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
就在兩個月前,,白巖松,,這位全中國最著名的新聞人,,突然在B站這個年輕人的平臺上,從一位有良知的正義之士,,變成了被猛烈抨擊的不察民情之人,。
盡管白巖松本人并不那么在意,他的生活與工作一如既往——畢竟這些抨擊是斷章取義后的誤讀——但這確是白巖松近十年來最大的一次爭議,。
2020年12月17日,,白巖松來到蘭州文理學院,現(xiàn)場的學生向他提出了一個問題:
“白老師,,您如何看待當代年輕人‘精分’的現(xiàn)象,,青年人一邊在B站上看著愛國視頻熱血沸騰,一邊又對生活的壓力感到無能為力,;他們一邊對國家的命運前途感到樂觀,,一邊對個人的發(fā)展前途感到悲觀。想請問白老師,,您是如何看待這種現(xiàn)象的,?在您那個年代,年輕的時候,,有沒有這樣的矛盾心理,?”
白巖松先回答了后一問:“在我們年輕的時候,由于比你們不幸得多,,所以反而沒有這么大的焦慮,。因為我們那個時候從沒想過會有自己的房子,更談不上(想)房價,。甚至我們早期的時候,,我的師哥師姐們都沒想過自己找工作,反正都是包分配,,我是一塊磚,,東西南北隨便搬?!?/p>
然后他回答了前一問:“國家我相信會越來越好,,但是一方面把自己變得更好,也是在為國家做貢獻,。你把自己變得更好,,距離你解決現(xiàn)在那些壓力,比如住房等等,,就會更近一些,。我覺得國家未來的發(fā)展,要大家越好,小家就應該越好,?!?/p>
現(xiàn)場學生看起來認同了這個回答。當提問學生下去后,,白巖松又補了一句:“這個問題因為我也聽得非常多了,,有的時候我也有點矛盾,為什么呢,?難道我們現(xiàn)在指望的是,,房價很低,然后工作到處隨便找,,然后一點壓力也沒有,,然后只要喜歡的女孩跟她一追求就同意,不會吧,?
所以,,我覺得有的時候是正因為有一定難度,然后你夠它的時候,,痛苦與此有關,,幸福可能也與此有關,?!?/p>
這句補充在半年后被單獨截了出來,觸及了“房價”“就業(yè)”“婚戀”的 “不會吧”點燃了B站年輕人的怒火,。在他們看來,,白巖松正是享受到中國改革開放紅利的一代人,他們順著時代的潮流功成名就,,理解不了當今年輕人的壓力與掙扎,。“年輕人已經(jīng)不想被灌這樣的雞湯了,!”類似觀點屢見不鮮,,白巖松成為“躺平”論調(diào)的靶子。
2010年時,,白巖松對《南方周末》說:“40歲之后我就已經(jīng)非常明確地說過,,我要進入到得罪人的時代了,一個做新聞主持人,,一個做評論員,,如果被所有人喜歡,那是一種悲哀,?!?/p>
2021年8月,,還是那個問題,我問白巖松會如何作答,,他說自己的回答與去年年底一樣,,只是會多一句更直率的話:
“我看到你們愛國家,我也希望國家更愛你們,,用更讓你們受益和看得到希望和擁有公平的方式愛你,?!?/p>
在他看來,,這個問題的核心,是討論國家與個人的前途,。他是不久前才得知“躺平”這一概念的,。
身為全國政協(xié)委員,白巖松多年來曾在各種場合反復就房價問題發(fā)聲:“當房價漲到三四萬的時候就沒意義了,,再怎么漲跟普通人就沒什么關系了,,反正也買不起?!薄耙嚓P注廉租房,、保障房和共有產(chǎn)權房,最起碼要讓年輕人有一個住的地方,,為年輕人提供希望,,讓他們看到希望?!?/p>
面對這次的爭議,,他接受了一個四分鐘的視頻采訪?!捌鋵嵨沂歉R我的人站在一起的,,”他重申了自己十多年來的做法,“當年輕人不在場,、沒有話語權的時候,,要拼命替年輕人說話。但是當面對年輕人的時候,,既要說他們面臨的困境,,也要為他們鼓鼓勁兒?!?/p>
他不憚于說自己是中國高速發(fā)展的“既得利益者”,。2009年,白巖松在自己的書中寫道:“我自己也是既得利益者中的一員,,從當初那個四處租房子住敢于爭吵有沖勁的小伙子,,變成現(xiàn)在時常被叫做‘白老師’,、略有發(fā)福的中年男子,毫無疑問,,我們?yōu)樯弦惠嗠娨暩母镒龀隽送苿硬⒊蔀槟谴胃母锏氖芤嬲?。?/p>
成為了既得利益者,,然后呢,?
