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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刊記者 張明萌 實習記者 金雅如 發(fā)自北京 圖 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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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 楊靜茹 [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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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天灰蒙蒙的,，一輪淡日昏昏欲睡，咖啡館玻璃蒙了塵,，滲進來的光也沒點兒透亮,。演員倪虹潔進來的時候,，原本靜止在光里的粉塵因之四散。她的代表角色之一祝無雙的臺詞可以形容這一刻：“有的人就是命里帶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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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里的風吹不盡身邊的粉塵螨。早些年倪虹潔眼睛癢,，去檢查發(fā)現(xiàn)自己貓毛過敏,，指數(shù)已經(jīng)超過了100IU/ml（正常數(shù)值為小于等于0.35IU/ml）。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有了呼吸道反應,，和貓在一起久了,，輕則像感冒，重了咳嗽不止,、呼吸困難,、器官全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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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2006年接受采訪開始,，倪虹潔面對“如果不做演員你會去做什么”之類的問題,，“開一間寵物店”幾乎是沒有變過的答案?！段淞滞鈧鳌穭〗M談到她,，內(nèi)容多是“她在片場喂貓喂狗”。對于樂與寵物共處的人來說,，過敏太殘忍,，情感寄托與身體健康之間不得不二選一，倪虹潔愣是開出第三條路,，她訴諸物理療法,，剪板寸，降低毛發(fā)附著,；戴口罩,，隔絕貓毛進入呼吸道。在新冠肺炎疫情開始前,，她的生活已經(jīng)離不開口罩——僅限在家里,，連睡覺都戴著,。實在受不了了就出門，有時在北京重度污染的天氣里走一走,，呼吸順暢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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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長居上海，工作需要時到北京,，天冷了或過敏實在嚴重了就去?？凇１本┯兴娜回?，上海有兩只貓一只狗,，最近一次去海口,，她撿了一只鳥,。“現(xiàn)在不敢撿太多了,，實在養(yǎng)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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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訪到一半,，一位工作人員帶著自己養(yǎng)的寵物鸚鵡和她打招呼,。“健??！”她叫著它的名字，拿過來放肩膀上,，摸著它和我聊,，不時扭頭問，“健健你說是吧,？”倪虹潔社交不多,，在家常和寵物說話，盡管聽不懂它們的回應,。讀書時,，她的鉛筆盒里永遠養(yǎng)著蠶寶寶；藏小雞在課桌里,，上課老是叫,，換成了鴨子；買了零食舍不得吃,，全喂給它們,；養(yǎng)兔子了，怕跳走,，捂在肚子上,；天熱得不行,，她拿著扇子，不停給兔子扇風,，自己滿頭大汗,。這些動物養(yǎng)著養(yǎng)著都無疾而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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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健進來后,，她神色松弛不少,，嘴角上揚的頻率越來越高。和動物相處能讓她放下感官的敏感,，她苦其久矣。尤其是演戲時,，片場額外的聲音和畫面常讓她失神,。她眼睛大，眼白多,，進入角色后,，這雙眼睛能增添不少張力?？梢徊蛔⒁?，被雜音岔開，人就從戲里跑了,。導演的聲音叫醒她：“你怎么了,？眼神有點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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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種家庭長大的孩子,，特別有眼力見兒。跟我沒有關系的事情我都能看得見,，都能聽得見,。旁邊人在說什么、做什么表情,、開心的不開心的,，我不用動腦子都能知道?！彼诔Ｊ?，從小被父母寄養(yǎng)在上海的奶奶家，奶奶年老后,，由姑姑管家,。奶奶家教嚴，9點前要回家,，不能穿吊帶裝,，演戲更是想也別想——“以色事人,，上不得臺面?！彼罴俨拍芤娨姲謰?，總覺得自己“寄人籬下”。三個人吃飯,，她特別小心翼翼,，想多吃塊魚都不敢伸筷子?！耙膊皇钦f不讓你吃,，但我一想明天我姑姑要帶菜，我夾了是不是就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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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里,，倪虹潔是借讀生，要交借讀費,，本地同學免費,。