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 張宇欣? 發(fā)自北京? 編輯? 楊靜茹? [email protected]

?

紐約客

去年11月的最后一天,，美國演員伊?！せ艨藖淼饺齺?。他走上鋪在海邊的海南島國際電影節(jié)紅毯——身形把淺藍(lán)色西服撐得略微鼓脹，然后禮貌地停留在紅毯中央的主持區(qū)候場,。這兒站著兩位主持人,，正采訪一個走在霍克前面的劇組，劇組人多,，時間拖得有些久,。

劇組挪步了,。接著觀眾區(qū)爆發(fā)出一陣尖叫，霍克也扭頭向后看了一眼,，是演員楊冪踏上了紅毯,。“楊冪請留步,！”主持人同時抬手示意霍克,，他可以走了?；艨宋⑿χc點頭,，向觀眾區(qū)揮揮手，邁步向前,。

兩天后的下午,，霍克走進三亞紅樹林電影世界的一個會議廳。樓下有大幅海報,，霍克的臉和導(dǎo)演法哈蒂,、黑澤清等人印在一塊兒。他們都受邀來電影節(jié)開大師班,?；艨舜┲S意的中袖花襯衫穿過人群走上臺，像他在很多部電影里一樣,，棕黃色的卷發(fā)搭在腦后,，沒有刻意打理的痕跡。他的氣質(zhì)如同一個冬季到海島度假的外國旅客,。

去年威尼斯電影節(jié)上,，日本導(dǎo)演是枝裕和的近作《真相》首映?；艨嗽谄渲邪缪菀晃徊恢难輪T漢克,，和妻女到法國探望岳母——殿堂級明星法比安（由法國殿堂級明星凱瑟琳·德納芙飾演）。朱麗葉·比諾什扮演漢克的妻子盧米爾——一位成功的好萊塢編劇,。在一家子名人面前,，漢克就像一個普通的、怡然自樂的紐約客,。是枝裕和和德納芙都說,，他們讀劇本看到漢克，想到的第一個人就是霍克,。

霍克在紐約生活了快30年,。他19歲以電影《死亡詩社》（1989）成名后，很快從卡內(nèi)基梅隆大學(xué)退學(xué)，移居紐約,，把幾部戲的片酬全投進了他創(chuàng)立的Malaparte劇團,。“在這里辦劇團——在城市里四處奔波籌錢,、讀劇本,、發(fā)傳單、吃宵夜聊天——讓我的心變得更大,、跳動更快,。”霍克說,。他喜愛的田納西·威廉斯,、阿瑟·米勒、尤金·奧尼爾共同建構(gòu)了紐約的藝術(shù)氣息,，在“外外百老匯”奮斗的他也成了城市藝術(shù)史上活躍的一個分子,。（外外百老匯常上演形式豐富的實驗戲劇，座位一般少于一百個,，如果劇目票房好就會移到在紐約百老匯大街41街和56街上的外百老匯,，極受大眾歡迎的劇目會在44街至53街之間的內(nèi)百老匯劇院上演。編者注,。）

在紐約,，他能夠在喧嘩的雜音中保持隱匿的狀態(tài)?！拔覀冏罔F時會遇到律師,、互毆的流浪漢、回家路上睡著的護士,、罵學(xué)生的老師,。一想到洛杉磯，我就會看到自己一個人坐著租來的車,，我看到的是自己一個人的身影,。”他去年在《綜藝》雜志上撰文道,。

排某部戲時,，朋友給霍克推薦了50歲的演員奧斯汀·彭德爾頓——這位1940年出生的演員見識過美國電影真正輝煌的時代，曾與奧遜·威爾斯合作,，被譽為“流淌在紐約戲劇界血脈中的魔法精靈”,。彭德爾頓對霍克傾囊相授，讓他意識到了藝術(shù)的價值在于創(chuàng)造而非外在聲名,，“無論是在麥迪遜廣場花園還是只有90個座位的屋子（表演），都不重要,?！绷罨艨诵呃⒌氖?，排完戲，他繼續(xù)拍電影,、拿10萬美元的報酬,，而彭德爾頓回到地下室小劇場排《理查三世》。此后這些年,，他始終為自己過上的好日子懺悔,。

