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 邱苑婷 實(shí)習(xí)記者 胡佳璐 發(fā)自?? 北京 編輯 楊靜茹 [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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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YA樂團(tuán)有生以來最美妙的一次演出,是在呼倫貝爾大草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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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半山腰上搭起了一個舞臺,,舞臺后面是上萬匹駿馬?!耙蝗f多匹駿馬散落在草原上的時候,,你會發(fā)現(xiàn)草原有多么大。我們以天地作背景,,以一萬匹馬作背景,,去唱歌,,去演奏,去跟那里的牧民分享我們的音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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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草原,HAYA的每個人都能說上幾天幾夜,。他們是草原游牧民族的孩子:樂隊(duì)主創(chuàng)馬頭琴手張全勝是來自科爾沁草原的蒙古族,,吉他手陳希博是帶錫伯血統(tǒng)的蒙古族,主唱黛青塔娜是來自青海的蒙古族,,打擊樂手寶音土生土長在巴林草原,,冬不拉手穆熱阿勒是來自新疆的哈薩克族、老家在那拉提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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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音說,,傳統(tǒng)草原的清晨,,安靜得叫人害怕,靜得能聽見蚊子飛,。出門全是草,,草上全是露水,一踩準(zhǔn)濕透,,得穿馬靴跟著羊群踩羊走過的一個個小腳印,,等到太陽暴曬前必須返回。牧民永遠(yuǎn)知道自己的羊幾點(diǎn)鐘在哪里,,看一眼就知道少了幾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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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勒說,那拉提草原一眼望過去是分層的,,藍(lán)天映襯白色雪山,,遠(yuǎn)處是深綠色的山,近處是淺綠色的草場,。草場遷徙時,,在馬背上騎一整天,屁股都被磨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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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們也眼見著草原的退讓和失守,。黛青塔娜長在青海海西柴達(dá)木盆地的一個小鎮(zhèn)上,一點(diǎn)點(diǎn)見證著草原被油田侵蝕,。爸爸的草原在青海與新疆交界處,,從小爸爸會跟她說,那時候的夏天若是天氣允許,,他們都不愿住在蒙古包里,,每個人都帶上自己的羊皮襖選一個喜歡的地方露營。外面是漫天星光銀河,遠(yuǎn)處的湖上有天鵝和各種鳥類,,能聽見小蟲子在草叢里躥動,。可五歲那年,,當(dāng)爸爸第一次把塔娜帶到自己長大的草原,,她看到的只有沙漠和幾根草在頑強(qiáng)地奮力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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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黛青塔娜第一次感覺到悲傷,?!澳欠N悲傷不是一個孩子沒有得到玩具而悲傷,或者是想爸爸媽媽而悲傷,,是我第一次看到一片土地,,讓我有一種說不清楚的難過,那時候我不明白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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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后塔娜做了一個夢,。夢里有一群人在拉弦樂,,有一根弦的聲音很特別,緊而高,,但她想不起來該怎么形容,。說起這個來的時候,她和張全勝正開車堵在北京長安街上,,兩個多小時剎車踩了又放放了再踩,,張全勝說,是不是這個聲音——“zing”,,“zing”,,“z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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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剎車片摩擦的聲音,。張全勝用手敲擊方向盤打起了節(jié)奏,,倆人在車?yán)锍饋怼D浅闪薍AYA樂團(tuán)后來的《遷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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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全勝想到的場景是,,可能再過一百年或者五十年,一個年輕的小姑娘老了,,坐在草原上想唱一首古老的歌,,卻想不起來旋律。旋律本該非常歡快,,可唱出來已經(jīng)不成調(diào),。小姑娘很老了,整個草原也很老了。再后來的人知道的只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地方叫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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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與重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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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全勝從小想的就是離開草原,,離開那個沒有電沒有汽車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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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內(nèi)蒙古新安盟科右前旗察爾森公社出生長大。只有十幾戶人家,,去哪都得騎馬,、坐牛車,吃個玉米餅從種植,、收割到磨面,、粗加工全要靠人力和牲畜。