因為這點，她和同學打過架,，她瘦小打不過,，還是得打?！八蛭椅矣X得好痛,，我打他他根本沒反應?！彼蛲昃妥?，也不叫疼，次數(shù)不多,，大多數(shù)時候還是一個人玩——和動物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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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或許能解釋為什么她對電視劇《武林外傳》的拍攝格外懷念。拍攝時,，大家都是名不見經(jīng)傳的演員,，共患難般生出了革命的情誼。白天一起吃飯,、一起拍戲,，晚上一起啃西瓜、一起看星星,。她獨來獨往的四十年里,，這是為數(shù)不多的群居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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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組駐扎在北京平谷,，大家都想下山吃東西,。她特地買了輛黃色的polo,，一次能坐五個人。下了戲她就開幾趟,，把人都送下去,，一起吃火鍋。2012年,，這輛車被她作為廢品賣了,。16萬買入，只賣了1萬,。但流失的不僅僅是15萬差價,，還有她六年多的時間。這段日子里,，她經(jīng)歷了《武林外傳》電視劇,、淡出影視行業(yè)、《武林外傳》電影,、再復出拍戲。同劇演員作品一部接一部,，更襯得她演藝生涯黯淡,。但種種落在心里，她在意的只是：“為什么拍電視劇時大家那么好,，過了幾年拍電影,，連聚一起吃飯都那么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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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祝無雙前,，倪虹潔的頭銜是“中國十大廣告明星”,。她的作品“婷美內(nèi)衣”“朵爾膠囊”兩個廣告在眾多電視臺循環(huán)播放，報紙上也能見到她身著婷美的形象,。前者作為中國早期的內(nèi)衣廣告,，罕見地在電視上展現(xiàn)了一位成熟女性凹凸有致的身材，一批男孩每天偷偷打開電視,，只為等著她在熒屏上出現(xiàn),。后面一個廣告里，她留著齊耳卷發(fā),，化了濃妝,，穿著白色禮服，對著鏡頭微笑,，為了讓她的長脖子不那么出挑,，還圍了一條白色絲巾，更顯老氣,；由于她五官英氣,、眉眼凌厲,，謠言橫生——這位模特是男的假扮，絲巾是為了遮喉結(jié),，有位醫(yī)生還站出來接受采訪,，稱是自己幫忙做的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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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這兩個廣告對倪虹潔人生的積極影響遠大于無稽笑談,。她不僅因此進入了影視行業(yè)，也因此拍了第一部電視劇,、拍了《武林外傳》,，哪怕是2014年拍攝的、對她至關重要的電影《藍色骨頭》,，導演崔健對她的最初印象也是：“我看過她廣告,，扎著絲巾那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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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演《藍色骨頭》鉚足了勁兒,，也拿了些獎，但倪虹潔的演員生涯未因此大紅大紫,。她接了不少電影,，上映者寥寥。好不容易再出現(xiàn),，已經(jīng)是《過春天》里面的孩子媽,。影評人韓松落寫她：“被世事打磨過了，跟自己也較了很久的勁,，內(nèi)心的蒙克已經(jīng)喊破了喉嚨（也沒有人來）,。雖然還是端著的，矜持的,，閨秀范的,，但已經(jīng)有點鬼氣了，像個華麗的,、有點頹相的廢墟,。乖女孩沒有變壞，只是腐壞了,?！表樦n松落寫的往她臉上看，她眼睛大且濕,，光打進去眼波盈盈,。皮膚極好，右眼下邊冒出的淺黃色小斑都沒有損耗她的美，反倒增添一絲“腐壞”的壯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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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常像個局外人,，如風一般過而無痕?！段淞滞鈧鳌防?，她是突然闖入同福客棧,、破壞別人感情的缺愛小師妹,；現(xiàn)實生活中，她是少與父母共同生活,、從小寄居的借讀生,；哪怕是主演的《藍色骨頭》，她的形象也只存在于男主角的回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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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身上有不少職業(yè)的傷痕,。《武林外傳》電影上映的時候,，她只去了首映禮,，其他時間都在幫一個朋友拍戲。片場在四川遂寧的郊區(qū),，每天4點多起床,，開車到兩小時外的地方，還得走一個多小時,，都是大泥地，鞋子黏到不行,。她為了一場戲要摔在地上,，摔到左手，想著不能耽擱進度,，隨便上了點藥繼續(xù)拍,。后來去檢查，醫(yī)生說韌帶斷了,，養(yǎng)了十年,，終于有些好轉(zhuǎn)。現(xiàn)在左手肘關節(jié)有一塊凹進去,，兩手粗細差很多,。不痛的時候她會忘記，撐在床上整個關節(jié)會彈出來,，再縮回去,。疼痛提醒她，少給別人幫忙,，多想想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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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遺憾演祝無雙的時候還不會演戲,，不然這個角色會詮釋得好一些。