處女作《南巫》獲得了第57屆臺灣電影金馬獎最佳新導演,。張吉安見到李安時,,得知對方看了《南巫》,“得寸進尺地問他對《南巫》有什么評價,?!崩畎舱f,用東南亞的素材來詮釋這種奇幻又帶點寫實的作品,,拍到這樣的程度讓他很驚訝,。
得獎9個月后,《南巫》被盜錄,,并在半個小時后以恐怖片之名位列微博熱搜第六,。但實際上,《南巫》并不僅僅是一部恐怖片(雖然片中有渾身白色的鬼靜靜出現(xiàn)在樹梢,、車頂),,這個故事六成來自張吉安本人的童年記憶。馬來西亞與泰國接壤的村莊吉打,,父親被下降頭而口吐鐵釘,、昏迷不醒,遠嫁來此的母親一邊為其尋求解降辦法,,一邊勉力維持家庭生計,,不同語言、習俗和信仰在移民社群中交織,、沖突,。神鬼巫術為皮相,邊界人的生存狀態(tài)為骨相,。
“降頭其實又有點像國家的強權,。”張吉安說,,“華人可能得不到(公平境遇),,仿佛一個詛咒一樣?!彼鰬騽?,采集散落的鄉(xiāng)音歌謠,做廣播,,強烈地參與社會議題以及為華人發(fā)聲,。但他也曾說,,很多事情不必總以華人為受害者的角度看待,若總以族群為本位出發(fā)的話,,那國家是不會進步的,。每個國家社會都有一定的限制,而創(chuàng)作本該在社會里面找個定點,,從中尋求更寬廣的空間進行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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捂義山
生活在馬來西亞的華人對一些事情是諱莫如深的,比如張吉安很小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大家只要一提起“513”都會閉嘴,,“絕口不提,,大家都很怕?!?/p>
2009年4月,,為保全雙溪毛糯麻風病院范圍的40英畝地段不被征用,張吉安帶著一班戲曲伶人前去拍攝照片,,以藝文方式為其發(fā)聲,。到了那兒,一位老院民告訴他們說,,你們?nèi)ズ笊娇窗?,很有歷史的。他們便循著老院民的指示往深處走,,林間露出一塊狹長平地,,雜草和落葉上歪歪斜斜立著108塊墓碑。一座無名義山,。
一些墓碑無名無姓,,刻了字的則齊齊顯示立碑時間為1969年5月14日至20日,他們都死于5月13日的一場暴亂,。
1969年,馬來西亞國民議會選舉,,各黨派競爭激烈,,5月11日大選結果揭曉:以華人為主體的反對黨得票率約51%,首次超過聯(lián)盟得票率,,所獲議會席位大幅增加,。當天以及第二天,反對黨支持者在吉隆坡舉行慶祝游行,,5月13日,,馬來人舉行反示威游行,期間與華人,、印度人發(fā)生流血沖突,。
根據(jù)后來官方公布的數(shù)據(jù),,共有196人在這場暴亂中喪命,439人受傷,,其中大部分死者(143人)與傷者(270人)為華人,。馬來西亞進入緊張狀態(tài),國會政府懸擱21個月,,各種政治力量繼續(xù)斡旋,、談判。
種族暴動的幽靈長期在東南亞上空游蕩,,一些國家的族群沖突和民族分離主義運動至今仍在持續(xù),。
那年從無名義山回來后,張吉安每逢5月13日和清明節(jié)都會前去探訪,、記錄,。由此拍攝的短片《義山》中,張吉安以大量靜謐的長鏡頭靜觀兩個家屬:家住半山芭的梁女士多年來找不到哥哥的墳墓,,最終在差點被鏟除的無名義山尋得,,嘗試著放下歷史包袱;戲班女子則風雨不改,,年年前來悼念亡母——兩人勾連起一段漸漸被忘記的1969年記憶,。
“我們這一代,不少人正努力去探尋歷史的注腳,,哪怕是掐喉的話語權,,也不愿再選擇吞聲默言?!睆埣苍凇段媪x山》一文中寫道,。捂義山與“513”諧音,“也寓意被獨夫之手捂眼不見光的一座義山,?!?/p>
