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約撰稿 陳竹沁 發(fā)自上海 編輯 周建平 [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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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這個詞必須謹(jǐn)慎使用;它命名的是一種渴望,,而不是一種職業(y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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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前,,露易絲·格麗克在一篇自傳性散文中寫道:藝術(shù)制作的欲望產(chǎn)生了持續(xù)的渴望的體驗,,這種不安,有時以浪漫的或是性的方式結(jié)束,。似乎總是有什么東西在前面,,下一首詩或下一個故事,看得見,,但無法觸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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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完全理解它,就是要任它纏繞折磨,;某一個聲音,、一塊石頭,變成了一個折磨——象征這個聲音的那首詩似乎就在某處,,已經(jīng)完成,,它像一座燈塔,不同的是當(dāng)游向它時,,它就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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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60年詩歌生涯,,積攢下13本詩集,,堆疊在房間一角,。偶爾瞥見,格麗克還會刻意壓抑某種“偷偷摸摸”的自得,,感嘆自己“沒有浪費時間”,。如今,她的桂冠上新添一枚花蕊——諾貝爾文學(xué)獎,,頒獎詞稱贊其“樸實無華的詩意之聲,,讓個體的存在普世化”。而她獲獎的第一反應(yīng)是:糟糕,,要沒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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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有意應(yīng)和時下全球性疫情的苦難和陰影,評委會主席安德斯·奧爾森在致辭中引用了《雪花蓮》,,出自為格麗克贏得普利策獎的詩集《野鳶尾》(1992)。它描繪了冬天后生命奇跡般的回歸,,似乎也象征著詩人的“激進(jìn)變革和重生”,,雖不斷受到生活的錯誤和變化境況的困擾,仍能“從深徹的喪失感中實現(xiàn)飛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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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歲看到死亡幻象,,十幾歲被厭食癥扼住喉嚨,早慧的少女負(fù)擔(dān)起詩人“見證”的天命,。借助神話與宗教寓言,,她往返于圣冥兩界,實現(xiàn)對“自白派詩人”的超越,。如同詩句中的預(yù)言,,比起圣女貞德,她確實更像拉撒路——《圣經(jīng)》中經(jīng)耶穌救治而復(fù)活的人,,是詩人西爾維婭·普拉斯想“模仿”卻最終失卻的那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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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的詩中,自我傾聽著自己剩下的夢想和幻想,,在面對自我的幻想時,,沒有人比她更堅強(qiáng)?!眾W爾森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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饑餓不是為了經(jīng)驗,而是為了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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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來小心翼翼,,在金牛座的標(biāo)志下,。/我在一個島上長大,茁壯地,,/在二十世紀(jì)的下半葉,;/大屠殺的陰影/幾乎沒有觸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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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3年,,格麗克生于紐約長島的一個匈牙利裔猶太人家庭,。這寥寥數(shù)語,就是她為自己寫下的《自傳》,。由她的第二本詩集名所暗示的是,,這片“沼澤地上的房屋”,并不穩(wěn)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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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是有著作家夙愿的成功商人,,經(jīng)常給她講圣女貞德等傳說和歷史掌故。母親畢業(yè)于名媛輩出的衛(wèi)斯理女子學(xué)院,,擔(dān)當(dāng)著家庭藝術(shù)教育的“裁判官”,。她還有一個妹妹,日后成為曼哈頓的銀行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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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麗克的寫作不是冷戰(zhàn)風(fēng)格的政治化,,而是個人的政治,她的寫作回到了對人的身份的認(rèn)同,。這是一個關(guān)鍵,,她筆下的女性,無不都在尋找自己的聲音,?!