也遺憾現(xiàn)在自己好像摸著了一些演戲的門道,，但可供選擇的機會不多了,。她的思維與人生際遇總在錯位，就像《藍色骨頭》里唱的,，“太可惜,，也太可氣，我剛剛見到你,。你是春天里的花朵,，長在秋天里?！边@樣的錯位拉扯出另一種美：年輕時樣貌成熟但空洞,，中年了容顏漸老卻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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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今日,，她性格中細碎的部分仍未被收置歸宜,，沒有劇本的人生里，她的表情隨感官變化,，視聽吸收劇烈,，都化作表情從臉上生出來。拍了二十多年戲,，她在人前的反應依然不加掩飾,。真人秀的鏡頭欣喜于記錄這樣一位小表情不加控制的女明星，她的呆,、失神,、歡喜、手舞足蹈都呈現(xiàn)在節(jié)目里：喜歡的觀眾說她年過四十依然天真爛漫,，不喜歡的說她神經(jīng)質(zhì),，沒有一個“女明星的自覺”。兩個都不完全是她,，但又都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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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她叫了一聲,。健健跳到她頭上,，抓亂了頭發(fā)。她吐吐舌頭,，眼珠往上,，露出下面大塊眼白。她看到支棱的頭發(fā)，“你把我腦袋當窩的呀,?！甭曇糨p飄飄的，聽著有些漂泊,。她說話有些長三角口音,，抱怨自己普通話不夠好，阻礙接戲,，后來請過臺詞老師,，練發(fā)聲和普通話，“我現(xiàn)在是不是好多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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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邊說邊雙手捧住健健,，放回肩膀，往它臉上蹭了蹭,，笑了,。那個畫面就像短劇《花木蘭》的最后一幕，她蹭著馬的臉微笑,。在那個鏡頭里,，倪虹潔放下了疲憊，消解了愁苦,，眼睛無需刻意用力也充滿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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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為倪虹潔口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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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現(xiàn)在都沒有完整看過《武林外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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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無雙真沒演好。我以前不想提祝無雙,，（自己也）一直不明白為什么,，后來老被問，仔細想了想,，因為我也覺得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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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外傳》的劇本一天給一集。反正我是把臺詞背出來了,，從來沒想過做功課。現(xiàn)在做功課,，劇本上我寫得密密麻麻,。原來覺得拍戲挺簡單的，詞兒背出來,，導演反正不會罵我,，演得沒有毛病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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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演戲就這樣,。那時候不知道鏡頭在哪,，但這不算毛病，我就拍過兩次廣告嘛。鏡頭都在我面前,，正對著我,。那次跟丁黑導演合作，我在片場看了看,，哪哪兒都是人,，鏡頭在哪兒呢？演了半天聽到導演很大聲喊：“你能不能看看鏡頭在哪兒,？你轉(zhuǎn)身,！”我一看，有條軌道鋪在我后面,，攝像機一直在動,，我也一直在動，永遠擋著攝像機,。但丁黑導演后來就不說我了,，后來拍《長恨歌》還找我去演了一下顧瑪麗，一條哭戲讓我演了十幾遍,?！斑€行，再來一條,?！薄班牛诲e,，再來一條,。”他不會跟我說演得挺好,，挺不錯,，但私底下能感受到他的善意。他拍《依然鄧麗君》,，力薦我去演,。他覺得我一直在努力拍戲，一直在進步,。這次他就沒讓我重復那么多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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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也不會去問他我這20年有什么進步，如果我要是那么會溝通,，我就不會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有些話題我問不出來，覺得自己沒有被罵過,，那就只要把臺詞背出來就好了,，祝無雙就是,，我到現(xiàn)在都沒有完整看過《武林外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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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拍了一部分了,。