2019年是“513”事件50周年,在公祭活動上,,張吉安念了一首紀念詩,,包含著許多復雜情感:月如/這是我們的河山/我們關心/我們疼惜/因為我們?nèi)绱松類?只是一些感覺開始麻木了/一些忠貞開始變質(zhì)了/一些理想開始幻滅了/一些熱情開始冷卻了/因為/我們?nèi)绱松類?demi tanahair yang tercinta(摯愛的土地)。
《南巫》拍攝現(xiàn)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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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不去的邊界
無形的規(guī)訓仍持續(xù)存在于邊界華人的生活中,,有些通過不能說的方式,,另一些通過必須說的方式。
張吉安上小學時,,學校推行“多講華語,,少說方言”運動。有一回阿嬤到學校給他送便當,,在走廊中講了幾句潮州話,,老師無意聽到,,張吉安被扣了品行分,并到走廊罰站,,成績報告冊里被特別注明“愛講方言”,。
另一位馬來華人學者、社運工作者陳亞才也曾提到,,“有一段時間我們覺得方言是一種導致分裂的因素,,所以鼓吹少說方言,多說華語,,以至于變成一個社會共同的想法:純講華語,,在70、80年代被認為是進步的象征,,講方言就成了落后的象征,;這種觀念變成政策,變成學校制度,?!?/p>
即使到了現(xiàn)在,張吉安去學校做關于鄉(xiāng)音的講座,,發(fā)現(xiàn)“在學校不可以講方言”仍寫在校規(guī)里,。有一次他做完演講,校長上臺說:“你們今天聽完就好,,以后在學校在班上不準講方言,。”
一旦從學?;氐郊?,張吉安又變成左耳聽著外婆的潮州話,右耳聽著奶奶的廣東話,,先前的鄰居講閩南話,,后來的講馬來話,再后來是暹羅話,,他見到什么人就用他們的語言和他們講話,。一直到后來做電影也是,“本身不懂得這些方言的話,,是沒有辦法百分百用他們的情感去敘事的?!痹诮瘃R獎的獲獎致辭里,,張吉安用馬來語向深刻影響他的導演Kak Yasmin致謝,用潮州話向父母說了感謝,。
語言揭示著一個人的來處,。
十九世紀的經(jīng)濟移民大潮里,,張吉安的爺爺被賣豬仔從廣東來到了新加坡,他在新加坡賺了足夠的錢之后,,贖身,,逃至馬來西亞落腳后再也沒有回去過。后來張吉安聽母親講,,爺爺臨終時躺在床上未閉眼,,一直喊著家鄉(xiāng)的名字。
他的外婆從潮州下南洋到曼谷,,一路走到了馬泰邊界的吉打,,這個馬來西亞國父東姑·阿都·拉曼的故鄉(xiāng)。外婆是潮劇迷,,每天早上起來的第一件事情是打開黑膠唱片聽潮劇,,聽了許多年,聽到唱片發(fā)出沙沙的顆粒聲還在聽,。聽什么呢,?蘇六娘、陳三五娘,,才子佳人的故事,。
“我整個家都是離散史,從一個地方跑到另一個地方,?!睆埣舱f,“他們帶過來一些信件,,還有唱片,,我都還留著,(通過這些)會越來越了解當年的人如何離開原屬的地方,,遠走他鄉(xiāng),,他們情感的脈絡里,其實一直還想著他們自己的家鄉(xiāng),?!?/p>
2002年,外婆去世,,張吉安從吉隆坡趕回老家,,在外婆的棺木里找到她珍藏的潮州歌冊和黑膠唱片。他覺得這些外婆珍視之物不該成為陪葬品,,于是把它們偷偷拿出來,。家人去世、聲音消失,,他才意識到自己沒有記錄過家族的聲音,。
12年后,,張吉安受邀到廣西參加音樂節(jié)時,他向上班的電臺申請了一個月假期,。他去了一趟廣州,,輾轉(zhuǎn)找到爺爺故鄉(xiāng)所在的村落,那里大部分已經(jīng)拆遷,,只剩下一個姓張的宗祠,,他講明來由,把爺爺奶奶的照片放在了宗祠里,,“讓他們能夠完成回家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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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xiāng)愁與逐漸消散的鄉(xiāng)愁