“今天的既得利益者回憶自己年輕的時候,理想旗幟飄揚的時候,,要為今天的年輕人多做一些事,。”白巖松回答,。
▲在媒介環(huán)境發(fā)生種種改變這三十年,,白巖松一直站在離新聞最近的地方(圖/王軼庶,由榮耀 Magic3 至臻版拍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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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跑
白巖松來自一個好時代,。中國新聞業(yè)開始巨變,,一群充滿熱血、隨時都能沖刺的年輕人聚集在中央電視臺,。
1993年春節(jié)后,,本是《中國廣播電視報》編輯的白巖松,應崔永元之邀去給新創(chuàng)立的節(jié)目《東方之子》做策劃,。那年5月1日開播《東方時空》是央視老臺長楊偉光的銳意改革之作,,是中國最早最成熟的電視雜志欄目。這檔欄目就像是電視新聞業(yè)的延安,,一批又一批全國各地的熱血青年通過各種各樣的渠道來到這里,,“在那一段時間里,理想與希望并不是個空洞的話語,?!卑讕r松在自己第一本書《痛并快樂著》里寫道。
因為沒有編制,、沒有福利,,因為漂泊在北京,許多年輕人反而只剩下純粹的,、僅僅為了新聞而活的沖勁,。欄目創(chuàng)辦的頭一年,組里有近二十人都租住在北京六里橋一個有七八間房的半地下室里,。
《東方時空》開播一年后,,楊偉光又推出了《焦點訪談》。在央視老員工的回憶里,,《焦點訪談》播出前,,楊偉光常會離開辦公室:為了回避一些前來說情的電話,。他是一棵大樹,蔭庇著白巖松們,。
問及對楊偉光的回憶,,白巖松說,得知楊臺去世后,,他在趕去的路上一直想一句話:“一個人對了,,一群人就都對了,我們的人生因此改變了,。這是我真實的感受,。”
2010年,,白巖松在自己第二本書《幸福了嗎,?》里寫道:“我猜得出來,也感受得到老評論部人心中的那份沮喪……然而我并不真的沮喪,,因為那樣歡快自由的日子,我們曾經(jīng)擁有過,?!?/p>
他坦然接受了變化。
35歲時,,白巖松辭掉了央視的所有行政職務,。母親曾叮囑他,“不開車,,不做官”,,因為這兩件事都“不太安全”。白巖松開車,,“那就不能做官了”,,他開玩笑說。
44歲時,,他開始練長跑,,每周跑,每次5公里以上,。年輕時他是個業(yè)余的短跑選手,,還得過一些第一第二名,破過一些身邊的紀錄,?!岸膛苡袝r候就是一口氣下來,輸贏很重要,,因為是和別人比,。但長跑很難去和別人比?,F(xiàn)在到了這個歲數(shù),我更覺得我是在跟自己跑,?!?br />他有點軸,起跑了就一定要跑到底,?!奥殬I(yè)生涯里也會遇到別的機會,也許我是可以嘗試一些其他的事情,,包括當領導,。但我覺得還是做新聞更適合我。起碼在60歲之前,,我還是按長跑的路子做新聞,。”
名校之外
那段引起爭議的對話出自白巖松發(fā)起的節(jié)目《對白》,,這是一檔面向非名校學生的巡回演講?,F(xiàn)在看來,白巖松將關注的視野從“東西聯(lián)大”這個只招收北大,、清華,、人大、傳媒大學學生的公益課堂,,轉向非名校學生,,要從2016年4月說起。
那會兒白巖松接受朋友邀請,,去懷化做演講,。坐了一天的高鐵抵達湖南醫(yī)藥學院?!皩W校里有大幾千人在迎接你,。演講的時候,我看門口還有很多人,,我說都進來,,讓他們上舞臺,我只需要一個兩平米的小地兒就夠了,?!卑讕r松回憶得有些動情,“我有點受不了,,我周圍都是大學生,,面對的是孩子們渴望的眼神?!?/p>
回到北京后,,白巖松又與音樂家陳其鋼去北大做講座,。“在北大,,我路過百年講堂的廣告欄時,,看到了北大這一周的講座,盡是各種各樣的話題,,那是懷化的學校十年都不會有的講座量,。我站在廣告欄前愣了很久,我想到之前在懷化的校園,,一個破白巖松去做了演講,,都能寫成校園新聞。但我和陳其鋼去到北大,,也就小幾百人來聽,,可能有人聽得不舒服,中途就走了,。北大的學生,,可選擇的空間太多了?!?/p>
“后來我去到張掖的河西學院,,在大同的大同大學,我都有在懷化的那種感覺,。我有時候覺得非名校學生在提問或者其他交流時,都會有些不自信,。我就覺得不能再這樣,,得多去關注非名校,不能出現(xiàn)馬太效應,?!?/p>
1985年,白巖松從呼倫貝爾考到北京廣播學院,。詩人的講座在廣播學院最為熱門,。“我那時候去追北島,、舒婷他們的講座,,在我們學校講完第二天就上報紙。廣院的講座非?;钴S,,聽完之后我們就要開一夜的臥談會。那種看似無用的東西,,對你的思維卻產(chǎn)生了巨大的激蕩,,塑造你的價值觀,,打開你的眼界。我會成為今天的樣子,,離不開這些激蕩,。”
2019年,,白巖松啟動了《對白》,,這是他當年的政協(xié)提案落地項目:每年中國的八百多萬大學畢業(yè)生中,來自‘雙一流’名校大學的比例不到10%,,要更多關注那90%,。
“白老師,去年有本書叫《我的二本學生》你看過嗎,?”