那時候說邢捕頭要去拍別的戲，就得寫一個新角色進去,，就有了祝無雙,。制片人看了我演的廣告，特地到上海來找我,。我跟他去了平谷,，看到喻恩泰。我好開心呀,，我說你是那個小湯姆,！之前他和姚晨一起演過《都市男女》，姚晨演蘇清清,。喻恩泰在里面老斷電,，像這樣（做斷電狀）。我轉(zhuǎn)了一圈,，看他們生活環(huán)境,，覺得好開心，就答應了制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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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時沒想過角色要怎么演?，F(xiàn)在我會知道，祝無雙這個角色挺好,，是我作為演員沒有演好,，沒有把她演得討喜。我演談戀愛就是談戀愛,，劇本寫開心我就笑,，劇本說浪漫我就給鏡頭一個眼神。但這些都是要考慮人際關系前因后果的,，處理好了才可以呈現(xiàn)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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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你想，郭芙蓉走了,，我跟秀才在一起,。那我要考慮到的不是我單純地喜歡他、他喜歡我,，還要想到他和郭芙蓉什么關系，我不能那么主動沖上去或者我應該帶有一些愧疚……我的情緒需要復雜一些,，可以有愛,，但是不能對其他的滿不在乎,。當時想不到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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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組之后,，我每天特別忙,。那里很多野貓野狗，我很喜歡,。午飯都吃不下的,。看著一桌子菜心里想的都是：這一塊要給狗吃的,；今天有火腿腸,，收工早的話我要到山下去，喂廟里寺門旁邊那只狗,。哎呀,，貓糧沒了，我得攢,。我心思都花這上面了,，但真的好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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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大家在一起也很開心,，沒有人軋戲,，都在山上，在那么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住一樣的房子,，一間挨一間。都是水泥地,，水泥墻,，床也是剛弄過去的。一開門就能打招呼,，前面有個這么寬的走廊（比劃）,，夏天在門口一塊看足球喝啤酒，那兒總是特別熱鬧,，聊各種事情,。一家人的感覺。我第一次遇到那樣的劇組,，以后也沒遇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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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尚敬導演打電話給我，說要拍電影版《武林外傳》,。那時候我因為一些私事,，已經(jīng)有兩年多沒拍戲了，但想著當時拍攝很美好,，就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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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拍一場佟湘玉給祝無雙介紹相親對象的戲,，我拿著一把大刀就走了——為數(shù)不多的幾場有臺詞的戲。我特緊張,，一下子那么多機器對著我,，周圍那么多聲音，有強烈的不適感,，詞都說不溜了,。我也知道自己演得不是很好。拍完那條尚敬導演說：“倪虹潔,，我怎么覺得你變木了,？”我還擠了一臉笑。那個笑容就是《演員請就位》里面,，陳凱歌導演說“我覺得你對我有意見”,，我摳著桌子時那樣的笑，就是尷尬的笑容,，你知道嗎,？想哭又不敢哭，努力憋住,，還覺得自己應該露出笑容來,。我心里好難受。我也沒去問尚敬導演為什么那么說,，換現(xiàn)在我可能會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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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你看啊，每個人都在過這樣那樣的日子,，總有消化掉的時候,。我自我安慰能力特別強。后來有場戲,，我和燕小六被綁了,，拍了一天。尚敬導演一直在說小六,，就沒說過我,，我在旁邊看。后來再演,，他好像說了句“可以”,，也好像沒有，反正就那意思,。我一下就好了,，就消化掉了。他估計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他說過我,，他不會記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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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他也會叫我去幫忙,，事先跟我說你來幫忙啊，我說好的,。假設他沒找到合適的人，或者有別的動作,，就沒消息了,。下次還是會事先找我?guī)兔Γ疫€是說好的,。這個情一直都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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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憾的是拍電影的時候，大家嘻嘻哈哈在一起的時候很少了,。