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 本刊記者 梁辰???

編輯? 方迎忠 鄭潔? [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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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院后的陶勇比以前更忙了：每周一,、四都要去積水潭醫(yī)院做手部康復治療；5月13日恢復出診以來,，每周三下午在北京朝陽醫(yī)院眼科看診十位患者,，偶爾有外地的病人趕來，陶勇就臨時給他們加號,；剩余的時間被各種事情填滿：規(guī)劃科室發(fā)展方向,、培養(yǎng)年輕醫(yī)生、申報科研項目,、參與視頻講座,、錄制科普節(jié)目、參加有關盲人和盲童的公益活動,、接受媒體采訪,、創(chuàng)作小說……

三個月的黃金康復期已過，陶勇受傷的左手依然沒有知覺,，不能自主活動,，每天在家要借助支具做康復訓練。妻子肖麗曾預想傷后的陶勇會有更多時間陪伴家人,，但事與愿違,。有時一家人吃個飯,，他忙著接電話，接完一個趕緊吃兩口,，馬上又有電話打進來,。八歲的女兒桃子曾經總結過爸爸在家最常做的三件事：1，打開電腦工作,；2,，長時間地接電話（工作或問診的電話常常要打一個小時以上）或者開視頻會議；3,，坐在馬桶上工作或者看書,。有時陶勇在家沒有做這三件事，桃子就會很疑惑——爸爸今天怎么??沒有接電話,？

安檢落地

五個月前那場突如其來的意外，讓陶勇經歷了生死劫,，也獲得了前所未有的關注：微博粉絲從2萬漲到超過130萬,；出院后他陸續(xù)接受了十幾家媒體的采訪，報道幾乎篇篇上熱搜,，引發(fā)社會討論,；去理發(fā)也會被人認出，“你是陶勇醫(yī)生嗎,，你的事跡太讓我感動了,。”

陶勇被網(wǎng)友的同情,、鼓勵和祝福感動,，但他也漸漸對這種過度關注產生了警覺?！皫缀跛械膱蟮婪捶磸蛷?、千篇一律都在寫我受傷這件事和醫(yī)患矛盾，我在這件事上的發(fā)聲已經足夠多,，過猶不及,，該翻篇了?！?/p>

他開始拒絕媒體的采訪請求,，打算從“新聞事件當事人”的角色，“再往上走一步”,，變成真正有社會影響力的人,，才能聚集更大的能量,，“干更大的事?！?/p>

3月10日,，傷后五十天整，陶勇左手套著“鋼筋鐵骨”的支具,，用右手敲打出一篇傷后感言《在修行的路上,，愛需要化作力量》，發(fā)表在微博上,。文中寫道,，“上天給我留了命，是要我承擔起這個社會責任,，讓善良的醫(yī)護不再受傷害,，這比我繼續(xù)眼科事業(yè)還重要”，并“懇請”各界人士集體呼吁,、持續(xù)發(fā)聲,，“直到安檢措施在醫(yī)院落地?！边@篇文章的最終閱讀量超過1200萬,。

“呼吁安檢不僅是我這次受傷引發(fā)的感觸，也是一直以來醫(yī)學界共同的呼聲,。這次傷醫(yī)事件后,，多少人都等著、催著我發(fā)聲呢,，包括我的老師、同學,、同行們,。再不發(fā)聲，任它繼續(xù),，就會動搖醫(yī)護的人心,，今后再有新冠肺炎這樣的疫情，敢沖鋒陷陣的人就會越來越少,，最終受害的是社會上每一個人,。”陶勇說,。

除了呼吁醫(yī)院安檢,，陶勇傷后還通過九三學社遞交了提案，就改善診室的安全環(huán)境,、改善醫(yī)患矛盾,、提高對醫(yī)護人員的安全保護等方面建言獻策,。