長大后他如愿以償:1985年進(jìn)入內(nèi)蒙古藝術(shù)學(xué)校,,1991年從中央民族大學(xué)音樂系畢業(yè)并留校任教,,認(rèn)識了騰格爾,1993年組成“蒼狼樂隊(duì)”,,琢磨民樂與電聲的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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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他靠自己在北京買了房買了車,在他人眼里已儼然成功者:第一個在大學(xué)開設(shè)馬頭琴專業(yè),,第一個把民族和現(xiàn)代流行音樂結(jié)合,,第一個在維也納金色大廳拉響馬頭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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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光鮮背后,是身體的疲憊和虛無,。他隱約感到,,這似乎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不是他想要的音樂的感覺,。在日本演了六百多場演出后,,有一次他終于病倒,被診斷為先天性心臟病,。自那以后,,他形容自己的生活發(fā)生了一個又一個的爆炸。再然后,,他放棄了13年的房子,、車和存款,重新成了一個一無所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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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他得了嚴(yán)重的抑郁癥,,一到下午四五點(diǎn),手心出汗,、心慌,,感覺靈魂被抽走,、意識消失,是瀕死般的感覺,。后來他租了一個30平米的小房子,,一個人過了一段沒有演出沒有錢的生活,每天問自己:“我是誰,,我從哪里來,,究竟我要走什么樣的路才是我自己的路,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我的生命應(yīng)該怎么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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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YA樂團(tuán)便在這樣的情境下誕生了,。在蒙語里,“HAYA”的意思是邊緣,。張全勝的血管里流著蒙古族的血液,,但他并不愿把自己局限在蒙古族的音樂里,以此為根基,,他希望更多元的音樂一起融合,,不分族群、不分地域,,消弭國別地界,,創(chuàng)造出更新的一種音樂形式——這是他理解中的“世界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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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融合不同民族與現(xiàn)代的樂器并不容易,。民族樂器不如西洋樂器標(biāo)準(zhǔn)化,比如馬頭琴,,天氣,、溫度、濕度都會影響弦的調(diào)音,,如果不做改良調(diào)整,,在不同樂器之間調(diào)和音調(diào)、音色就是一件不可控的事情,。HAYA第一次開演唱會時,,本來上場前已經(jīng)給蒙古族的彈撥樂器對好弦,結(jié)果演出一開始,,鍵盤還是定好的調(diào),,彈撥樂器卻突然高了小三度,馬頭琴也變高了二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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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就不在一個調(diào)里面,!”張全勝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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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民族樂器的改革,,音樂風(fēng)格的找尋也是大問題,。錄第一張專輯《狼圖騰》時,HAYA全員都是男性,音樂風(fēng)格相較如今更為實(shí)驗(yàn)性,,無論聽眾還是親朋,,給到的反饋幾乎都是疑惑:“哎你為什么要做這種音樂呢?為什么不唱大家都能聽得懂的那樣一種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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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全勝心想不對,,這絕不是他想要找尋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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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與尋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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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青塔娜那時還只是HAYA的文案,,偶爾伴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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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歲時,她從青??既チ吮本?,進(jìn)了中央民族大學(xué)聲樂系,卻不會唱歌了,。學(xué)校教授的是一整套讓她感到陌生的西方發(fā)聲方法,,她依草原傳統(tǒng)學(xué)來的蒙古長調(diào)唱法,被老師認(rèn)為是錯誤的,,“喊來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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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娜在這大城市里迷了路,。她的祖父母,、父母都曾是部落里最好的歌者。小時候的塔娜其實(shí)特別不愛聽媽媽唱歌,,因?yàn)椤昂碗娨暲锍牟灰粯印?,不時尚。但回想起來,,那時的母親已經(jīng)開始在搜集民歌了,。母親拿著黑磚頭般的大錄音機(jī),拿著哈達(dá),、酒和禮物,,騎著馬到草原上找還會唱民歌的老人。