有的房間有玻璃,，像包間一樣，有些演員愿意坐在里面,。房間有限,，有些演員就坐在外面吃飯。也有演員很忙,，不一定每天都在劇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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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次我和恩泰出來吃飯，去酒店附近一個大排檔,。我們在黃山拍戲,，安徽菜好好吃，說打電話叫幾個人一起吃吧,，打過去說累了就不出來了,。最后就變成只有我們吃。其實想想,，白天拍戲累,，或者在別的地方工作了一天，晚上回來很辛苦,，再出來就沒必要了,，也不是吃不飽，誰還差一頓飯呢,？反正到拍完,，我們也沒有像以前一樣聚在一起吃過一頓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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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好奇特,，拍完戲那么久,，唯一建過的一個群是姚晨拉的，說動畫版的《武林外傳》要找我們打官司,。2016年《王牌對王牌》邀請我們劇組去,，也是在那個群里說的,，我們還挺開心，雖然也沒有湊齊,。那次是這么多年人最多的一次了,，再后來就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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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回憶起來會難過,，因為我每天都覺得明天會有時間在一起,。在一天一天的度過中發(fā)現(xiàn)，這樣的機會越來越少,，最后就……沒有發(fā)生過（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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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一個配角演成了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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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天我在家躺著呢，尚敬導演打電話給我,。我一看是他,，馬上挺了起來。他說崔健找你,，他要拍個電影,，我把你電話給他了，你什么時候回北京去見他,？我說好的,。想著導演說要見肯定要見，能不能選上不重要,。我覺得我已經(jīng)拍不了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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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穿的也很樸素，一條白色連衣裙,，扎個小辮子就去了,。我沒看過劇本，他就坐那兒給我講,。我還想著崔健做搖滾的嘛,，應該特別不羈。一看,，嘿,，和藹小老頭。沒有距離感,。他給我聽《藍色骨頭》,，說這是要放電影里面的，就是那個女孩兒寫的,。那會兒4點多,，夏天，陽光特別好，照到他房間里,，亮得的能看見空氣里的灰塵顆粒,。我看看太陽，又看看音箱,，音樂放的時候還有灰塵往外彈,。“太可惜,，太可氣,，我剛剛遇到你?！保ǔ页杞?jīng)常走調(diào)，其實可能沒有唱錯,，但我特別不自信,，我覺得我肯定唱不好，就真唱不好了——我就哭了,，這個女孩真是生錯年代,，現(xiàn)在她可能會很幸福。那個時候只能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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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他就叫我演了,，可能覺得我能聽懂他的音樂，也是他想要的那個樣子,。他劇組的工作人員還說別選我,，說我是演情景喜劇的，問崔健有沒有看過《武林外傳》,，崔健說沒看過,，但看過她那個廣告，扎了絲巾的,，還蠻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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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問我會彈吉他嗎，我不會,，他說沒事,，我們可以找手替。我還是想試試,，買了把吉他在家練,。我還看不懂五線譜，（記者：吉他看六線譜的……）啊,，你看,，我都不記得了。就把哆唻咪畫下來，各種小點點再畫上,，照著彈（做彈吉他狀,，左手按弦）。??？我不是左撇子……對哦，吉他是右手撥弦,，我忘得好徹底,。反正就練得有模有樣，但只會那一首,。后來彈出來,，也用到了片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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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特別喜歡《藍色骨頭》的拍攝,。他們可能對我要求太低了,，覺得我差不多就那樣（手伸出來比劃），沒想到我能演成那樣（手舉高）,。導演也沒導過戲,，說你怎么說哭就哭呢，怎么還能哭那么久,、那么多次呢,？特別可愛。反正大家都鼓勵我,，我得到越多的鼓勵,，越覺得自己該做得更好，就會更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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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特別相信這個角色,，我覺得這個女人在愛情面前就會做出電影里的事情，我特別相信她會因為討厭自己把容貌毀了,?！