“我看了,,我也推薦給我的研究生去讀。我讀這本書的時候,,有個細節(jié)印象很深,。黃燈這個老師是從湖南去的廣東,然后她發(fā)現(xiàn),,但凡房子很早就因為各種原因得到解決的孩子,,將來的發(fā)展都不錯。這個細節(jié)對我觸動很深的,?!?/p>
你看,又說回房價與年輕人了,。這個話題,,白巖松已經(jīng)說了十幾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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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央視
《東方時空》開播100期時,,白巖松前往青海與西藏的結合處,,采訪一位電影放映員趙克清。在海拔3700多米的高原上,,趙克清和他的馬,、駱駝翻越冰坡山谷,為牧民們放電影,。白巖松與牧民們聊天,。
因為這條片子,白巖松得到了央視內(nèi)部的最佳主持獎,,這份肯定讓他明確了自己要從報紙轉向電視新聞,。但更重要的是,與牧民的聊天對白巖松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他觸碰到了真實中國的廣闊和參差,。
今天,,與白巖松同期活躍在新聞業(yè)的央視主持人多數(shù)已經(jīng)離開央視,甚至離開新聞業(yè),。
“為什么不離開央視,?”這個問題白巖松被問了13年。
“因為除了央視,,家里在邊遠地區(qū)的親戚看不到,。沒有任何一個臺的落地率能和央視相比,哪怕是在邊疆的小城市,,都能看到央視,。”他說,,“想做電視新聞,,這里依然是離新聞與戰(zhàn)場最近的地方。中央電視臺每前進一步,,作用是不可估量的,,我要參與到這個進程中?!?/p>
如今看來,,在媒介環(huán)境發(fā)生種種改變這30年,白巖松一直站在離新聞最近的地方,。從中國第一次申奧到東京奧運會,,從中國入世談判到貿(mào)易摩擦,從98年特大洪水到新冠疫情,,還有許多普通人的故事:楊曉霞,、肖想莉、趙克清,、叢飛等等,他們被留在白巖松的講述里,。
白巖松是一種被廣泛信任的聲音,。過去八年里,我穿越過許多城鎮(zhèn)鄉(xiāng)村,,有時候面對巨大的未知,,市民們會同我這樣開頭:“白巖松說了……”在今年一次重大安全事故的采訪中,想要知道真相的地方基層干部和民眾,,都在某一天同我閑談道:白巖松昨天連線了我們縣長,,提了很多問題,都很尖銳,你去看看,。
《人物》雜志曾刊發(fā)過一篇白巖松的封面文章,,名為《正確先生》,開篇如是道:“有時,,他是中國最直言不諱的聲音之一,,有時他又會含糊自己的說辭和指向……他口吐諍言卻不刺耳,他站在愛護黨的立場上說話,,也沒有顯得古板……在中國,,只有這一個人,無論何時,,無論何事,,無論是誰,聽到他的話,,都覺得其人頗有道理,。”
難免,,白巖松會被問到對于“正確先生”這一形容的看法,,他回答得清淡:“別人會給你各種標簽,這很正常,。你怎么去理解正確呢,?你說我正確,但我在生活中和工作中,,有一些人就認為你怎么又說錯話了,,我也會被罵,這樣看來,,我是不正確的,。今天有人說你是脊梁,明天又有人說你是漢奸,,這是我總在經(jīng)歷的事情,。”
“社會變化很快,,你會感到不合時宜么,?”
“從一個大的歷史角度,如果合時宜,,一定是每一個局部都不合時宜,,因為你不能一直是墻頭草,順風倒,,哪里有利益哪里跑,。你要有自己的定力,,知道該放棄什么。如果有人罵你,,要仔細研究下,,但如果沒問題,就繼續(xù)做,。
你要說合時宜,,我現(xiàn)在這個年紀,我也知道說什么樣的話,,何事能討人歡喜,,但這不討我歡喜,我自己會罵自己啊,,我會瞧不起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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