弊钤鐚⒏覃惪艘槿雵鴥?nèi)的譯者范靜嘩指出,美國詩歌傳統(tǒng)中私人化寫作的興起,,包括西方女性主義的興起,,是格麗克多年來屢獲重要殊榮的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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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格麗克來說,,家庭才顯得像是她的“集中營”,。“我有強(qiáng)烈的說話欲望,,但這欲望經(jīng)常受到挫折:我的句子,,如果被打斷,就徹底被改變——被轉(zhuǎn)換,,而不是被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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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而言之,,“她并不符合對孩子的/定義:對什么事都充滿希望,。”成年后,,她在詩里寫道,,“所有的捍衛(wèi),,精神上的固執(zhí),堅持/摘下普通人的面具,,揭示悲劇,,/這些實際上是對世界的無知。/意味著那局部的,,變幻不定的,,反復(fù)無常的——/被‘絕對’剔除在外的一切?!保ā渡铡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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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真正的家庭創(chuàng)傷發(fā)生在她出生前7天,她的“姐姐”不幸夭折,?!八乃劳霾皇俏业慕?jīng)歷,但她的缺席是,;她的死讓我出生,。”格麗克后知后覺,,在第一本詩集中便做出如此刺目的宣告:“出生,而非死亡,,才是難以承受的損失,。”(《棉口蛇之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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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女關(guān)系的緊張,,化作幻想中姐妹倆爭奪母愛的零和游戲,。在《阿勒山》這本“死亡之書”中,格麗克寫道,,“當(dāng)妹妹死去,,/媽媽的心變得很冷,很硬,,像一塊極小的鐵墜,。/后來我覺得妹妹的身體/是一塊磁鐵。我能感到它吸著/媽媽的心進(jìn)入大地,,/這樣它才會生長,。”(《失去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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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改寫了所羅門斷案的故事,。兩個媽媽爭一個孩子,,變成媽媽在兩個女兒之間被撕扯,而她“甘愿摧殘自己”,,以證明誰才是那個有義的孩子,,不忍心劈開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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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精神癥候與很早便意識到寫作的“天命”有關(guān)。不僅僅是出于擺脫母親壓倒一切的意志,,還有那“對純潔和控制的癡迷”,,十幾歲時格麗克開始嚴(yán)格執(zhí)行節(jié)食,從85磅到75磅,,某種程度上也是效法貞德的苦行,,最終發(fā)展為厭食癥,幾乎餓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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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悄悄開始/在某些女童中/對死亡的恐懼,,其形式是/獻(xiàn)身于饑餓,/因為女人的身體是墳?zāi)?;它會接?任何東西,。我記得/晚上躺在床上/觸摸柔軟的、離散的乳房,,/觸摸,,在15歲時/我會犧牲的/擾人的肉體/直到四肢不再/開花和逃避:我感受到/我現(xiàn)在的感受,對齊這些詞——/同樣是完美的需要,,/死亡只是副產(chǎn)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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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完美的需要和反抗形式聯(lián)系在一起,,身體和思想既統(tǒng)一又分離,,導(dǎo)向一種“形而上學(xué)的饑餓”:“饑餓不是為了經(jīng)驗/而是為了理解,就好像它可以在抽象中得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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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的精神分析治療挽救了格麗克。從高中退學(xué)后,,她中斷了正規(guī)專業(yè)教育,,轉(zhuǎn)而進(jìn)入哥倫比亞大學(xué)的詩歌研習(xí)班,先后師從兩位美國桂冠詩人——萊奧妮·亞當(dāng)斯和斯坦利·庫尼茨,。在后者的影響下,,她從恃才傲物轉(zhuǎn)向謙遜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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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坦言,,“精神分析教會我思考,。教會我用我的思想傾向去反對我的想法中清晰表達(dá)出來的部分,教我使用懷疑去檢查我自己的話,,發(fā)現(xiàn)(自己表達(dá)中自我下意識地)躲避和刪除(的部分),。它給我一項智力任務(wù),能夠?qū)c瘓——這是自我懷疑的極端形式——轉(zhuǎn)化為洞察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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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我感到安全,,我就能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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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格麗克以積極的眼光看待這段經(jīng)歷,,“饑餓感幫助我控制了貪欲,,對于獲得一個獨立的自我大有幫助?!