八{色骨頭”就是是身上的不羈，連血液都是藍色的,。我相信有這樣的人,，只是因為身邊的人都是紅色的，有的會被隱藏,，有的會改變,，有的可能就被毀滅了。紅色和藍色不是正確和不正確,，而是適不適應現(xiàn)在的時代,。我不太適應……嗯，還可以吧。我看那個片子最大的感覺就是幸好我沒有生在那個年代,，竟然生出了一點在太平盛世的一種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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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色骨頭》之后，我演了很多小成本的文藝片,，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有很多拍完都沒有剪，有的剪完了,，我們內(nèi)部看一遍就沒有下文了,。我演過一個開酒店的老板，她有一個弟弟,，喜歡一個女孩子,，她幫弟弟把女的騙過來，關在暗室里面,，折磨她,、殺掉她。她弟弟有間歇性失憶癥,，每天都喝醉，記不得事情,，都是她在打理,，我覺得她是為這個男人而活的一個女人。演得很爽,。最后也沒上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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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撥片子里，好不容易上了一個就是《過春天》,，我演女主角的媽媽,。那個角色挺復雜的，其實是個被包養(yǎng)的二奶,，從十幾歲就開始被包養(yǎng)了,，沒有正經(jīng)工作，不會干任何事情,。她在深圳,，男人在香港，也不怎么能見到,。她深愛女兒,，看著每天打麻將混沌度日，其實一直在為女兒存錢,，綢繆兩人的生活,。但礙于種種現(xiàn)實因素，原本很完整的劇情在電影里被剪了一些，沒有原本那么豐富飽滿,。不過也挺好了,，總算有個被大家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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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兩個月老在焦慮,，快四十那陣兒,。這幾年沒什么東西出來，好多角色我已經(jīng)演不了了,。我花了那么多精力,、演了那么多片子大家都看不到。我不能再這么不現(xiàn)實了,，所以有時候經(jīng)紀人說的話是對的,，好的團隊、好的導演,、成熟的劇本很重要,。我覺得好，我只是喜歡角色而已,，但一個作品要方方面面的因素才能決定,，不然連被看到的機會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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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xiàn)在接角色就看有沒有發(fā)揮的空間,，也不知道是不是我這些年沒怎么接到女一號的角色,，要么是媽媽，要么是反派,，好像發(fā)揮的空間特別大,。我最近接了個毒梟的，找了十幾個聾啞人制毒,，說殺就殺眼都不眨,。但她愛弟弟，也很愛錢,。但這個也可能放不了,，可能被剪得也沒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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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介意戲份多少,，我就怕我不演了別人根本不知道我能演,。我演《摩天大樓》，就是因為選角導演看了《過春天》,，推薦我給導演,，導演連試戲都沒有。我拍第一場戲就是歌舞廳的戲,，頭一次見導演和對手演員,。導演告訴我機位怎么走,，人怎么走，就開始拍了,。那部戲12集,，我只有四十多場戲，還有好多是0.1秒的閃回,。后來導演找我?guī)兔Υ麆e的戲,，跟我說：“你真是強，把一個配角演成了一個主角,?！彼圆淮嬖趹蚍荻嗌伲灰憬o我機會,，我一定會演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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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也這么過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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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這行挺逗的,，總是被人問起20年前的事,，我就特別茫然，想好久,。不采訪根本不會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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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初入行是因為拍了一個礦泉水的廣告，我演一群群演中的一個,。那廣告拍出來半秒鏡頭都沒有,。導演看到我樂呵呵，說：“姑娘長得老靈咧,，你拍張照片給我好伐？”后來一星期不到就讓我拍了朵爾膠囊的廣告,，給了我2000塊巨款,。本來礦泉水廣告只給200塊的，群頭說,，小姑娘我以后還要找你,，這200塊是我多給你的。以后別人找你你不要去,，我找你你要來的呀,。他后來也沒找過我，我聽人說他拿回扣被關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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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1點多才回家,，上海的冬天好冷，我在外面吹了一天風,?