不創(chuàng)作時,,張吉安的一項日常工作是養(yǎng)護,、整理他收集來的唱片資料——他的家也是他的工作室,那面唱片墻被分為口頭文學,、戲曲曲藝,、口述歷史三個大類——童謠、過番歌,、順口溜,、粗話;粵劇,、潮劇,、福建南音客家山歌、昆曲,、海南瓊劇,、廣西山歌、廟堂音樂,;很多老人打開心房后滔滔不絕說幾個小時——張吉安錄音回去慢慢重聽,、分類、剪輯,。有老人是二戰(zhàn)前逃難來東南亞討生活,,也有長輩和他外公一樣,被賣豬仔賣來此地,。一些黑膠戲曲唱片是上世紀三四十年代華人帶來東南亞的,。還有的是戲班演員在馬來西亞扎根后表演錄下來的。
收集這些花費了他十多年的時間,,或許還會更久,。2005年起,張吉安進電臺開始做鄉(xiāng)音采集。這不是一個能給電臺帶來更高關注度的話題,。“用了很長的時間去說服單位,,”他輕描淡寫地告訴我們這個過程,,總之,電臺講定,,給他幾年時間,,如果做不出成績,就停,。
基于鄉(xiāng)音考古的思路,,張吉安陸續(xù)策劃出五個節(jié)目:《鄉(xiāng)音考古》《安全考古地帶》《華樂新當家》《吉興造音》《友人漫游》。每周一到五晚8點到12點是他的上班時間,。周六他就外出采集,,范圍從北馬開始,慢慢延伸到南馬,、馬六甲,,再到東馬;下周一下午再回到吉隆坡,,晚上做電臺,。
“為這些慢慢凋零的老人家的鄉(xiāng)音成立一個資料記憶庫,至少是歷史,、人文關懷的一種,。”張吉安說,。他聽老人說各自籍貫的語言,,錄下他們下南洋的故事,辨識他們記憶中的歌謠,,保存他們的舊物件,。每認識一個生僻詞,他都感覺像尋得了一件古董,。有華人聽眾在社交平臺私信告訴張吉安,,自己年邁的家人收聽他的節(jié)目度過晚年。他把老唱片和當?shù)乩先思业穆曇粽?,在馬來各地做老街導覽,。他試圖用鄉(xiāng)音“再造一個幻想社區(qū)”。
2011年,,他憑借《安全考古地帶》和《鄉(xiāng)音考古》兩個節(jié)目拿了“安卡莎國家廣播大獎:最佳男廣播人”獎,,這是這個獎1970年代創(chuàng)立以來第一次由華人獲得,他打敗了在馬來西亞更主流的英語和馬來語節(jié)目廣播人?!斑@個獎保住了這個節(jié)目,。”他專職做到2017年,,因為支持“干凈選舉”而至政府不滿,,要求他續(xù)約時提交他已遺失的大馬中學文憑,他就此離開電臺,。
他曾經(jīng)在采訪里強調(diào),,不喜歡“方言”這個詞?!捌鋵嵤菍⒁环N語言踩在另一種語言身上,。”他堅持用“鄉(xiāng)音”,。小小一個馬來半島,,華語就因廣東潮州人、福建客家人,、海南人,、三江人(浙江、江蘇,、江西人到馬來西亞后,,選上海話為共同語言)的身份不同而呈現(xiàn)出不同。
自然地,,上述經(jīng)歷成為了他虛構創(chuàng)作的底色,。《南巫》的一大特點是主人公的鄉(xiāng)音,。
《南巫》的故事發(fā)生在馬來西亞北部吉打的村落,,張吉安外婆家一帶。這里位于馬來西亞與泰國邊界,,呈現(xiàn)馬來,、華人、暹羅文化交織的特質(zhì),。妻子求助西醫(yī),、拿督公(馬來人的原始神)、燒符水,、拜山神,。妻子來自柔佛新山,馬來西亞南部與新加坡的邊界,,本來不信神巫,。
男主角說的是“吉打福建閩南話”,。這是一種摻雜了當?shù)伛R來話和鄰國暹羅話的特殊閩南話。張吉安小時候的鄰居就有馬來人和暹羅人,。張吉安寫劇本時精心設計,,找素人演員時,他的要求是有吉打福建閩南話基礎,。只有扮演珂娘的演員說泉州話,,由張吉安以前在電臺任職時相識的懂泉州話的老師指導。
如前所述,,《南巫》不是鬼怪片,但片中確有一位非人的,、面目蒼白的披發(fā)女性,,叫珂娘,看上去年輕憔悴,。她第一次出現(xiàn)是在象嶼山里,,妻子到這座山中給丈夫求解降之法,遇到了山神珂娘,。最后得到點撥,,妻子在一棵樹下掘出邪物,上船打算拋入海中,。珂娘坐在船頭,,對那位妻子說,“我永遠過不了這個邊界,,回不了我的老家,。”
