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達樂隊決定做一首新歌,在正式宣布解散的第1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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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在北京亞運村一個地下排練室,,他們先花了很多時間來聊天,。主唱彭坦是有意把排練節(jié)奏放慢的,,在分別多年后,,“大家首先要成為音樂上的好朋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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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他手吳濤選中了一段產(chǎn)自2018年的吉他動機(樂段內(nèi)部可劃分的最小組成單位,,是樂曲發(fā)展的胚芽)。那是2018年新年,,因為難得樂隊四人都回武漢過年,,彭坦便找到一個排練室,叫上大家排練了三天,,老歌交替期間誕生了幾組新動機,而其中一組溫和,、抒情,,適合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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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動機發(fā)展出框架,,經(jīng)過收拾整理,、完善細節(jié)、優(yōu)化,,歌曲完成,。那么,歌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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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金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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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前后,,武漢的樂隊往往分成兩大派:重金屬,或者朋克,。尤其后者更有名,,比如生命之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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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達都不是,。還在人異樂隊(達達成立前,,彭坦和貝斯手魏飛所在的另一支樂隊,意為“現(xiàn)代人都在異化”,,解散后他們倆成立達達)時期,,彭坦試圖和兩大流派套近乎,他拿出自己新買的羅蘭VS840錄音機幫他們錄母帶,,但朋克和重金屬維持了他們一貫的作風(fē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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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鼓手張明和吉他手吳濤看中達達的不同,,加入樂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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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他們把積攢的幾首歌拿出來,,準(zhǔn)備錄制幾百張唱片和磁帶,,取名《天使》,,帶去全國各地巡演。在武漢演出的時候,,其中一張《天使》傳到了華納唱片高層宋柯,、許曉峰手中,二人聽過后當(dāng)即拍板,,隨后馬上飛到武漢與樂隊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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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7月1日,達達樂隊與華納簽約,。在武漢音樂學(xué)院的簽約儀式上,,老狼、樸樹等音樂人也一同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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簽約后,,達達成為中國內(nèi)地第一支也是唯一一支簽約全球五大唱片公司的中國搖滾樂隊。在此之前,,中國的搖滾樂隊大多是叛逆,、憤怒,宣告反抗,,并生著消亡與生長兩種力量,。而達達——至少從最后呈現(xiàn)出的效果來講——是陽光、活潑,,相對平易近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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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從武漢來到北京,原本打算地下發(fā)行的專輯《天使》經(jīng)重新制作,,于2001年1月上架,。接下來的半年內(nèi),達達樂隊與竇唯,、許巍一同參加西安搖滾演唱會,,獲得了來自電臺、榜單的17項音樂獎項,,單曲《等待》由香港華娛電視投資港幣近七位數(shù)赴港拍攝Video,,然后接下IBM、MM豆等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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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坦有干凈的嗓音,,吳濤有跳脫習(xí)慣的吉他,魏飛有溫和的貝斯,,張明有勢大力沉的鼓,。他們渾身充滿活力,急促得甚至奔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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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北京之后,,吳濤覺得到了不錯的平臺,,張明準(zhǔn)備大展身手,彭坦卻陷入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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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里頭接近一半的歌其實都是有憤怒元素的,,《暴雨》是很憤怒的,《毛病》是很痛苦的,,《玩偶》是很戲謔的,,《荒誕》也是很暴躁的,包括最早寫出《節(jié)日快樂》這首歌,,其實也是源于一個諷刺,,諷刺那種少不經(jīng)事的傻快樂。但是沒想到這首歌video拍完,,整個宣傳出來,,那個時候你就發(fā)現(xiàn)大家是一個誤讀,好像真的在唱節(jié)日快樂,,‘祝大家節(jié)日快樂’,然后就發(fā)現(xiàn),,這個事情好像跑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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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被誤解,,便想在《黃金時代》中證明自己,,達達四人花了三年時間,從40首歌曲中挑選出11首,,由彭坦,、吳濤自己擔(dān)任制作人,從下午進錄音棚忙到深夜,,不斷錄,、改、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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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輯完成后有幾個月時間,,他們覺得一切充滿了希望??