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 ?聶陽欣 ??發(fā)自江西進賢 ?圖 ?本刊記者 ?大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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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玉環(huán)和母親

張家的生活從早晨7點多開始蘇醒,。在和二兒子張保剛一家合住的出租屋里，張玉環(huán)最早醒來,。孫子修杰和他睡一間屋,，也早早地醒了，穿戴好了衣服,。小孫女一諾和爸媽一起睡,，還在賴床。孫子和孫女今年上幼兒園大班,。張玉環(huán)負責接送他們,。

8點差10分，張玉環(huán)忍不住催促孫女：“準備好了嗎,？快點穿鞋子,，拿書包,。”張玉環(huán)和孫子孫女交流時盡量用普通話,，雖然說得不標準,。很不巧，一諾的書包背帶有一側松了,，她堅持要調整好再上學,。張玉環(huán)只得彎下腰，拿著背帶扯來扯去,，他不知道環(huán)扣要怎么解,。最后兒媳婦丫丫出面解決了問題，爺孫三人終于出門了,。

幼兒園離住所只隔了一條街,，出了小區(qū)大門后，路過幾間早點鋪,、便利店,、菜攤，走出狹窄街巷,，不遠處就是幼兒園,。三人在第一家早點攤前默契地停了步，孫子想吃的包子已經賣光了,，用饅頭代替,，孫女想要的豆沙包還剩一個，雞蛋也只剩下一個,，給了孫女,。總價4塊錢,，張玉環(huán)掏出手機,，點了幾下，終于打開微信支付的界面,。付完款,，他和孫女商量：“早點睡，早點起,，不然雞蛋也買不到了,，明天一人一個雞蛋、一個包子,?！?/p>

送完孫子,、孫女上學,，張玉環(huán)返回街巷,，去剛才的早點攤帶走一盅瓦罐湯，再到另一家買了幾張韭菜餅帶回家,。瓦罐湯是給丫丫帶的,，兒子張保剛照例還在睡覺。

張保仁和張保剛兄弟二人從福建遷回江西進賢后,，原先打漁的工作做不了,，紛紛嘗試在抖音當主播賣貨。迄今為止,，兩兄弟開直播賣過床品,、衣服和臍橙等等。在選品和制作短視頻上,，張保剛和丫丫非常用心,，臍橙是對比了三十多家供應商才選定的。為了推銷,，丫丫拍了一條展示果園風景的視頻,，張保剛則拍了一段與表弟比賽吃臍橙的趣味劇情。據一名買過他們臍橙的記者反饋,，味道算不錯,。

前些天，張保剛給張玉環(huán)的抖音賬號也開放了“商品櫥窗”,。張玉環(huán)不懂直播,，任憑商品鏈接掛在頁面上，但一天居然賣出了兩百多單,。銷售金額的40%為張玉環(huán)所得,。吃過早飯，丫丫向張玉環(huán)提議,，為“商品櫥窗”里的手機支架拍攝一條推薦視頻,。張玉環(huán)不推脫，但表現得很緊張,，反復思考要怎么說,，不能太熱切，但要說出商品的優(yōu)點,。他一邊想,，一邊問丫丫個別字詞普通話的正確發(fā)音。試拍了幾條后,，他終于把話說連貫了,，但在最終版本里，他還是把手機支架說成了“手機夾子”。

張玉環(huán)這一天有個大安排,，要下鄉(xiāng)看新房子建造的進度,。9點鐘剛過，他著急出發(fā),，原本想讓兒子陪著一起去,，但張保剛還沒起床，他決定自己騎電動車過去,。這是進賢縣城最普遍的交通方式,，路邊停著的全是共享電動車，看不到共享單車,。出門前,，張保剛囑咐他，慢點騎,。2020年11月,，張玉環(huán)騎車出門，見前方的汽車突然剎車,，他緊急用腳著地,，導致左腳踝扭傷，在進賢縣人民醫(yī)院住了十幾天,。

這天的氣溫在零下4度左右,，張玉環(huán)穿著帶毛領的黑色羽絨服，里面加一件毛衣,，還要戴上手套和耳罩,。他騎著電動車慢悠悠地穿過縣城，在鹵鴨店前短暫地停留了一會兒,，給母親張炳蓮買了袋小雞腿,。繼續(xù)騎行幾分鐘后，我們來到一條景色開闊的省道,，道路兩旁是裸露在冬日里的土地和零星的綠植,，田間溪流結了薄薄一層冰。

張玉環(huán)到張家村老家時,，張炳蓮正在門口一吃早飯,，一邊曬太陽。一位鄰居來串門聊天,，看見張玉環(huán)回來,，問起了宋小女的事情。2020年12月7日,，宋小女與張玉環(huán)補辦了離婚手續(xù),。

張玉環(huán)入獄后,，前妻宋小女承擔了撫養(yǎng)照顧兩個兒子的重任，在勞累與疾病的雙重折磨下,，選擇改嫁,。多年來，她沒有放棄為張玉環(huán)申訴,，遇到要決斷人生大事時，也要聽張玉環(huán)的意見,。在張玉環(huán)案重審期間,，她向記者回憶，與張玉環(huán)共同生活的那幾年,，他只要在家,，都會負責下地干活、做飯,，“我就像一個長不大的孩子,。”