6月5日，北京市十五屆人大常委會表決通過了《北京市醫(yī)院安全秩序管理規(guī)定》,，自2020年7月1日起施行,。《規(guī)定》提出,，醫(yī)院應當建立安全檢查制度,，拒不接受安全檢查的，醫(yī)院有權拒絕其進入,。陶勇轉發(fā)了這條新聞,，并評論稱“夢想照進現(xiàn)實”，后面打了三個驚嘆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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職業(yè)信仰化

醫(yī)院安檢遠不是陶勇的終極夢想,，只是一個“沒有辦法的辦法”，是“目前能想到的最大限度減少惡性傷醫(yī)事件的手段”,。在陶勇看來,，傷醫(yī)事件的根源是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的落差——科技的飛速發(fā)展造成了人與人之間的隔閡與不信任，甚至演變成對立的關系,。

因此,，他想到了一個概念——“職業(yè)信仰化”——每個人都做好自己的職業(yè)，相信你所從事的職業(yè),，可以帶來信仰的力量,。如果每個人都能做到這點，那么整個社會就會更加和諧,。

“和諧”與“平衡”是陶勇學醫(yī)的終極理想——小到人體器官之間的和諧,，大到人與人、人與社會,、人與自然之間的平衡,。

陶勇計劃先從自己所在的眼科開始，將人文關懷落地到醫(yī)院,。比如在科室建設中,，開辟一個區(qū)域，專門展示盲人和有視力障礙的人如何在盲文圖書館繼續(xù)學習,，傳遞積極的生活態(tài)度,；定期組織科里的醫(yī)務人員去盲校和盲文圖書館參觀交流；邀請志愿者來眼科給視力障礙患者做心理疏導,?？傊耙尰颊咦哌M醫(yī)院，能感受到一種內心的溫暖和愜意”,。

再將這種影響從眼科擴展到各行各業(yè),，讓人們意識到,，每一份工作，只要你真心對待,，都會促進心智的成長,，最終達到一種“和諧的共振”。

“之所以想到‘職業(yè)信仰化’這個概念,，是因為大家對我受傷這件事的反應令我很詫異,，我以為大家會像我一樣，受了傷,，也能緩過來,。但是得到的反饋卻是我比大家都堅強和勇敢得多。這就讓我思考,，為什么大家跟我的想法不一樣,。究其原因，是因為我把我的職業(yè)熱愛到骨髓,，達到信仰化的程度,，所以讓我對這個突如其來的打擊有強大的抵抗力?！?/p>

這種強大的抵抗力,，首先傳遞給了家人，肖麗坦言,，“經歷此劫,，我們（家人）能從崩潰的邊緣挺過來，不是我們內心有多強大,，而是因為我們看到,、感受到了陶勇內心的強大?！?/p>

與一心撲在事業(yè)上的陶勇相比,，肖麗更注重工作與生活的平衡，她喜歡旅游,、運動，偶爾做做美食,、彈彈琵琶（目前還是初學者）,。桃子出生之前，陶勇對妻子邊吃零食邊看電視劇的生活方式非常不解,，會半開玩笑地說：“你有這個時間為什么不去寫論文”,，“為什么不去學習”，“你也是碩士,，為什么不在自己的領域想想有什么突破”……

肖麗對這種“陶氏問話”習以為常,，“他就是看不了周圍的人,，無論是朋友、同事還是家人不上進的樣子,，他希望所有人都跟他一樣上進,，跟他一樣有理想。其實我挺羨慕他的,，有自己特別熱愛的東西,，而且很早就明確了自己學醫(yī)的志向，并且一路堅持下來,?！苯Y婚近十年，肖麗把陶勇在事業(yè)上取得的“一點成就”歸因于——“并不是他有多么高尚,，??而在于他的堅持,、努力和勤于思考，對事業(yè),、人生和社會都看得很通透,，所以不容易被外界的變化影響和改變?！?/p>

陶勇恢復出診后,，前來看診的病人會自發(fā)準備一些禮物表達心意:鮮花、水果,、家鄉(xiāng)特產,、書籍、親手納的鞋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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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與父親