墒遣幌瘛短焓埂?,《黃金時代》的反饋來得慢且不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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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比《天使》內(nèi)斂,,“沒有《我的天使》《節(jié)日快樂》那種特別少年,、沖勁、比較輕松的歌”,。取而代之的是專輯同名單曲里唱的那樣——不知道是因為害怕些什么/或是覺得它還不夠真誠的/面對這黑夜支撐著天空/我開始變得安靜了/從前會去吶喊的/從前會去憤怒的/對著眼前黑色支撐的天空/我突然只有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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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后來,,魏飛說:“也不知道我們改變到底是對是錯。本來大家都覺得非常好的一張專輯,,到后來我們自己都有點猶豫這么做到底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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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事情都是自己消化,,在那幾年時間里,,彭坦沒有和公司以外的人交過朋友。加之華納公司人員變動,,許曉峰離職,,達達樂隊的排練、活動減少,,低迷的氣氛逐漸積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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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在鼎盛時期,,達達樂隊宣布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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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ng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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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覺得即使組起新樂隊也無法超越達達所為,吳濤轉(zhuǎn)向音樂制作,,與更年輕的樂隊一起完成作品,。他樂于如此,也正好滿足他的樂隊情結(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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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他覺得音樂是一種記錄,,“不管是對這個時代,還是對于個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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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達成立初期成員來來去去,吳濤是最后加入的,。樂隊解散后他把在樂隊使用的那把電吉他放進琴盒,,之后無論是與其他音樂人還是與彭坦合作,他都沒有用過那把琴,,91年產(chǎn)的Fender,,他的第一把電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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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明在北京逗留了一段時間,,做樂手,,偶爾去錄音棚幫打一次鼓,拿1000到1500元酬勞,,當(dāng)然這樣的機會不多,,有半年時間他也給朋友公司寫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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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很快變得乏味并且難以為繼了,張明決定接受武漢一家琴行教鼓的邀請,,離開北京,,“它都不能讓我實現(xiàn)我向往的生活,我向往的生活是每天可以練鼓,,但在北京做不到的,。”很長時間里他只能練啞鼓——拿著棒子反復(fù)敲一塊橡膠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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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初一開始學(xué)鼓,,因為對張國榮演的那部《鼓手》著迷。他跑去書店買了本教材,,倒扣幾個大奶粉罐權(quán)當(dāng)架子鼓,。后來回武漢在琴行教鼓,他對琴行提出的唯一條件是能讓他放上自己的鼓,,并且可以每天練習(xí)3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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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飛呢,去一家彩鈴公司上了三年班,,覺得不太合適又辭職,。他在河北阿那亞有一間公寓,那一片鄰居中的音樂愛好者組成了一個小團體,,男女老少,,自娛自樂。魏飛常常去他們的排練室,,練琴,或者幫其他的愛好者搗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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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常常夢到達達,,一般是在上舞臺之前,出現(xiàn)這樣那樣的小差池,,緊張得像學(xué)生時代每一場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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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平安夜,一場一百多人的聚會上,,魏飛與業(yè)余樂手鄰居們演奏了收錄于《黃金時代》的《Song F》,,結(jié)束時,背后投出了他在達達時期的許多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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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坦仍然活潑,、會不斷冒出想法,但其他成員都認同變化最大的是他——從任性變得更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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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達剛解散時,,彭坦想放棄音樂又苦于沒有其他出路,游蕩了一陣子,,在音樂節(jié)上聽到Supergrass樂隊唱出《Moving》第一句“Moving, just keep moving”時,,如大夢初醒一般決定繼續(xù)做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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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他已經(jīng)再次脫離唱片公司成為獨立音樂人,,在家附近租下一個排練室,,叫它白房子。有一年時間他幾乎每天都去那里,,盯著大量音軌,,然后找各路音樂人合作編曲。