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 鄧郁 發(fā)自北京 實習記者 盧琳綿 包莉婷 方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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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 周建平 [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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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警第一天，師父就教給深藍,，警察應(yīng)給自己設(shè)定三種角色,。一是記者，要不遺余力地挖掘事件真相,；二是演員,，要在不同案件中展示不同面目；三是看客，要平靜觀看現(xiàn)實的一幕幕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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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方某三四線城市基層派出所工作的深藍,，逐步從菜鳥變成了一個合格的“演員”，但很難做一個心靜如死水的看客,。天性里的細膩敏感和愛觀察,、記錄，又讓他越來越靠近記者這個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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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前開始,，深藍以制服顏色為筆名，在“網(wǎng)易·人間”公號上陸續(xù)發(fā)表了幾十篇根據(jù)辦案經(jīng)歷和一線工作體會寫的文章,，平均每篇有五位數(shù)的閱讀量,，并匯集成了兩本故事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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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與辦過多起專案的他,，不寫大案要案的驚險離奇,，不追求故事的狗血刺激，只關(guān)注個體的命運,。在第二本《局中人》里,，他融入了更多對這份職業(yè)的困惑和思考?！昂芏鄷r候以為警察是在以上帝視角看他所處理的事情,。但看著看著我們就掉進去了。每一個人的生活也都是一場局,，什么時間開局,，什么時間結(jié)局，誰也說不誰,。有些事情似乎已經(jīng)結(jié)局了,，但是故事背后還有故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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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類警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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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寫身邊的同行,，加上警務(wù)工作的特殊性，分寸不好拿捏,。深藍說,，選擇寫周警長和程兵，是因為兩人的共性：“他們業(yè)務(wù)能力強,，很執(zhí)著,，以緝兇安良為己任，但那份忘我的投入和對職責與能力的‘放大’,，卻把自己卷進了迷局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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轄區(qū)混混王濤有句話：“這輩子被誰抓都可以，就是不能落在姓周的手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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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濤是個老油子，仗著吸毒染了一身傳染病而有恃無恐,。拘留所,、看守所、強戒所都送不進去,，甚至連監(jiān)獄都給他辦保外就醫(yī),。但王濤也有命門所在——人見人怕的周警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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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高中女生跟著王濤后懷孕了,，王濤還讓她帶毒,，從她那兒要毒資。后來王濤轉(zhuǎn)頭找了新歡,，女孩一氣之下自殺,，死時只有19歲。但王濤卻否認這一切和自己有關(gu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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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jù)知情人透露，給王濤做筆錄的那天深夜,，他正在公廁吸毒,，周警長只問了一句：“那個女孩是怎么死的?”王濤依舊重復(fù)之前的說辭。周警長沒再多問,，徑直把他塞進了路邊一輛汽車的后備箱里,。一路顛簸后再出來，王濤發(fā)現(xiàn)自己正在漢江邊上,，面前一個新挖的大坑,，坑邊插著把鐵鍬。周警長看著他,，手里拎著槍,，一言不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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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濤當時就嚇尿了褲子,，磕頭認罪,。第二天乖乖地去派出所投案自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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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聽到這個故事,，深藍也很吃驚,，“他（周警長）能干出這種事情來？然后其他和他相熟的同事就說,，這種事情周警長做過不止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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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深藍眼里，周警長似乎和他所熟悉的警察迥然不同,，但在他身上又似乎能看到很多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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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xué)畢業(yè)就直接進了派出所，深藍的社會經(jīng)驗幾乎為零,。老周一聽他偵查,、審訊都沒學(xué)過，毫不客氣：“那你來了能干啥,？公安局招人越來越不講究,，缺人缺到這程度了，什么專業(yè)都開始招……”兩人對彼此的第一印象都不怎么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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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覺得深藍業(yè)務(wù)弱,，也擔心他遇到危險，兩人一起出警時,，周警長要么讓他在車上睡覺,，要么讓他盡量待在隊伍后面。過了許久,，深藍才明白老周的用心,。一次出警時，老周為深藍擋了致命的一刀,，他回頭痛罵：“說了聽指揮,，你偏去逞你媽個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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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之后的一次深談,，深藍問起周警長,，自己一直努力學(xué)習，為何他不給機會,。老周搖搖頭,，“你心太軟，人家說什么你就信什么,，即便學(xué)會了‘套路’,，也下不了那個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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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導(dǎo)員勸過老周，說現(xiàn)在執(zhí)法環(huán)境不同了,，嫌疑人也有人權(quán),，對待涉毒人員要“適可而止”。