老人們也已經(jīng)很長時間不唱了,,得一直和他們聊天,、喝酒、聊過往,,聊著聊著才可能忽然想起某首歌就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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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最后錄出來的全是碎片,每個人唱的感覺都不一樣,,她會把同一首歌的各種版本一點(diǎn)點(diǎn)湊出來,,然后自己模仿著唱,,就這樣錄了一盤磁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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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長大后黛青塔娜才明白母親做這件事的意義,,也開始向母親去學(xué)那些生長于草原的歌,。那些草原上的傳統(tǒng),怎么就錯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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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的也許不只是聲音,。大二那年回家,她剛學(xué)會化妝,,一身時髦打扮回家,,揣著“想讓大家看我是從北京回來的大學(xué)生”的小心思。和爸爸一起回家的路上遇見牧民,,牧民用不甚流利的漢語問,,你是他的女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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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娜說是的,。牧民說,,他也有個女兒,“我的女兒是草原上的一匹野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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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一下子把塔娜震住了。說不出是什么感覺,,有羞愧,,有反思,總之,,“他把我給弄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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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她自己還是張全勝,,都會直言不諱地回憶那時的塔娜“唱歌很難聽”。塔娜第一次試音時,,張全勝亦毫不猶豫地在心里劃下了否定線,。好在因?yàn)槲淖置溃茸鳛镠AYA的文案留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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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陳希博作為張全勝的馬頭琴學(xué)生也已是HAYA一員,,寶音則是鼓手和呼麥?zhǔn)郑稚蠠o時無刻不打著節(jié)奏,。他們總愛玩即興,,感覺來了所有人都會自然而然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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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在錄專輯的時候,,有一天晚上,,大家都泡在錄音棚里邊,,我就在那里跟大家一起,我聽他們在玩音樂,。玩到后半夜的時候所有的人都安靜下來,,就像一杯水一直在搖它,它是渾的,,可是越到了晚上它越來越沉淀下來的時候,,大家開始進(jìn)入一種即興的狀態(tài),全勝老師彈著吉他,,有人在打著鼓,,他就這樣唱起來:‘月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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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塔娜就回應(yīng)道:“鮮花在盛開,故事在,,風(fēng)中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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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后半夜自然流淌出的女聲空靈,,像高空流水,聲音悠遠(yuǎn)又干凈,。塔娜意識到,,屬于自己的那個聲音,似乎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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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回過頭來我們再聽我們錄下來的小樣的時候,,大家都很驚喜。全勝老師說,,‘原來我一直在找的歌手,,她就在我的身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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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HAYA的發(fā)展并不順利,。數(shù)次演出受挫,因?yàn)楦鞣N各樣奇怪的原因,,比如沒打點(diǎn)劇院負(fù)責(zé)人,、調(diào)好的音響燈光上臺時突然初始化、電視臺攝像鏡頭永遠(yuǎn)切不到正在演奏的樂手……張全勝用“狼狽”形容當(dāng)時的HAYA,。為了宣傳,,他自掏腰包帶著樂隊(duì)參加各種音樂節(jié),但最終依舊抵不過生活壓力,,好幾位成員陸續(xù)退出,,養(yǎng)孩子得回老家的、付不起房租去日本打工的,、轉(zhuǎn)而參加其他樂隊(duì)的……最后,,留下的只有張全勝、陳希博和黛青塔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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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2008年,,北京正在辦奧運(yùn)會,,整個城市都處在一種沸騰、歡樂的節(jié)日氣氛里,,但熱鬧是他們的,,張全勝只感到孤獨(dú)。他和希博,、塔娜坐在車?yán)?,一路上放著HAYA的歌,張全勝想,,這么好的歌,,為什么就做不出來呢?