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人遇難,！5月22日,，甘肅黃河石林風景區(qū)山地越野賽極端天氣下造成的重大事故在越野跑者圈內引發(fā)了巨大震動。

“這次賽事的預案顯然是不到位的,，應急預案并不是說只有比賽之前,，鳴槍之后就不管了,。越野賽事的應急預案應該是貫穿全過程的，因為比賽時間很長,，風險管理要覆蓋全過程,，在某一個節(jié)點出現某種情況，應及時終止比賽,，這是必須要納入應急預案的,。我覺得他們在應急預案上是執(zhí)行不到位的，是有責任的,?！北本劢劫愂仑撠熑送蹯头Q。

▲王焱 圖/受訪者提供

王焱是一名資深馬拉松和越野跑愛好者,，參加過上百場馬拉松比賽和國內外許多知名越野賽事,。他也是國內知名的越野跑賽事組織者，其公司組織的“北京168”賽事是國內知名長距離越野賽事,，分為168公里和100公里兩個組別,，其中，168組別累計總爬升11281米,，總距離161公里,；100組別累計總爬升6630米，總距離104公里,。

“每年辦越野賽的時候，我都睡不好覺,?！蓖蹯驼f越野跑是一項極具魅力的運動，“但是它不適合大范圍商業(yè)化,，也不是一個普及項目,。”在甘肅這次重大事故出現之前,，國內越野賽事已經有死傷情況出現,，但無論是辦賽者，還是參賽者,，“包括高水平選手,，心里面都逐漸放松了警惕，這個大事故的出現是有一個過程的,。這么大范圍的群死群傷,，給行業(yè)、參賽者和主管部門都敲了警鐘,，需要冷靜,、規(guī)范了,。”

以下為王焱的講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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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制裝備就是救命裝備”

越野賽在國外是一個很成熟的項目,，它的組織者和參賽者都是成熟的,。但在國內，感覺大家膽子越來越大,，賽事公司也越來越放松,。從這次比賽的情況看，既然天氣預報已經有預警,，我們通過實時衛(wèi)星云圖是可以全過程監(jiān)控天氣的,，那個云圖非常準，我們辦賽的時候會跟當地氣象部門緊密合作,，精準到每小時的氣象預報和監(jiān)控,。

如果是一個更嚴謹的賽事公司或更嚴謹的組織者，首先在上山最危險的地方,，應該是有預判,，有值守的救護人員和設備。其次,，在發(fā)生了大風冰雹的時候就應該終止比賽,，這個是肯定的。

這次賽事的預案顯然是不到位的,。應急預案并不只是在比賽之前做,，鳴槍之后就不管了，而應該貫穿全過程,。我覺得他們（黃河石林越野賽主辦方）在應急預案上是執(zhí)行不到位的,，是有責任的。

參加這個比賽的應該都是高水平選手,，沒有小白,。馬拉松比賽肯定跑了幾十場了，五十公里越野也跑過才能報名百公里,。他們自己其實也有責任,。我看很多人都光著腿跑——這種高海拔的比賽都要求攜帶沖鋒衣、長褲什么的,，我看他們都沒帶,。無論是參與者還是組織者，長期以來都有漠視安全問題的情況,。

白銀市景泰第四屆黃河石林山地馬拉松百公里越野賽的CP2至CP3賽段部分山體 圖/新華社

黃河石林越野賽事件是意識不到位造成的悲劇,，組織者肯定要負主要的責任，在強制裝備的檢查上落實得不嚴格，檢查不到位,。我們在辦賽的時候也發(fā)現了一些高水平運動員為了減負出成績,，不按要求帶強制設備，或者出發(fā)之后就把裝備甩給旁邊的人,。