最后形成一張叫作《遷徙》的專輯,,弱化詞曲,、使用大量配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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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用我全身的力量告別傻白甜,,所以我就做了《遷徙》,。”彭坦曾在接受開眼采訪時這樣說,,“我現(xiàn)在想起來,,人生可能就一次,我覺得我這輩子可能就有一次會那樣,,之后再做就可能不是那樣的狀態(tài)了,。那種狀態(tài)是特別焦慮、緊張,、密集,、刺激、高濃度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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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成為彭坦妻子的春曉形容第一次見到他的樣子——覺得這個人只有兩個黑眼珠,什么雜念都沒有的,,一個很白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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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曉對他產(chǎn)生極大影響,“我所有被大家看見的成就,,都是她(的影響)呀,。我自己其實沒有什么值得炫耀的東西,現(xiàn)在也是這樣,,和達達樂隊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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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坦總說自己并沒有經(jīng)歷過多么艱難的時期,,最艱難也許就是達達早期,,但是“我們的語言太匱乏,似乎提到搖滾樂就是特別堅忍,經(jīng)歷痛苦,,其實不盡然”,。如果要說達達的核心,其實是這幾個人一直在一個事情上保持一樣的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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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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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達達樂隊解散之后,,《黃金時代》緩慢釋放出了它的能量。此后數(shù)年中,,又持續(xù)賣掉了數(shù)十萬張,,《南方》被廣為傳唱,這是后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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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組后達達樂隊參加了兩次音樂節(jié),,出席了三次活動,他們常常會唱《黃金時代》里那首《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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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首帶有轉(zhuǎn)折意味的歌確實見證了樂隊的兩次轉(zhuǎn)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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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是從武漢的地下樂隊到北京的搖滾明星,那時候他們完成了《天使》,,開始《黃金時代》,,達達希望在接下來這張專輯中展示他們復(fù)雜、嚴肅,、職業(yè)音樂人的一面,,“能夠真正的展現(xiàn)自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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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便是分別14年后的重組,,他們對于達達會如何發(fā)展沒有具體和遠大的抱負,沒有欲望,,沒有猶豫,,一切只是“自然而然地發(f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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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坦仍然有干凈的嗓音,,吳濤仍然有跳脫習(xí)慣的吉他——時隔14年,,他重新拿出那把Fender,,魏飛仍然有溫和的貝斯,,張明仍然有勢大力沉的鼓。他們決定把那首新歌叫作《再.見》——再次見到大家,,也和以前說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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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第一次重新以達達的身份站在舞臺上是在2019年7月份的仙人掌音樂節(jié),為此,,他們花了兩周時間排練,。演出前幾天魏飛和彭坦說,他可能會很激動,可能會在臺上哭,。彭坦就笑他,。到仙人掌音樂節(jié)那天卻是恰恰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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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清是緊張和亢奮帶來的錯覺還是真正失誤,,彭坦那天總覺得自己唱得不好,,他在臺上一直道歉:很抱歉今天唱得很糟糕,太激動了,,然后一直在跑調(diào),;失聯(lián)了這么久,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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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結(jié)束他和大家去喝酒,,被朋友們摟著唱《南方》,他想如果有人拍下來,,那他一定是得意忘形了,,“一點風(fēng)度和謙虛都沒有”,之后好幾天他都浸泡在這樣的不清醒里,,“傻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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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出那天,,底下有人舉著一面黑色大旗,,上面印著代表達達的圖形,在兩首歌的間隙,,他們一齊大聲喊“達達,、達達、達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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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在臺上的四位,,這樣的場景在十四五年前常常可見,,但在這十四五年間已經(jīng)遠去,。彭坦繼續(xù)唱歌,魏飛去上班又辭職,,吳濤為更年輕的樂隊制作音樂,,張明回武漢教鼓。張明信了佛,,其他三位有了孩子,,脾氣里的急躁和任性都減少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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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一瞬間,,他們好像突然感覺這個樂隊其實從來沒有解散過,,“所有東西都不一樣了,,但那氣氛居然讓人覺得無比熟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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