周警長會“回敬”：“你讓我跟那些搞毒的講道理,、講權(quán)利,、講挽救？那我去跟（因公殉職的）劉所長和小徐講什么,？講奉獻,、講付出,、講職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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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周警長這樣不討好的警界“另類”,，深藍從原先的陌生,、不解、懼怕,，到生出幾分敬重,，但對他的那種作風和觀念，內(nèi)心依然有幾分保留,。深藍認為,，嫉惡如仇到放大警察的職責，甚至導(dǎo)致“濫用權(quán)力”,，將讓這份職業(yè)滑向失控的邊緣,。“傳奇警察”程兵的境遇與口碑,，可資鏡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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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護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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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王大勇,、王二勇兄弟攀窗入室盜竊,，強奸、重傷17歲女孩后逃脫,；兩天后兄弟倆再次犯案,，盜竊后試圖侵害女主人，結(jié)果她丈夫和哥哥突然回家,，王二勇逃脫，王大勇被受害人家屬暴打一頓送了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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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前刑偵支隊隊長程兵與隊里警察審訊王大勇，后者極不配合,，還說風涼話,。出于義憤和“辦案急迫”心理，民警們輪番上陣,，王大勇當夜便沒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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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jīng)此事，程兵入獄8年,。出獄后他四處奔走,，在湖南、四川,、重慶和貴州一帶打探消息,，為此擺過夜市,，做過搬運工、夜班出租司機,、快遞員,、網(wǎng)吧保安、小區(qū)門衛(wèi),，最后利用在小區(qū)當送水工的機會,，親手將二勇抓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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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藍沒有和程兵共過事,。但后者在公安局極為有名,，“過去那么多年了。這個事情的影響力還在,?！绷私馐虑樵睦蠌埛治觯澳莻€年代警察‘上手段’,，沒人會照死里整,。（王大勇死亡）最大的可能，還是王大勇在先前受害人家屬那里受的那頓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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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千里追兇的故事，寫出來很有戲劇性,，讓人格外唏噓,。但深藍指出，在公安系統(tǒng)內(nèi)部,，程兵的個人行為不被提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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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當年之事，程兵的領(lǐng)導(dǎo)們被撤職或引咎辭職,，警隊其他涉案同事分別獲刑3年到12年,。“一個那么優(yōu)秀的梯隊,，就這么垮了,，全沒了。程兵的做法,，相當于辦了個案子,，把自己和隊友全卷進去了。深藍感慨,，“他的出發(fā)點是好的,，‘潛伏’追兇也殊為不易。但當年他確實采取了不當?shù)拇胧?，同事和下屬其實對他的評價也都不是偏正面的,。我們可以有更妥善的方式去解決這個事情,。話說回來，當年的刑偵技術(shù)都不發(fā)達,。放到現(xiàn)在的話,，不會有空間讓他這樣‘發(fā)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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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勇被抓后,，程兵的妻子和他復(fù)婚。深藍出差時曾經(jīng)想約程兵見面,，對方婉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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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我說，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你還年輕,，做個好警察、辦好案子,，也保護好自己,！這句話，我覺得要比他在抓捕二勇后說的那句‘三大隊任務(wù)完成’更加令人揪心,?！鄙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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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客—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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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時候,，事情沒有那么非黑即白,，辦案對象也不全是王濤、大勇二勇那樣的兇神惡煞,。如何對待他們,，警察有不同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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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網(wǎng)易·人間》編輯沈燕妮看來,，與生俱來的善意與柔性,，是深藍的特質(zhì)?！八麑ζ胀ㄈ擞袧庵氐那楦校瑫o予理解和同情,，有一顆慈悲和溫柔的心,。當他寫這些文章時，看待案子不全是從公職的角色來看,，會拉近職業(yè)和被書寫者之間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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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基層工作至今,，深藍經(jīng)歷了形形色色的人群,。他不避諱地將一些辦案對象當成朋友,。深藍說，理論上是要把工作和生活分開,，但他的日常工作就是和這些人打交道,。“我家也不在這,，我也沒有親戚朋友在本地,。除了同事和有業(yè)務(wù)聯(lián)系的人之外，基本只剩各類‘打擊目標’和‘工作對象’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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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識曾經(jīng)是性工作者的方巧，是在一次掃黃打非專項行動中,。方巧不會說普通話,，因為都是山東老鄉(xiāng)，在審訊時深藍派上了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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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之后,，他才得知，女孩是為了承擔弟弟學(xué)費,，自愿干這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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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巧家境貧寒，還受繼父虐待,。母親和繼父生的二弟失足掉進養(yǎng)魚塘淹死,，繼父將過失歸咎于方巧“沒看管好弟弟”。