我參加過環(huán)勃朗峰超級越野耐力賽（UTMB,累計爬升約9400米,，被認為是歐洲最難的越野跑賽事之一，頂尖跑者可以在20小時多一點完成比賽,，但大多數跑者要用上30-45小時才能跑完）,、環(huán)富士山越野賽（UTMF是一場無與倫比的比賽,全程168公里,總爬升9500米）。這些被視為殿堂級的越野比賽,，都會有風雨雪天氣,，在強制裝備的檢查上非常嚴格。出發(fā)前要檢查,，比賽中也要檢查,，比如說，要過一個最高海拔的地方或者是最危險的路段,，出站前要求必須帶沖鋒衣,，都會檢查的。甚至于賽事主辦方會規(guī)定某段距離特別遠,，參賽者必須帶多少升水,，不管喝不喝都必須帶這么多，不帶不讓走,。

▲環(huán)勃朗峰越野跑（UTMB） 圖/視覺中國

在日本比賽的時候,，那更細致了：包括什么時段帶登山杖，什么時段不能帶,，都有明確的規(guī)定,；出站要帶多少水，要帶多少食品,，他們要檢查核算你所帶補給品的卡路里。我當時跟一個朋友一塊兒去跑的,，他帶了兩個燒餅,，這個肯定是可以補給熱量的，但是沒有精準的標識,，檢查的時候就說不行——你可以帶著吃,，但是這個不能計算在內，得拿出有卡路里標識的能量棒什么的來,。后來我把我?guī)У某缘?，給了他一點兒，才湊足了要求的數值。

他們考慮的不只是你順利完賽所需,，還有意外情況發(fā)生時,，你有沒有足夠的能量可以等待救援。這種意外其實是會發(fā)生的,，比如,，2012年我就在比賽中摔倒了，那些強制裝備就成了救命裝備,。你不帶這么多就不行,，我們還是要嚴格執(zhí)行這些規(guī)定。我在參加“香港100”比賽的時候,，天氣原本很熱,，但也出現過下凍雨的情況，很多人在山上下不來,。

但是,，要求攜帶強制裝備這塊，咱們國內的執(zhí)行普遍來說是比較弱的,。疫情以后,，我就覺得很多賽事的組織方更加激進，一些做法上可能經不起推敲,?？赡芤恍C構在疫情期間虧得比較多，特別著急,，為了緩解經營上的壓力,，什么比賽都辦，都接,，去辦那些特別難,、超出自己能力的比賽。我見過一家很小的公司,，就幾個人,，敢辦500公里越野比賽。我覺得是非常不妥的,。

現在有不少缺乏專業(yè)執(zhí)行能力的團隊在做賽事,。這次黃河石林越野賽執(zhí)行方也是一家小公司，有很多做法都不規(guī)范,。這種亂象肯定要進行一定的整頓,，不管是自律，還是國家相關機構的管理,，我覺得是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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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運動的關鍵是自助,、自救，還有自律”

黃河石林越野賽組織者是比較欠缺經驗的,。參賽者在山上沒有衣服,，只穿個短袖，氣溫又是零度以下,，還下雨,，一定會失溫的，容易凍死,。像我在香港參加的那次比賽,，因為天氣不好，賽事組織者在選手出發(fā)前已經做了嚴格的檢查,，后面天氣發(fā)生變化,，就及時終止了比賽，全過程應急預案做得比較到位,。

我覺得,，現在對規(guī)則的尊重、對自然的敬畏,，還都不夠,。有人說直升機救援不及時，其實國外發(fā)達國家做應急救援,，也不像我們想象中的那么方便,，直升機召之即來。直升機的使用受自然條件的限制很大,，所以,，那些最危險的賽段只能靠選手自己帶足能量，如果出現險情,，可以熬到救援來到,。水一定要帶夠，不要僥幸,，還有衣服,。

普通人可能不太理解這個運動，覺得很瘋狂,，還這么危險,。這其實是一項特別好的運動，但參與者一定要正確地認識它,。它首先是一個人和自然的交流，你在城市里跑馬拉松,，其實借助了很多人力,，在山里面跑就沒有人能幫到你，這個時候就要為自己負責。

漆黑的夜晚,，你獨自在山里行進,，看著天上的星星，傾聽自己內心的聲音,，這都不是文藝的描述,，而是非常真實、很寶貴的體驗,。但越野賽的確不是一種適合大眾的運動,，即便在發(fā)源地歐洲也還是小眾運動。