為什么就這么艱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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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央民族大學(xué)的操場上,,他們走了一圈又一圈,看著天邊的夕陽,,張全勝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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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錄一張專輯吧,,我們就叫《寂靜的天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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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靜與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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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年過去,,HAYA樂團(tuán)登上了《樂隊(duì)的夏天》第二季的舞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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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jīng),,在張全勝租來的那個30平小房里,,在鄰居敲暖氣管跺腳表示抗議的一個個深夜里,《寂靜的天空》誕生,,成了HAYA流傳最廣的一首歌,。后來張全勝和黛青塔娜成了夫妻,樂隊(duì)好幾位成員的家庭都迎來新生命,,HAYA又出了六張專輯,,風(fēng)格卻絕不停留于安靜——從《燈》《遷徙》《瘋馬》到《Link》,里面有傷痛,,有癲狂,,有悲憫,有天地蒼涼,,也有生命的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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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為了決定《樂隊(duì)的夏天2》第一場亮相究竟該唱什么歌,,HAYA開始了一輪內(nèi)部投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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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第一反應(yīng)都投給了《寂靜的天空》——除了黛青塔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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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秀會決定觀眾的第一印象,,《寂靜的天空》唯美安靜,,黛青塔娜卻覺得那不是她最想展現(xiàn)的自己?,F(xiàn)實(shí)生活中的她是“蕩來蕩去的”,“一會兒在山上,,一會兒在谷底,。”當(dāng)下的她恰巧是波動的,,不是“寂靜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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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選一次。商量來討論去,,2019新專輯同名歌《Link》成了最終曲目,,但黛青塔娜還在猶豫?!稑废摹樊吘故且粓霰荣?,從旋律到歌詞,每個部分都要拿出來重新審視,,但《Link》的英文歌詞當(dāng)初是朋友寫的,,并沒有完全長在她心里。該還的總得還,,她決定重新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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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習(xí)慣等待靈感降臨的黛青塔娜少有地感到了緊迫。連著好幾天,,她一大早就把自己關(guān)進(jìn)錄音棚,。張全勝喊她吃飯,她看也不看,,把手一攔:“別打擾我,,出去!把飯擱門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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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黛青塔娜自己知道她在干什么。不開燈,,屋內(nèi)一點(diǎn)點(diǎn)光,,自己一個人光腳待著,一天半瓶酒咚咚咚地灌下去,。酒要喝到正正好,,不能多也不能少,喝到整個人狀態(tài)松弛神經(jīng)活躍但身體尚可掌控時,。不能聽原曲,,但可以聽點(diǎn)別的音樂,為的是不被固有的東西牽著走,,“不能應(yīng)付,,要給這個歌一個重新的定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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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熬了一禮拜,,閉關(guān)的最后半小時,,黛青塔娜徹底興奮:“我寫出來詞了!”下樓給全勝一念,,全勝起了滿身的雞皮疙瘩,,心想:成了,這個事應(yīng)該是可以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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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青塔娜把這個閉關(guān)的過程視為“跟自己相處”,。這些年里她總在找自我——失落找回是反復(fù)的過程,找到了安靜的A面不夠,,還需要她釋放狂野的B面,。《寂靜的天空》后,,為了錄更有力量感的新專輯《遷徙》,,張全勝把當(dāng)時還不太放得開的黛青塔娜帶到學(xué)校操場主席臺上,說,,你就在這練,。操場上有不少跑步鍛煉的人、上體育課的大學(xué)生,,塔娜扭捏著說自己不好意思,,心里想的是張全勝簡直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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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全勝不管,,站在臺下給塔娜錄視頻,。他知道日本有一種超市銷售,就是要站在大街上使勁喊,,把他人的眼光都忘掉,,只去盡力表達(dá)自己,“這時候你才能沖破自己內(nèi)心的束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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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娜的B面確實(shí)越來越好。而和來自不同國家,、族群的朋友們一起玩音樂的過程,,也讓她、讓HAYA的每個人都越來越放松,。他們和朋友的聚會常常會變成一場世界音樂的狂歡——就在不久前,,他們在中央民族大學(xué)附近一家普通的火鍋店里聚餐,朋友們分別來自維吾爾族、蒙古族,、苗族、非洲,、以色列,,每個人都帶著自己的樂器。