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約撰稿 吳澤源 編輯 周建平 [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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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許多影迷來說,，大衛(wèi)·林奇的名字本身就意味著“神秘”二字,。從《橡皮頭》到《穆赫蘭道》，從《妖夜慌蹤》到《雙峰》,，他的電影是一個個美麗又危險的謎團,，人們可以領(lǐng)會到它們的魅惑與兇暴,，卻從來都不敢斷言，自己完全“看懂”了其中的哪部,。這也讓林奇在作品中埋藏的秘密變得更加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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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由林奇本人授權(quán)并合著的官方傳記《夢室》在國內(nèi)面世。這是一次對林奇生活與創(chuàng)作生涯的全方位審視,，海量的第一手采訪資料,、近百張高清圖片，加上林奇本人對記憶的反芻,，都能讓我們前所未有地了解他的工作方法和所思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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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相信，大部分人最終關(guān)注的,，還是那個不可避免的問題：這本傳記能成為解開林奇電影中謎團的那把鑰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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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奇的背面：一個好伙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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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室》雖然名義上是大衛(wèi)·林奇的自傳，但它并非由林奇獨力完成,。整部傳記根據(jù)林奇生活與創(chuàng)作生涯的不同階段,，分為12個章節(jié)，傳記合著者克里斯汀·麥肯納負責(zé)采訪林奇在各個階段的生活伴侶與工作伙伴,，并將這些材料整合為口述歷史，林奇則在閱讀過麥肯納寫好的部分后,，給出個人回憶和點評,，并糾正細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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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文本組織形式,，讓林奇在書中的形象變得十分立體,，但有些出人意料的是，大多數(shù)受訪者對林奇的印象都出奇地一致,，且與公眾想象中的林奇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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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奇的作品，容易讓公眾對他產(chǎn)生如下預(yù)設(shè)：這是一個活在自己有趣卻瘋狂的私人世界中的怪人,，精神狀態(tài)可能不太穩(wěn)定,，并且對現(xiàn)實世界和身邊瑣事興趣寥寥。但在書中那些深入接觸過林奇的受訪者口中,，他性情穩(wěn)定,，氣質(zhì)陽光，心態(tài)溫暖平和,，并且對他人抱有真摯的善意與愛,。他待人友善、一視同仁,，即便是劇組中為他送咖啡的工作人員,，都能得到他最真摯的尊重。他也是一個散發(fā)著正能量,，并且極其照顧他人感受的片場領(lǐng)袖：當(dāng)演員沒能達到要求時,，他會以循循善誘且不傷及對方面子的方式提出意見,；當(dāng)劇組人手不夠、拍攝進度緊張時,，他會親自動手布置片場,、整理布景、搬運器材,，絲毫不覺得干這些體力活有什么跌份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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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林奇親友的講述中，他對待世界與他人的方式,，有一種近乎天真的直接,。他不太懂得人情世故，所以在拍攝《象人》時,，真的會向博物館館長提出要把鎮(zhèn)館之寶——“象人”的身體模型借走（最后成功了）,，而在拍《沙丘》時，他真的會提議讓演員去做一個在臉頰上開兩個小孔的手術(shù)（最后失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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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林奇的天賦也在于這種直接,。他能夠在人際交往中，以最直接的方式看清一個人的氣質(zhì)核心,，并將之化為己用,。《妖夜慌蹤》的主演比爾·普爾曼,，之前總出演忠誠可靠的老好人,，但林奇在其眼神中看到了某種強悍與瘋狂，這讓他決定將一個精神分裂的殺妻者角色交給前者,?！赌潞仗m道》的主演娜奧米·沃茨，在憑借本片走紅之前已經(jīng)在好萊塢掙扎了許久,。