這項運動的關鍵是自助,、自救,，還有自律。選手必須要自我評估：我自己行不行,？

越野賽選手失溫被困 圖/新華社

但是到了國內之后,，參賽者有點兒“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的感覺了……主辦方也追求辦更難,、更長距離,、更多人參與的比賽。

只要到辦越野賽那幾天,，我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覺,。“北京168”比賽從2016年開辦以來,，沒有掙過錢,，都是靠我們跟地方合作辦馬拉松比賽賺的錢往里貼。有人也問過我,，辦個越野賽怎么能花那么多錢,，其實就是花在預警和救援預備上。

在比賽中的危險路段,，我們都事先就安排了人,，包括救援隊伍和設施；在山上,，晚上都會有值班人員在那搭帳篷露營,，隨時可以實施救援。不能等出了事兒再派人上去,，那怎么來得及,？上山的話是很慢的，等救援人員上去,，肯定黃花菜都涼了,。但一般來說,，絕大部分的賽事組織者都不愿意投入如此大去做這些，除了少數公司,。

▲2020年9月19日,，河北懷來舉辦的幽州古道超級越野賽 圖/新華社

國內從2012年開始引入越野賽。我是學技術搞軟件的,，并不是搞體育的,，最初也是從馬拉松愛好者起步，經常在國外跑比賽,，看到他們在賽事組織上做得比較好,，2016年開始自己辦比賽?？赡芪液秃献骰锇槎加懈愎こ碳夹g的背景,，都比較嚴謹，人家規(guī)定是這么寫的,，我就得這么照著做,，不敢少。我們做越野跑賽是從來沒掙過錢的,，每年辦賽的時候,，感覺就是招待跑友的一個Party。我們原來有軟件公司賺錢,，后來我們做城市馬拉松,，地方政府撥款還蠻多的，做越野跑就是自己的情懷,、樂趣,。我跑步的年頭也比較久了，一項比賽一千人參加,，我恨不得認識五百人,。

這么多年下來，我們辦過幾十場越野比賽,。今年北京疫情防控常態(tài)化,，辦賽流程很復雜，就沒有辦,，我也不是不著急,，但著急也沒用。還有一點,，我不覺得越野跑是一個可以過度商業(yè)化的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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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賽也是一種解決方案”

像梁晶這樣的頂尖職業(yè)選手在比賽中遇難，是非常令人遺憾的,?？梢哉f參加這項比賽的都是高手,，每一個遇難者都令人痛惜。

我想對跑友說,，退賽也是一種經驗，一種解決方案,，甚至,，退賽經歷本身，也會對我們的人生有價值,。

被藍天救援隊救下來的那個六十多歲的老先生,，是我的朋友。他是美國國家醫(yī)學科學院的國際院士勵建安教授,，也曾任中國康復醫(yī)學協(xié)會的副會長,，馬拉松跑了好幾十個。

▲越野賽選手躲避惡劣天氣的一處廢棄房屋 圖/新華社

雖然我從2006年就跑馬拉松,，但第一次跑百公里越野賽的時候,，還專門請了一個有經驗的朋友陪伴我，幫助特別大,。我是非常謹慎的一個人,，包括后來我們辦比賽，每個賽段都要嚴格核查裝備,。我腳上磨了好多泡,，成績進了前十幾名。當時想的是一定要給兒子樹立一個好榜樣,，絕不退賽,。

其實，馬拉松跟百公里越野,，我都退過賽,。很多人認為要挑戰(zhàn)自我，突破極限,， 但抵達認識的邊界也是突破自我,。退賽同樣是一種體驗，也很珍貴,。

我至今差不多總共參賽100場,，退過三回賽。退賽是心理上很大的一個鍛煉,，因為你要面對失敗,，還要向好多人解釋你為什么失敗。無論自己退賽的理由多么充分,，你向別人解釋的時候,，還是要過一個心理關,，有點難堪。

但是,，你會發(fā)現其實失敗了也就失敗了,，是吧？并沒有那么可怕,。這也是個解決方案,。

跑步這么多年下來，我自己的總結就是敬畏自然,、尊重組委會,，愛護自己。

愿逝者安息,！行業(yè)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