珂娘的原型是馬來西亞華人傳說里的“泉州公主”:傳說,,唐朝時宰相帶著稻米,、泉州公主停泊在吉打,巫師要見公主,,被拒絕,,公主離開港口,巫師生氣,,令大象吸走了海上所有的水,,而公主不愿下船。巫師令大象長嘯,,公主的船變成了山,,公主被困山中。
在《南巫》里,,珂娘穿著馬來服裝,,“心里面卻記掛著回不去的邊界。(她)代表著我們的祖輩的離散史?!睆埣舱f,。
張吉安把自己定位為家族的第三代馬來西亞華人?!拔覀冸m然是馬來西亞的國籍,,可是我們也保存了——這是我們家族蠻重視的——我們的籍貫跟祖籍的文化?!?/p>
珂娘的身份認同近似張吉安的祖父輩,,但這些情感正隨著代際延續(xù)而逐漸遺失。他的父母——家族的第二代馬華人,,逐漸融入馬來文化,,對海峽那邊的大陸沒有上一輩的切身生活體驗。他的鄉(xiāng)音考古節(jié)目爸媽開始會聽,,跟他說,,你的節(jié)目好冷門。做到后來他爸媽也不聽了,,“覺得我的節(jié)目比他們還老?,F(xiàn)在戲曲歌謠也不是一般人喜歡聽的?!庇袝r候他播放采集回來的歌謠,,是老人家提供的越洋而來的黑膠唱片,沙沙響,,就像他奶奶聽的潮劇那樣,,不很清晰。張吉安必須在節(jié)目上一邊播放,,一邊解釋,。“你覺得有一點歲月痕跡的,,可是不是每個人聽得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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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非異鄉(xiāng)人
張吉安意識到,,歷史關懷人文關懷都做好了,,采集完了,展示,、記錄,、收藏,第四個階段就變成了創(chuàng)作,。他希望通過影像給所有異鄉(xiāng)者一個解釋,,了解祖輩的一段過去,。
他曾講:“我常常強調(diào)我做的鄉(xiāng)音采集、研究工作并不是告訴大家馬來西亞華人跟中國大陸,、臺灣,、香港的華人多像,而是我們馬來西亞華人文化有多么不像,。我們說我們是馬來西亞人,,后面會多加一句馬來西亞華人,可是國族和民族結合在一起時,,我們要如何把在地文化全面表達,?”
小時候填職業(yè)理想,張吉安常寫“導演”,。如果還要追溯他與電影的故事,,那么泰國電視臺是一個原因。小時候,,家里能收到鄰國衛(wèi)視信號,他喜歡看配泰語的中文電影,,印象最深的是侯孝賢的《童年往事》,。
中學畢業(yè)后張吉安念電影系,他曾經(jīng)拍過他的父親——像人類學者關照田野對象那樣,,他拍下作為解降師的父親的日常,。父親認為身體一半屬于自己,一半屬于神明,。每當扶乩時,,父親會把屬于神明的半張臉涂紅。
《南巫》是張吉安的“童年往事”,,全片有一種“人與巫界共存的生活況味”,,正如他少時的體驗:在他成長時期,“中降頭”就像得感冒一樣稀松平常,。有人對別人不滿,,會取對方頭發(fā)指甲或衣褲,施降頭,。他聽過身邊各類人中鐵釘降,、愛情降、飛頭降之類的遭遇,。他和伙伴玩耍,,從泥里挖出過施降頭用的稻草公仔。中降頭者輕則病一周,,重則受折磨,,長期躺床上不能理事,。家人要求助乩童、解降師,?!赌衔住分械母赣H在與自己不睦的鄰居車禍去世后,被下降頭,,于田埂間昏倒,,被抬回家后突然口吐鮮血,鮮血里是鐵釘,。這也是張吉安記憶中的事,。電影里的父親受折磨三個月,現(xiàn)實中他的父親要過一年半才被解降,。父親失去知覺的那段時間里,,由母親照顧吃喝拉撒,他記得母親在廁所洗父親沾了糞便的衣服洗到哭,?!斑@里邊有大部分是還原我小時候?qū)寢尩囊环N心疼,也是說女性在所謂的父權社會下,,她們?nèi)绾稳虤馔搪暤?。?/p>