；丶伊?，姑姑背對著我，壁燈在后面,，她轉(zhuǎn)頭冷冷看我,。我心想慘了慘了，一小步一小步走過去,。這種心理很奇怪啊,，明明我在外面也挺累的，搞得好像是我犯錯了一樣,。我把400塊掏出來,，都不敢解釋有200塊是多給的。她說：“這么晚回來,，以后別去了,。快去洗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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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知青子女，爸媽都在常熟工作,。我只有寒暑假能回去,，一年最多和他們待一個月。一歲的時候,，我白天都在一個遠方親戚那兒,，每天媽媽下班來接我。那時候奶粉都要用溫水泡,，搖勻了才能化的,。她給我的永遠都是上面白水、下面奶塊,。有天我媽媽提早下班來接我,，看我站在一個桶里面，那個桶我爬不出去的,。我手里還拿著東西,，她走近一看，我正在吃屎,，她瞬間就哭了,，說一定不能再這樣了，就送我到奶奶家了,。這都是她后來告訴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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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人籬下的感覺可能還是不開心的。導演叫我去考上戲,，家里人聽了,，覺得都什么亂七八糟的,，要找一份正經(jīng)工作——他們覺得除了演戲都是正經(jīng)工作。我后來就找了份別的工作,，高中也不讀了,，就想快點掙錢。我給爸爸寫了一封長信,，我不想在上海了,，要么我回去，要么我找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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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那段時間調(diào)整過來了,，又覺得文憑挺重要的，回去復讀,，考了同濟的經(jīng)濟信息管理,。讀了三年多就有人找我拍電視劇，都沒來得及考英語四級?，F(xiàn)在我只有一個結(jié)業(yè)證書,，沒有畢業(yè)證書。中間我還去過北京,，海潤影視當時想拍《玉觀音》,，讓我簽他們的公司。我也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干這一行,，家人不支持我,，我一看還要送到新加坡培訓，簽七年還是十年,。想了想怪嚇人的,，算了算了。后來我又碰到《玉觀音》出品人劉燕銘,，他說我是唯一一個給了合同沒有音訊的,，問我過得怎么樣。我心想：不怎么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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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開始演戲了,，我把演員當成工作,。別人找上來,，我不會拒絕,。我?guī)蛣e人演過很多戲，包括那些小成本影片,，有的成本不夠,，我還會貼錢。演戲依然能讓我傾注所有的熱情,，現(xiàn)在我覺得這會是我一生的事業(yè),。雖然爭取角色越來越難,，還老被換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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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想很多替換的理由安慰自己,，然后妥協(xié),。我從小就這樣，妥協(xié)慣了,，在家很聽話,，在學校也好脾氣，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但也沒覺得自己被傷害成什么樣,。但現(xiàn)在不能再這樣了。錄《演員請就位》的時候,，有天我們拍照,，我穿個紅色的禮服，很緊,，坐不下去,，我很想趕快拍了。大家都在排隊,，但一會兒就有一個插隊的一會兒就有一個插隊的,，好不容易排到我了，連著被插了兩次,，說我們有事能不能先拍,，我就說好呀。我想再有人來一定不能這樣了,，我一定要說不,。結(jié)果又有人來了，說裙子太大了能不能讓她先拍,，我還是說了好呀,。好奇怪，好難改,，我每天都告誡自己,，說不行，不要答應,，不能夠……但好像一次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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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演好每個角色才能有更多的角色，我沒有捷徑,，也沒有關系,，除非你覺得我合適我才去。我也很感謝以前種種,，我的機會變多也是因為我的過去,，因為我之前的角色,，不然我連上綜藝的資格都沒有。這都是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沒有一分努力不被發(fā)現(xiàn),，只是早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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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演的角色好像都挺不順利的,，但是陽光總在不遠處,，總會好的。不做壞事就挺好的,。遇到壞人我都記不住,，不開心的事兒我也記不住。你和我聊天就感覺到了,。我覺得此刻挺好的,，好像有不開心的時候，但都過去了,，以后也應該不太會有,。那些事都不重要，而且我不也這么過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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