不過,，宋小女與現任丈夫老吳也已經成為同舟共濟二十年的夫妻,。張玉環(huán)出獄后，被問及之后的打算時,，她無一例外地回答：“我還要跟我老公一起生活,。”

張炳蓮問：“小女還有沒有可能回來,？”張玉環(huán)搖頭,，表明離婚是宋小女的主意，如果之后有合適的人,，他會考慮一起生活,。

張玉環(huán)找到宗族里的叔叔說，過年想請客吃飯,，這么多年沒見,，家里人應該有一次正式大團聚。交流了要請什么人,、怎么請客后,，張玉環(huán)問他：“村里人有說我壞話嗎？”叔叔說：“你要挺起胸膛,?！贝蟾鐝埫駨妼τ趶堄癍h(huán)的期望也是如此。爭取宅基地,、建造房屋,、懸賞征集關于兇手的線索,，都是張民強要讓張玉環(huán)“挺起胸膛”的方式。

2020年10月29日,，張民強前往江西省高級人民法院領取了國家賠償決定書,，張玉環(huán)獲賠侵犯人身自由賠償金及精神損害撫慰金共計約496萬元。11月,，在政府協(xié)助下,，張玉環(huán)選定了宅基地，位于張家村外的一方土坡上,。12月6日房屋開建,，當天拍攝的視頻畫面中，張玉環(huán)和兒子們齊聲喊出“開工大吉”,，幾串紅色鞭炮在黃土地上噼啪作響,，黃色的挖掘機正在挖出地基的土坯。

張玉環(huán)參照在別家看到的小洋房樣式,，打算做兩棟樓拼在一起的軸對稱建筑,，一棟給張民強，一棟是自己的,，占地共計240平方米,，建造費用大約在80萬元左右。

對于國家賠償金的分配,，除了蓋房子的花費和給律師團隊的60萬,，張玉環(huán)在進賢縣城為兩個兒子一人買了一套商品房。他原本想拿出一部分錢補償宋小女,，但宋小女堅持分文不取,。

張民強今年55歲，還沒退休,，蓋房子的進度全靠張玉環(huán)監(jiān)督,。臨近午時，張玉環(huán)到達施工現場,。經過一個多月的建造,，房屋已經打好地基，砌完了一樓的磚墻,，施工師傅正在安裝用于澆筑樓面的模板,。

張玉環(huán)熟練地掏出一包煙，四處走動分發(fā)給現場的人,。他自己不抽,，煙是專門給師傅們買的，“這點人情世故我還是知道的,?！彼郧霸诟＝ㄠl(xiāng)村做木工時,，給人建造木屋，主人家也管飯管住管煙抽,，一棟木屋一兩個月就能建好,。張玉環(huán)感慨，如果按照這個進度,，他的房子能趕在過年前建成,，可實際上完工要等到2021年三四月份。

看完工地,，張玉環(huán)回到家,，張炳蓮正打算做午飯。張家用的還是土灶,，張玉環(huán)對母親說：“好長時間才回來一次，給你多備一些柴火,?！蹦赣H住的水泥小樓與廚房之間，是他家已經空留近27年的老屋,，前段時間被拆除,，殘磚和碎木片堆積了一地。他隨手撿起幾塊木板,，用鋤頭劈成一小段一小段,。

張炳蓮在旁絮絮叨叨念著家事，擔心張玉環(huán)的生活起居沒人照顧,。張玉環(huán)說,，他在學習做飯了，只是煤氣灶一扭就開火的方式還沒適應,。張炳蓮又念叨,，不要天天買太好的菜，在吃上花那么多錢,。

午后陽光和煦,，張玉環(huán)邀請我一同去村里閑逛。我們去看了他父親的墓碑,，前幾年新修的,。張玉環(huán)小聲把墓碑上的字讀了一遍。他上次來還是剛出獄時,，家里人一起上香,。他當時沒機會仔細觀察。墓碑旁矗立著一座由十幾個同心圓堆疊起來的石塔,，這是村里新流行的喪葬風俗,。

隨后，張玉環(huán)又帶著我散步至水庫,，在這里第一次聊起他的案件,，也聊到另外幾樁重審的案件,，我問：“你覺得為什么你的案子能受到這么多人關注,？”他靦腆地笑了笑,，說：“這代表了法治的進步?！?/p>

村里通往水庫的岔道口,，生長著一棵粗壯的榕樹，從張玉環(huán)孩童時就屹立在這里,。幾十年過去,，榕樹見證了這個村子兩代人的生活變遷，中年人和年輕人都外出打工或搬到縣城居住了,，村子只剩下一些老人還過著與這片土地相互依靠的生活,。

張保剛從駕校學完車，來村里接張玉環(huán)回家,。下午5點左右,，張玉環(huán)又去幼兒園接孫子孫女。大班已經開始布置作業(yè),，晚飯后,，張玉環(huán)會陪著他們寫完。

丫丫說,，之前她對兩個小孩都是放養(yǎng)式的寬松教育,，但張玉環(huán)會很嚴格，比如,，要求孩子們吃完飯自己收拾碗,，每天只能玩一個小時手機。兩個孩子上個暑假才第一次和爺爺見面,，哥哥沉穩(wěn),，妹妹更活潑，像當年的保仁和保剛,。生命在代際交替間重新開始,，往者不復,，來者正經歷平凡的每一天。

張玉環(huán)在新建的房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