直到一位泰國來的師父幫忙找到樹下的降頭,,父親才慢慢痊愈,,然后成為一名解降師。在張吉安的記憶里,,他們家從此變成神壇一樣的存在,,父親在客廳接待病人,他在房間戴著耳機放錄音,,努力擋住外面的聲音,;父親又在他長大后成為他的拍攝對象。
他反復說,,下降頭這樣的事不可用科學解釋,,全看觀眾信與不信。他拒絕了制片用CG表現(xiàn)巫鬼的想法,,他說,,小時候這些東西就像正常人一樣,坐在家門口,。
《南巫》的主題之一是表達了對故鄉(xiāng)無法抵達的哀愁,。但我們試圖將這種情感導向和張吉安本人的行動結合時,遇到了一定的困難,。在不同的訪談中(包括接受《南方人物周刊》采訪時),,他都說起對馬華文化的認同,。他17歲到中馬,參加很多劇場,、文化活動,,逐漸建立起對馬來西亞的國家認同。
2008年,,馬來西亞檳城喬治市和馬六甲市被列為世界文化遺產(chǎn),。張吉安記得檳城古跡信托基金會負責人林玉裳帶著聯(lián)合國調(diào)查員考察的情景。那位調(diào)查員說:在中國,,要去不同的省份找,,但在馬來西亞,一條街就有廣州,、客家,、潮州會館,“……已經(jīng)結合成在地文化生根的一種標志,,所有籍貫都共生共存,,是很活的文化遺產(chǎn)?!?/p>
張吉安為之驕傲的一點是,,馬來西亞華人比較完整地保留了中國的數(shù)種語言、民俗文化脈絡,。“常常聽到有人說要找什么東西,,就去中國大陸,、臺灣、香港找,,但我覺得我們不需要往外找,,我們自己本身就有豐富的資產(chǎn)?!彼麜@樣說,。
曾有幾年,他每次開講座都以自己的身份證為開場,。他說,,馬來西亞人的身份證幾乎算是“全世界華人獨有的資產(chǎn)”,因為身份證上的名字保留了籍貫語言的羅馬拼音,,“這就形成馬來西亞華人的命脈,。”
我們問他為什么從小在潮劇文化里成長,,做節(jié)目也在講華語,,追溯華人離散史,,“在馬來西亞,你們會覺得自己是異鄉(xiāng)人嗎,?”
“不會,,我們對土地的熱愛還是很深沉,所以我希望我做的能得到政府的認同,。我這部電影就是把華人在這片土地的傷痕(拍出來),。我覺得傷痕是需要撫平的,然后我把它拍成電影,,它變成一個美(學)然后讓馬來人看得到,,讓華人看得到,看的過程大家會同理,,我覺得當事情來到一個同理的階段的時候,,我們期盼的環(huán)境會越來越好?!眴柤霸?,他回答說,“生于斯長于斯,?!?/p>
華語各種鄉(xiāng)音以及背后的文化似乎是構成他價值觀的一個重要參考系,遷移,,扎根,,尋根,自我認同,,全部糾纏生長在一起,,形成了張吉安的表達。
他已經(jīng)開始了下一部影片《五月雪》的創(chuàng)作,,原型也是鄉(xiāng)音考古所得,,一個廣州下南洋的華人戲班的歷史。據(jù)他說,,電影的六成會是口述,。
去年新冠疫情期間無法出門,張吉安在家整理曾采集過的若干戲班錄音資料檔案,,覺得他們的故事值得記錄——這些人經(jīng)歷了馬來西亞獨立,、排華時期至今的幾十年,傳承民間文化的過程中受過不公待遇,,張吉安把他們寫進劇本,。在整理錄音的過程中,他也對第三,、第四部電影有了構想,,還是關于華人下南洋,,靈感來自他采訪過的老人家?!拔揖陀X得如果一部電影要拍好,,不光只是要敘事,也要去還原里邊語言的真實,??赡芤院笪遗牡碾娪岸紩蛉A人本土的故事,或者是華人下南洋之后的第二代第三代遺留下來的文化傳統(tǒng),、脈絡,。”張吉安說,。
《五月雪》必定是一部絕對意義上的張吉安電影:華人,,離散,鄉(xiāng)音,。他已經(jīng)設計好,,《五月雪》里會有客家話、粵語,,還有一點點海南話,。
“所以語言代表了一個人對自己的身份認同嗎?”我們問,。
“我覺得語言對馬來西亞華人來說,,它是一個文化的母體?!睆埣不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