倍@似乎也奠定了屬于她的“欲望詩學(xué)”:在愛中,,一無所求。她通過說“不”而非“是”,,來表達(dá)對世界上想要占有之人或物的渴望,。這里無疑顯現(xiàn)的是人的有限性。就像《成熟的桃子》,,從門口到餐桌,,“確定性,一件死物/……那下流的嘴/伴著愛而受餓——/它像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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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因為愛和死一樣令人恐懼,這從童年便已種下:“恐懼,,對喪失的恐懼,;/害怕疾病穿著新娘的白裙”(《圣女貞德》);而“織出各種色調(diào)的紅圍巾”的媽媽,,也對長大后的兒子說:“并不奇怪你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害怕血,你的女人們/像一面又一面磚墻,?!保ā稅壑姟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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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成熟期代表作,、詩集《阿弗爾諾》中,,格麗克重新詮釋了希臘神話中珀爾塞福涅的故事:她誤食冥王的石榴,被劫持為妻,,“帶著紅色果汁的污點”返回家中,,她意識到,“她早已是一個囚犯,,自從她生為女兒”,;冥王想說,“我愛你,,沒有什么能傷害你”,,但他想到這是謊言,他最終說的是,,“你已死,,沒有什么能傷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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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燒的心》與但丁《神曲·地獄篇》中的主人公弗蘭齊斯嘉對話,,詮釋了“男性凝視”的威力:“既是火又是永恒/……甚至在我被觸摸之前,,我已屬于你;/你只需看著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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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富爭議的詩作是《山梅花》:“我痛恨它們。/我痛恨它們正如同我痛恨性,,/那男人的嘴/它堵住了我的嘴,,那男人的身體/它讓人癱軟”,性交中身體的上下位置,,和選擇哪朵花“照亮院子”一樣屬于慣例,,但本質(zhì)上根植于受迫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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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格麗克一向拒絕被標(biāo)簽化為“連字符詩人”,,“女權(quán)主義”是其中最顯著的前綴。格麗克曾強(qiáng)調(diào),,她和妹妹被撫養(yǎng)長大,,“為了重新組織、實現(xiàn)和渴望取得令人榮耀的成就……從來沒有人要我們相信這種成就是不可能的,,無論是因為我們的性別或是我們的歷史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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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對于“當(dāng)今一些女人決心作為女人來寫作”感到邏輯上的困惑,,因為這看起來是雄心受制于性別差異的現(xiàn)存觀念,。比起性別化的區(qū)分,她在意一個“更大的區(qū)別”,,在對稱與非對稱,、和聲與諧音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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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我們同樣無法忘記,,格麗克在詩中自稱為“不可信的說話者”,在她那里,,語言是一種在坦率和偽裝之間轉(zhuǎn)換的媒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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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生子》中患有產(chǎn)后抑郁癥的母親,《阿勒山》中為父親哀悼的情感麻木而沉默的女兒,,《草場》中面對出軌和婚姻破碎的憤怒而挑釁的妻子……這些形象或多或少,,都與格麗克人生中不斷遭遇的喪失和孤立相互映照:離過兩次婚,一座房屋被大火焚燒殆盡。從此,,她成了“夢中人和觀看者”,,一個“沉迷于喪失”的作者,“20年來等待著忍受無法逃避的喪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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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的生活已經(jīng)結(jié)束,,我的心已經(jīng)破碎。/于是我搬到了劍橋,?!边@段直白的口語,突兀地出現(xiàn)在整個詩集《新生》的結(jié)尾,,留下一段具有余味的空白,,亦不乏幽默和辛辣?!拔以嬖V自己/從一無所有之中/沒有什么能被拿去,。/但你還能愛任何人嗎?/當(dāng)我感到安全,,我就能愛”——這是《新生》給出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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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臘神話中,狄多為埃涅阿斯的離去傷心自殺,;在冥界重逢,,他請求她的原諒,但她一言不發(fā)地走開,。在格麗克筆下,,她開口請求命運女神允許他回報她的激情, “哪怕時間短暫,。短暫與一生/有什么區(qū)別:事實上,,在這些時刻。