大弟考上南京某二本高校后,，出于補償心理,，她把打工的大部分積蓄都花在大弟學(xué)費上。大弟不斷以各種名目問姐姐要錢,，收入不高的她做起了“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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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弟弟又以要交“實習費”為由張口,。深藍借給了方巧9000元,。但心存疑惑，去南京實地調(diào)查,，才發(fā)現(xiàn)方巧的大弟在外揮霍無度,，拿著姐姐寄來的錢在女友面前充“富二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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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藍告知方巧實情,，加上他曾經(jīng)幫方巧從房東手里要回了八千多塊租金和押金,，方巧很感動，說沒想到警察還會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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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一碼歸一碼,，你‘撈偏門’該打擊就打擊，他‘趁火打劫’該處理就處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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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jīng)營照相館的肖寧原本是一個自信快樂的胖子，因為和派出所有業(yè)務(wù)往來,，所里的民警都認識他,。知道深藍也愛好攝影，肖寧經(jīng)常給他看自己在全國各地游覽時拍攝的照片,。但這樣一個朋友,，因為迷戀彩票欠下巨額債務(wù)，賠上了父親的房子,，最終無法面對債主,，服下敵敵畏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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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藍也曾借給肖寧一萬塊錢,，“因為那時他跟我說,，在武漢打工需要租房子，缺錢,。督察支隊的民警問我有沒有向肖寧逼債,，我把手機交給了同事，讓他去查閱我倆之間的通信記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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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給方巧的錢，方巧早還上,，后來她離開了那座傷心城市,，重新開始生活。借給肖寧的錢,，算是打了水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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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位同事也說過深藍，“偶爾一兩次救濟可以,，不要養(yǎng)成習慣,。”“那時我也基本花不到錢,，想著能幫就幫一下吧,。”深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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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一頓，又說：“一是感覺總不會欠警察錢不還吧,。二也是為了更好地開展工作,。人和人之間的關(guān)系很復(fù)雜,。其實方巧能在這個行當里混，她肯定自身也沾染了一些東西,，學(xué)會了一些套路,。一開始也是把她當管教對象來接觸的，當然也要以交朋友的態(tài)度,，不然很難工作,。但時間長了，能發(fā)現(xiàn)她那么做背后的情由,。我只是嘗試采取一種真誠的交往,。別看我是警察，如果她發(fā)現(xiàn)我是在利用她,，她也會利用我在利用她這一點的,，背后有很多你來我往的較量和試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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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漸老練的深藍一不留神,，也差點馬失前蹄。幾年前,，他處理一起在酒店聚眾吸毒案件,。嫌疑人劉麗被帶來了派出所，經(jīng)過調(diào)取聯(lián)網(wǎng)資料,，深藍發(fā)現(xiàn)劉麗已有多次涉毒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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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劉麗和本地人小陳已經(jīng)領(lǐng)了結(jié)婚證，馬上要辦酒,。劉母為女兒求情,，希望深藍能幫忙，對親家瞞住劉麗的情況,。深藍考慮再三,，認為小陳有權(quán)知道妻子的案情?！傲硗?，劉麗戒毒也需要家人支持幫助，小陳作為她的丈夫,，也是戒毒的第一監(jiān)護人,，得讓他心里有數(sh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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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情況后陳家提出離婚,。劉母連連去上級機關(guān)投訴，告深藍“泄露公民個人隱私”“受賄”，還在坊間散布他“吃喝卡拿”的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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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公辦事,，卻被吃了好幾口蒼蠅。深藍說,，這是做警察常會遇到的局面,。他反思，自己的疏漏在于出門時沒帶執(zhí)法記錄儀,?！八谂沙鏊赃呎椅艺f點事情，我也沒想那么多,。后來會吸取教訓(xùn),，當事人家屬找你談事情，盡量在所里談,，因為所里有同步錄音錄像,，出了派出所有些話你真說不清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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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未出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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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份極耗心力與熱情的職業(yè)里,，深藍也燃起過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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轄區(qū)一個女孩考上公務(wù)員,，爸媽卻因參與電信詐騙被抓,。女孩沒通過政審，男友和她分手,。女孩跳樓自殺了,。深藍主動要求參與這個案件，因為“我們家親戚有被電詐,，我自己也遇到過這種情況,。我就很想搞清楚他們內(nèi)部的運作流程，他們是怎么獲取公民的個人信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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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的母親說他們只想攢錢給即將參加工作的女兒買輛代步車，卻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碑斉?2樓一躍而下，深藍只覺有愧,，卻又不知為何而慚愧,。更無解的是，無論如何嚴防死守或打擊,，還是有各種人間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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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麻煩事”,。