受傷前,，由于工作繁忙,，陶勇經常睡在醫(yī)院辦公室的行軍床上，周末才回來陪家人,。傷后為了節(jié)省路上的時間,，他每周在父母和自己家輪換著住，不是每天都能見到老婆孩子,。有些朋友對此表示不解,，也有些人特別羨慕這種相對自由的婚姻模式。肖麗說,，“我們倆之間是平等和獨立的關系,，給予對方自由，也會保持充分的交流,。我是一個特別普通的人,，但陶勇在事業(yè)上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負，所以我特別希望能去成就他?！?/p>

肖麗之前幾乎不上微博,，陶勇受傷后，她開始收集網(wǎng)上支持和關心的聲音并轉達給他,，為病床上的丈夫建立信心,，聚集力量。肖麗發(fā)現(xiàn),，這次經歷,，讓陶勇的性格變得更柔和，更能站在對方的角度看問題了,，比如,，現(xiàn)在無論工作再忙，只要看到肖麗的信息他都會回復一句“好的”,，也開始積極地表達對家人的感激之情,。

夫妻之間的矛盾幾乎都跟孩子有關。桃子小的時候,，肖麗曾多次提出希望陶勇多騰出一些時間陪伴孩子,，但陶勇不以為然，他有一套自己的“親子”方法：每次回家,，他都會給桃子一個熱情的擁抱,，然后就開始“死勁嘬她的臉”，也從不吝惜“爸爸好愛你”這樣的甜言蜜語,。

肖麗承認,，這種親密的舉動大大拉近了父女間的距離，“雖然他在家也沒有更多的時間陪女兒,，但桃子看到爸爸是在工作,，并沒有在玩，就漸漸認可了他在家中就是這種工作模式的人,，沒有因此而疏遠或產生隔閡,。”

隨著桃子年齡增長,，陶勇漸漸有意識地參與到她的成長中來,。比如選學校，“他這么堅定的人,，在給女兒選學校的時候變動了好幾次,。他是一個特別清楚的人，凡是大事他都非常上心,，不僅對自己的事業(yè)和方向，孩子將來要走什么路,，家庭面臨重大選擇的時候,，他也是非常用心的”,，肖麗漸漸接受了陶勇的教育理念。

比起時下流行的各種課外班,，陶勇更在乎讓孩子對知識產生興趣,，養(yǎng)成獨立思考的能力，而不是一味地追求成績和考級這些世俗的標準,。每次出門前,，他會跟女兒說出固定的道別語，“爸爸就囑咐你一句,，要多思考,，書本上不見得就是完全正確的，你要有自己的想法,?！?/p>

這次出事，肖麗接到院里打來的電話時,，女兒就在身邊,。這件事對桃子的沖擊很大，前兩個晚上她接連說夢話,，嘴里不斷重復著“那個人為什么要砍爸爸”,。后來網(wǎng)上支持的聲音越來越多，肖麗就找來一些評論給女兒看,，讓她看到爸爸在患者眼里是怎樣的人,，是如何幫助別人的，受傷不是因為爸爸犯了錯,?！八顡牡倪€是爸爸是不是有錯，后來知道受傷不是爸爸的原因,，她一下就釋然了,，很快回到原來的狀態(tài)?！?/p>

受傷至今,，陶勇沒有收到犯罪嫌疑人崔某家人的一句道歉。案子下半年就要開庭,，陶勇認為,，如果大家僅從中感受到對陶醫(yī)生的同情和對崔某的憎恨，是遠遠不夠的,?！吧侵匾模弈硶活欁约旱纳鼇韨ξ遥梢妼λ麃碚f,，希望比生命還重要,。我們必須看到這件事情的背后是因為有人絕望了。因此只有讓這些視力不好的人心中還留有一絲希望,，對這個世界產生留念和牽掛,，才能消除他們的戾氣。經歷了這些,，我現(xiàn)在對醫(yī)學的理解不再那么狹隘了,，我愿意把我的醫(yī)學視角深入到人心中去，而不是停留在眼科上,?！?/p>

（文中肖麗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