一說要即興表演,,一開始還是你推我讓規(guī)規(guī)矩矩,,結(jié)果酒越喝越多,喝到最后屋子里各種樂器歌聲轟隆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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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苗族小伙是吹蘆笙的,,但那天沒帶,聽到音樂的時候,,賊著急賊興奮,,一直在唱歌,唱他自己苗語的調(diào),。前面大家還讓一讓,,到最后實(shí)在爭不過了,直接沖到前面開始喝啤酒,,到后面就已經(jīng)倒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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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那倒立的苗族小伙,,HAYA所有人都哄然大笑起來,,爭著表演那男孩倒而立面紅耳赤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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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種程度上,,這也越來越接近黛青塔娜內(nèi)在自我的釋放,。“我總是內(nèi)心有一種想要喊出來的聲音,,這個東西一直還沒有消失,,我不想把它藏起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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遷徙與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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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同樣的原因,,為《樂隊(duì)的夏天》選歌時,第一首在黛青塔娜心里浮現(xiàn)出來的,,其實(shí)是《遷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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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遷徙》的尾聲,是一聲似要撕破天空的嘶鳴,,緊接著一片空寂,,再慢慢響起馬頭琴的無奈與沉默。有樂迷第一次聽到這首歌的現(xiàn)場時,形容自己直接聽傻了,,“靈魂好像被震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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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為這首歌寫注解時,,黛青塔娜曾寫下這樣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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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鳥遷徙,,為了生命的呼吸,候鳥遷徙,,為了生命的延續(xù),,牧人遷徙,為了天地的生生不息,。我們遷徙要向著何方,?當(dāng)山崩裂出疼痛的傷口,大地露出他黑色的血液,,這凝固的土地刺痛了雙腳,。是什么喚醒了我們毀滅的力量?是什么讓我們永遠(yuǎn)都不知道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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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遷徙是什么,,我的祖先千百年都在遷徙,他們像山一樣沉默,,像草一樣謙卑,,像鷹一樣自由??墒遣恢缽氖裁磿r候開始,,我們和這個世界一起走向了荒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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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中的HAYA像是與這個世界同頻,,疼痛和緊促,悲傷與喜樂,,俱是一體,。黛青塔娜已經(jīng)完全學(xué)會用自己的方法發(fā)聲,曾經(jīng)那些讓她無比排斥的西方發(fā)聲方法,,也開始為她所用,。她相信頭頂三尺有神靈,每天早上,,她會點(diǎn)上從家鄉(xiāng)帶來的柏香,,拿到樓頂,讓繚繞的煙氣一直升到天上,,然后吹海螺,,祈禱,,念經(jīng)。整個樂隊(duì)上臺前,,他們也會習(xí)慣性地敬地敬祖先,,塔娜照例祈禱、燃香,,所有人把狀態(tài)沉下來,,以一種近乎神秘的方式進(jìn)入全然忘我的舞臺狀態(t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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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從十年前那個堵在長安街上的靈感開始,,這十年間,這歌的疼痛感沒有減輕半分:他們看到的是油田一直在蔓延,,煤礦一直在蔓延,,大山一直在崩塌,土地一直在裂開,,山上的樹一直在枯萎,。寶音找不見自己出生的家了,土地禿了,,藍(lán)頂紅瓦的水泥房一模一樣,,到處都是鋼絲網(wǎng),他再也不愿回那個地方,;穆熱阿勒老家的牧民親戚多半放棄了放牧,,轉(zhuǎn)做農(nóng)民或以其他方式謀生,開始買車,,他自己也成了草原的游客,,草原上甚至可以吃到80元一碗的過油肉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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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黛青塔娜重新填了《遷徙》的中文詞,她在里面問:“是誰啊是誰,,是誰讓大地露出黑色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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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有你啊,,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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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一席紀(jì)錄片《哈雅的圖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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