譬如并肩戰(zhàn)斗的同事突然被調(diào)查，他會對平素的親密無間心生疑慮,；辦案抓人帶回派出所,，有時路上就接到說情電話，他因此異常煩躁,；對當事人真心相待，對方卻利用他的職權(quán)為自己謀利,，逢場作戲,，目的沒達到則瞬間翻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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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份工作的意義究竟在何處，做警察未來的出路又在哪里,？2017年,，深藍考取法學(xué)博士，重回校園,。他接受政委的建議,，以寫文章來反思這些年的警察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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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中的故事結(jié)束了,，現(xiàn)實中的生活還在延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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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警長的兒子2018年去了警校，入讀偵查專業(yè),，他說要做一個像父親一樣的好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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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兵追兇12年的故事發(fā)表后被影視公司買走了版權(quán)。但程兵依舊不愿向深藍提及往事,，只囑咐他電影拍出來后要告訴他,，“或許可以叫上以前的幾個弟兄一起去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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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一個冬日的早晨,，吸毒女趙晴的遺體在河中被人發(fā)現(xiàn)，死因不明,。三天后,，深藍的同事林所從廣州趕回。當晚林所去了河邊,，在拋撒趙晴骨灰的地方站了一支煙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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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所和趙晴差一點就成為夫妻。為了一起辦藝考學(xué)校創(chuàng)業(yè),，這對情侶辭掉穩(wěn)定工作,，從一間小租屋起步奮斗打拼，后來小有基業(yè),，直到趙晴被人下套,，深陷毒癮無法自拔,。林所為了幫前女友戒毒，去考了警察,。但事情沒有轉(zhuǎn)向他期待的方向,。幾年后，林所終于還是成了別人的丈夫和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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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晴一定是自殺的,，我理解她的選擇?！贝蠹叶家詾榱炙鶓?yīng)該要放下了,，出乎深藍預(yù)料，最近一次兩人喝酒時,，林所主動提到了前女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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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毒人員其實是很苦的，尤其是趙晴這種剛強性格,，是很受煎熬的,。她死之前，把家里所有有關(guān)她的東西,、照片什么的,，全都燒掉了。死對她來說也是一種解脫,?！鄙钏{感覺，林所體會到前女友其實想跟毒品做一個徹底的了斷,?！斑@些年來他的功夫也算沒白費——雖然最后以這種方式結(jié)束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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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深藍的眼中,，有一些案件嫌疑人抓到了，檢察院訴了,，法院判了,，似乎整個事情結(jié)局了，“但實際上這個局還遠遠沒有結(jié),。受害人原諒嫌疑人了嗎,？受害人的生活回到以前了嗎？嫌疑人當時為什么選擇做這樣的事情,，搞清楚了嗎,？他出獄之后怎么面對新的生活？它又是一場局,。像林所這樣,，似乎往事告一段落了,，他能走出心里的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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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觀自己,，深藍也無法斷言已經(jīng)“出局”——因為他還在記錄那些局里的人和事,，而自己同樣也是那些故事或那些局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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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步,，是回去當警察,，還是在高校謀一份教職？深藍說自己還沒有想得很清楚,?！斑@兩個職業(yè)本質(zhì)上是一回事，都是讓別人少走一些彎路,。”但繼續(xù)寫作的他還會關(guān)心,，案件背后的這些人為什么會走到這條路上,？經(jīng)歷這些事情后，對人生產(chǎn)生了怎樣的影響,？從一個普通人淪落成一個罪犯,，和從一個普通人變成一個英雄，他們經(jīng)歷了什么……“這是我以后會繼續(xù)挖掘的東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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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力到最后，是我們自己“消失”
——對話深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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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周刊：從程兵等人十多年前的刑訊逼供到張玉環(huán)的遭遇,，你和同事有什么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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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藍：按現(xiàn)在的眼光來看，當時張玉環(huán)的案子確實證據(jù)鏈不足,。當年各方面都面臨著壓力,，偵查手段有限，各地公安機關(guān)又大多有“命案必破”的要求,，這種案子加急加快要破要審,，到最后出現(xiàn)這種問題，我覺得對誰來說都是悲劇,。盼望隨著技術(shù)手段提高,、法律不斷完善，類似張玉環(huán)的事情越來越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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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兵的事有那個時代的復(fù)雜性,。因為抓住大勇的時候，兄弟倆正在作案,。他和二勇并沒有因為前面犯過一起案子有驚嚇,，或者說被警方發(fā)覺而放棄作案,。所以當時程兵警隊的主要目的就是趕緊抓住兩個嫌疑人，防止他們繼續(xù)作案,，危害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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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如果出了這樣的事，公安局接到報案后,，第一件事就是調(diào)監(jiān)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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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那個年代出了事只能靠不停地摸排走訪。