林奇在面試中看到了她的脆弱與堅韌,，并將它們呈現(xiàn)于電影，而沃茨也將林奇視為伯樂,，因為在林奇之前,，從來都沒有導(dǎo)演把她當(dāng)成一個值得尊重的個體來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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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林奇本人的講述中,，他最注重的并非作品本身,，而是通過工作收獲到的一段段奇遇。他歷數(shù)著從演員到制片助理在內(nèi)的每個合作者的獨特個性,；他回憶著在洛杉磯街頭吸煙時與一位妓女的邂逅,，后者對《內(nèi)陸帝國》如數(shù)家珍。他驚嘆于意大利人和法國人的藝術(shù)品味,，前者能制造出世上最好的咖啡和建筑,，后者則可以將生活中的每個細節(jié)都化為藝術(shù),；他回味著與費里尼、馬龍·白蘭度和伊麗莎白·泰勒的相識,，費里尼說他是個“好孩子”,，白蘭度喜歡《妖夜慌蹤》，但認(rèn)為這電影一毛錢都掙不著,。至于伊麗莎白·泰勒,，林奇在不同場合憑借自己的小心機，親吻了前者的紅唇三次,?！暗聋惿滋珢鄹私Y(jié)婚了，而我不想和她結(jié)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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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奇的正面：黑暗藝術(sh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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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林奇待人怎樣和善，總有些事情比和善更重要,，那就是他的藝術(shù),。當(dāng)你干涉到他的創(chuàng)作自由時，他會變成一個你最不想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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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夢室》中所述,，林奇是在拍攝完《沙丘》后想清楚這件事的。他憑借本片拿到了不菲的導(dǎo)演酬勞,，制片人德·勞倫蒂斯貴族般的生活方式，也讓他大開眼界,。但到頭來,，他讓渡了影片的剪輯權(quán)，沒有拍出自己喜歡的作品,。那或許是讓大衛(wèi)·林奇真正成為大衛(wèi)·林奇的時刻,。在一個平行世界中，他本可以選擇向好萊塢出賣才華,，成為一個更平庸卻更富有的導(dǎo)演,。但他為自己曾經(jīng)對藝術(shù)的“背叛”痛悔萬分，決定今后只拍自己真正想拍的作品,，不論酬勞高低,，并將電影剪輯權(quán)牢牢把控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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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林奇正式成為美國電影界最獨樹一幟的藝術(shù)家,。他用一部部驚世駭俗的作品，沖擊著觀眾的心理和感官極限,，拓展著電影語言的邊界,?！峨p峰》前兩季掙了大錢，但林奇不覺得那稱得上是正經(jīng)作品,，除了第一集和最后一集,；《藍絲絨》、《妖夜慌蹤》和《穆赫蘭道》沒掙到大錢,，但至少賺了吆喝,，讓林奇成了開宗立派的大師；《雙峰：與火同行》和《內(nèi)陸帝國》既沒掙到錢,，也沒賺到吆喝,，但林奇并不后悔：“《沙丘》讓我死了兩次，因為我不喜歡它,，而且它賠了錢,。《與火同行》只讓我死了一次,，因為大眾不喜歡它,，但沒關(guān)系，我喜歡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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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奇之所以能成為林奇，對藝術(shù)的信念只是基礎(chǔ),，他的藝術(shù)本身才是根本,。林奇在生活中或許和藹溫暖，可當(dāng)他在創(chuàng)作中探索靈魂的黑暗地帶時,，卻執(zhí)拗無畏,，他從不懼怕和人性中邪惡瘋狂的一面短兵相接。人們常常借助弗洛伊德理論來詮釋林奇作品,，但這種刻板的解讀方式,，忽略了林奇電影的真正杰出之處：它們用氛圍滿滿的畫面和聲音，呈現(xiàn)出一個介于現(xiàn)實與夢幻之間的世界,，并使其中涌動著種種復(fù)雜甚至相互抵牾的情感,。而這正是人類靈魂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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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夢室》解開了林奇電影中的那些謎團嗎,？顯然沒有,。但這并不重要。因為林奇的電影是用來感知的,，而不是用來破解的,，如果你不認(rèn)可這點，你很可能不是他心目中的理想觀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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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另一方面,，《夢室》解開了關(guān)于林奇本人的謎團嗎,？答案似乎是確定的。作為一個活生生的人,，林奇一半開朗,，一半瘋狂，一半和善,，一半執(zhí)拗,，像極了他的那部杰作《穆赫蘭道》?！赌潞仗m道》既向你展現(xiàn)世界的殘酷現(xiàn)實,，又為你提供關(guān)于理想世界的豐滿夢境，但它時刻都在提醒你,，夢境與現(xiàn)實都不是世界的全部,。這正如大衛(wèi)·林奇的黑白兩面，相輔相成,，既在放映時攪擾你的靈魂,，又在落幕后為你帶來寬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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