/它們都一樣,,都是永恒,。”(《迦太基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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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首詩曾收入一本《美國人最喜歡的詩》選集,。學(xué)者丹尼爾·莫里斯在關(guān)于格麗克的導(dǎo)論著作中,,饒有興致地記下這樁軼事:一位密蘇里州堪薩斯城的行政助理細(xì)致描述了這首詩如何與她對話,,幫助她逐漸走出與一位科學(xué)家激烈的親密關(guān)系,,繼續(xù)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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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主義和普遍主義的,,普通和神諭的,,短暫和神話的,悲劇和喜劇的……” 丹尼爾·莫里斯指出,格麗克在當(dāng)代文學(xué)中的“主體地位”具有足夠的可塑空間,,自畢肖普以來,,很難再想到另一位美國詩人能吸引如此廣泛的批評家、讀者和同代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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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麗克早期的《花園》組詩,,包含了“對出生的恐懼”、“對愛的恐懼”,、“對埋葬的恐懼”幾個部分,,它們始終是格麗克的核心主題,然而夾雜在其中的一首《花園》,,仍溢出對愛的真實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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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仍然/有什么東西是你需要的,,/你的身體這般柔軟,充滿活力,,在石頭的動物中間,。/承認(rèn)吧:像它們那樣是可怕的,/超過了傷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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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怪詩人周琰會說:普拉斯之后,女性如何去愛,?建議讀格麗克,。“像她這樣的詩人,,如果你被表面的那種清冷,、清高、拒人于千里之外,,甚至?xí)r不時的不客氣蒙騙,,就傻了。這種詩人,,不在表面上浪費精力,。她關(guān)注的是人類的情感、精神和象征,。所以內(nèi)里必然是悲憫和暖的,。不是那種內(nèi)心冷酷或者麻木的詩人,這是根本區(qū)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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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聲音在《阿基里斯的勝利》中更為堅定:“他已經(jīng)是個死人,犧牲/因為會愛的那部分,,會死的那部分,。”譯者柳向陽把格麗克的表達(dá)式總結(jié)為“愛大于等于死”??释搅俗晕冶Wo(hù)的生活表象,,與美德和榮耀的認(rèn)可相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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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更多聲音掉落紙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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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從《阿基里斯的勝利》開始,,格麗克從神話人物中獲取靈感,,那些被拋棄的、被懲罰的,、被背叛的聲音,,重新被置入現(xiàn)代社會的語境,成為她既個人又普世的“面具”,。用詩歌評論家海倫·文德勒的話說,,“給經(jīng)驗以永久的神話形式”,而不是像普拉斯,、洛威爾等自白派詩人們那樣,,將自己的自傳經(jīng)歷本身變?yōu)樯裨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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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麗克把帶有“自白派”印跡的第一本詩集視為“失敗”。雖然諾貝爾獎委員會恭維她,,“在她自己嚴(yán)厲和不愿接受簡單的信仰原則方面,,她比其他任何詩人都更像艾米莉·狄金森”,但格麗克說,,狄金森只是她“早期的英雄之一”,,后來就讀不下去了,像黑板上粉筆或指甲劃過,,或是瘋狂的小淑女的聲音——小貓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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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國自戀主義》一文中,她尖銳地指出了里爾克式浪漫主義誘人的誤導(dǎo)性,,“在我們的詩歌中,,自戀達(dá)到了最可怕的定義:它不是自我的延伸,而是自我的替代品,,仿佛死氣沉沉的鏡子在某種程度上使幸存的男孩得以幸免,。”最終導(dǎo)致的結(jié)果是:“他到達(dá)洞察力的盡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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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格麗克心里有一種自動句式,以“詩人不應(yīng)該……”開頭,,后面的空白可以用任何事物填補(bǔ),。原本,教學(xué)也在這個范疇內(nèi),。但她意外地接受了教職,,每年秋天在耶魯開設(shè)詩歌課,還曾擔(dān)任耶魯青年詩人獎的評委,。