還有現(xiàn)在審訊所在的訊問室里配備了同步錄音錄像,，警察報卷宗的時候是要把這些錄像刻盤的,，刻盤的時間要和你筆錄上的時間對應(y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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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周刊：這樣的話,，對警察的能力是新的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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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藍：對警察業(yè)務(wù)素質(zhì)的要求變高了。公安機關(guān)掌握的證據(jù)必須齊全成鏈,，而且警察取證的程序都必須合法,。這種情況下，即便嫌疑人進入辦案區(qū)之后一字不說,，你都可以靠充足的證據(jù)鏈,，給他辦零口供案子。隨著技術(shù)手段提高,，警察不能在訊問室里為所欲為,，嫌疑人也沒法誣陷警察“刑訊”，這對雙方都是一種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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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周刊：你提到有的同事在處理家庭鄰里糾紛時會“和稀泥”,，用很多時間來調(diào)解。警力又不足,，然后花很長時間在這些工作上,，會影響你們的“績效考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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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藍：據(jù)我所知有些派出所的績效考核是按照打擊數(shù),、案件數(shù)來算的,。但是這樣考核后來發(fā)現(xiàn)一個問題，有些派出所處在較為偏遠的地區(qū),，本地居民都沒多少,，哪兒有那么多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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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曾有兄弟單位搞“壓發(fā)案”,，就是按派出所一年發(fā)了多少案算,，發(fā)案越少，說明治安狀況越好,。但又出現(xiàn)一個極端的問題——“不破不立”,，就是有個別人為了賬面好看不給人立案,，尤其是一些偷雞摸狗的小案子。當然,，這幾年管理越來越嚴格,，這樣做的人也越來越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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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以外,，像噪音擾民這種事歸環(huán)保部門管,，婆媳不和應(yīng)該是居委會去調(diào)解的。這就涉及一個執(zhí)法權(quán)和強制力的問題,，其他的部門沒有強制力,，你不能讓居委會去執(zhí)法，他們處理不了,，還是得找警察來處理,，工作做了，但都是不算績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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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幾年其實公安系統(tǒng)內(nèi)部一直在做一件事,，就是理清民警的職權(quán)范圍，哪些事情該管,，哪些事情不該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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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周刊：你曾經(jīng)懷疑這份工作的意義,，現(xiàn)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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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藍：其實寫第一本書的時候，心里還是抱著很大的怨氣：為什么我們警察做了那么多工作,，老百姓還是不理解,；為什么同樣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發(fā)生，處理完一件又來一件,，一直沒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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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經(jīng)歷了一個思想的轉(zhuǎn)變。最開始的時候覺得只要我穿上警服,，很多事情我都可以解決,，后來發(fā)現(xiàn)因為我穿上了警服，很多事情就有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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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我要不是警察,，路上遇到一小偷偷東西，揍他一頓就可以了,。但是我穿上警服,，我就不能揍他了。我不但不能揍他,，當人民群眾揍他時,，我還得負責保護他,。比如像這些吸毒的賭博的，穿不穿警服都不是靠你就能救他,。再后來慢慢也想通了,，這就是我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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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周刊：工作中見了太多陰暗面,，心理如何調(diào)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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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藍：據(jù)我觀察，一線大部分的執(zhí)法民警,，都經(jīng)歷了三個過程：剛參加工作的時候,，生活是生活，工作是工作,；隨著時間推移,，慢慢地生活也陷入到工作之中，帶來很多困擾,；再往后,，生活和工作又分開了，學(xué)會在相對混沌的情況下區(qū)分兩者,，總結(jié)出一套來調(diào)節(jié)心情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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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周刊：你是處于第三個階段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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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藍：如果我現(xiàn)在還在警察崗位上,，應(yīng)該就到了第三個階段,。但是我走的時候（去校園讀書時），還處于第二和第三個階段交接的地方,。有些事我知道這樣想不對,，但還忍不住會這樣想。所以通過寫作把它展示出來,，相當于一個和自己和解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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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們一直在向死而生，為了達到這個結(jié)果不斷地努力著,。努力到了最后的終點,，是我們自己“消失”掉——但愿有一天人間無警。所以后來我也明白了,，這就是我的一份工作——他吸毒也好,，賭博也好，殺人放火,，他出現(xiàn)了我就抓他,。就把手頭的事情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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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深藍的故事》，《局中人》,，《人間無警》,，《“我默默地站在遠處，心中不知是該喜還是悲”》,。文中所有名字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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