她對此抱有感激,,認(rèn)為激發(fā)了她的創(chuàng)作動力,其中一位年輕詩人的節(jié)奏和結(jié)構(gòu)給了她很大的靈感,,她還為此專門向他道歉,,擔(dān)心有任何“剽竊”之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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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對學(xué)生和自己一樣嚴(yán)格,,準(zhǔn)備新詩的技巧就是徹底忘記上一首,,每一本書就是對前一本書的抵制,“我對把里程碑擦亮這樣的事沒什么興趣,?!备覃惪嗽诓稍L中說,“我腦子里想的是怎么讓詩活得更久一些,。在這些不斷擴(kuò)展的詩里,,他需要抵達(dá)出發(fā)點不同的目的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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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型的格麗克,,有著“合金般質(zhì)地”的語言風(fēng)格,總是帶著冷峻與克制,。然而,,有別于紙面上陰郁的形象,她會在朗讀詩歌時模仿馬叫,,也喜歡放聲大笑,。幽默本身也成了她風(fēng)格更新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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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麗克說,,她總是嘗試“讓更多聲音掉落到紙面上”,,以便隨時換擋。她喜歡這樣的詩:你以為在讀一首詩,,其實在讀另一首,,又在讀第三首,“每個句子本身都不是從前句推導(dǎo)而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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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音樂般的復(fù)調(diào)性早在《草場》便已登場,莫扎特的歌劇,,成就詩行里的詠嘆調(diào),。詩人尼古拉斯·克里斯托夫評論詩集《阿弗爾諾》稱,18首詩豐富而和諧,,“以相互關(guān)聯(lián)的復(fù)雜形象,、一再出現(xiàn)的角色,、重疊的主題,形成一個統(tǒng)一的集合,,但其中的每一部分都不失于為整體而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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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所有的作品集,,何嘗不是一個統(tǒng)一的集合,?譯者柳向陽2007年聯(lián)系格麗克,討論“詩選”中文版出版事宜時,,格麗克一開始不愿意,,希望一本本完整出版。在美國,,2012年面世的《詩1962-2012》也沒有用“全集”的名號,,除了校對沒有做任何修改,也沒有個人介紹,?!霸娛撬艚o世界唯一的東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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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十年前的詩集《村居生活》中,,66歲的格麗克似乎宣告了某種不可能的休戰(zhàn):“身體啊,想到我們不會再同行多久,,我才/開始感到我對你產(chǎn)生了一種全新的柔情,,很生澀、陌生,,/猶如我所能記得的年輕時的愛情,。”(《十字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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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在寫,,寫得不慢,。2014年的詩集《忠實與美德之夜》,繼續(xù)以非凡的優(yōu)雅和輕盈接近死亡的主題,。最新詩集預(yù)計明年也將在美國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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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饑餓感”始終存在,。這是西西弗斯一般的苦役,,“藝術(shù)家說謊因為他為抵達(dá)所困擾,他感覺到了頂點就是他將永遠(yuǎn)棲居的地方,,一個他的負(fù)擔(dān)得到轉(zhuǎn)換的地方:生命中的每一刻,,我都站在這座山的山頂上。我兩手空空,。而那塊石頭卻已增加了山的高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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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很不一樣——一點都不著急?!?格麗克在近年的采訪中承認(rèn),,她可以一邊坐在露臺上寫冷知識,一邊想,,“這是生活當(dāng)中最美好的事啊,,最甜蜜的事情,,就把句子換換位置,,想想,哦,,這樣也行,。那種愉悅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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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美好的夏天,,花園里一切都在茁壯生長,沒有任何義務(w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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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xiàn):露易絲·格麗克《月光的合金》《直到世界反映了靈魂最深層的需要》(柳向陽、范靜嘩譯),;Louise Glück,《American Originality》,;Daniel Morris,《The Poetry of Louise Glück : A Thematic Introduc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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