阿爾·帕西諾說過，一個人無論何時成名,，都會永久地被凍結(jié)在這一時刻,，霍克一直忘不了這話?！懊麣馐且环N甲醛,。他們會陷入其中，死在那里,?！被艨苏f，“被金錢澆灌,，被贊美澆灌,，然后到了遇到普通溫度會感覺冰冷的地步?！蹦晟俪擅乃恢迸[脫甲醛的氣味,。那些在紐約偶遇過伊桑·霍克的人形容,，“無論在什么情況下,，他都會略顯邋遢，衣衫不整,?！?/p>

“他不像其他帥氣的演員那樣虛榮和有防備心?！币黄睹麍觥返膱蟮乐袑懙?，霍克見記者時，還戴著一頂卡車司機帽,，似乎沒洗頭,。另一個采訪里，霍克甚至說,，如果他不用為了錢接一些戲,，他會成為一個更好的藝術(shù)家。

霍克討厭市面上大多數(shù)為成功者書寫的傳記片，因為它們透露了某種潛臺詞：這個人最終成名了,，故而他的故事有價值,。籌備第三部導(dǎo)演作品時,，他想,，他一定要拍一部主人公從未成名的傳記片。

于是觀眾通過《留住心醉一首歌》（2018）認(rèn)識了布雷茲·弗利,。片頭,，宣傳新專輯的歌手、弗利的朋友Townes Van Zandt在電臺接受采訪,?；艨孙椦莸腄J表示，自己很喜歡最后一首歌《Blaze's Blues》,，不過,，“誰是布雷茲·弗利？”

寂寂無名的歌手布雷茲·弗利于80年代末死于德州奧斯汀,，霍克的家鄉(xiāng),，他因為去教訓(xùn)一個想偷爸爸殘疾人福利金的小混蛋，被一槍打中了肚子,。電影劇本是霍克和弗利的愛人西比爾·羅森一起寫的,，在三個時空——Townes Van Zandt與DJ的追憶、布雷茲與西比爾的愛情故事,、布雷茲與愛人分開后孤獨的日子——中跳躍交織,。

為了純粹的音樂，布雷茲放棄了和西比爾的愛情,，拒絕了投資人提供的成名捷徑,。“布雷茲明白一無所有的重要性,，‘零’這個數(shù)值的重要性,。”Townes Van Zandt說,。對坐的霍克或許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因為Townes Van Zandt笑著搖搖頭：“沒聽懂是吧？但是他懂,。其他人都不懂,。”Townes Van Zandt這么形容弗利的創(chuàng)作天分：“他就像個和尚一樣念經(jīng),，一遍又一遍,，他一直盯著墻,。但突然之間，靈感就炸裂了,。就像房間充滿了耀眼的白光,，就像是……某個還沒誕生的事物自己出現(xiàn)在了本子上。他走向門,，打開它，外面的光更耀眼,，然后耶穌走了進來,。”

弗利下葬時,，全部身家只有一個里根的面具和幾張照片,。Townes Van Zandt挖出朋友的墓，敲開棺材,，從尸體的胸前口袋里掏出一張當(dāng)票,，贖回了朋友的吉他。弗利沒有錢,，愛喝酒,，當(dāng)吉他的次數(shù)比彈吉他的次數(shù)都多。著名影評人羅杰·艾伯特評價,，《留住心醉一首歌》是《醉鄉(xiāng)民謠》之后最好的音樂傳記電影,。

?

“X世代”

在海南的大師班現(xiàn)場，主持人首先問起伊?！せ艨巳绾伍_啟從影之路,。霍克回答,，《死亡詩社》的導(dǎo)演彼得·韋爾是他的重要引路人,，因為韋爾能拍出有很高藝術(shù)價值的作品，并與觀眾進行深度對話,。但主持人并沒有就此追問,，而是轉(zhuǎn)向了大家更感興趣的話題：你第一次見到理查德·林克萊特是什么時候？

90%的觀眾對伊?！せ艨说挠∠罂峙露紒碜浴皭墼谌壳焙屯瑯映鲎詫?dǎo)演林克萊特之手的《少年時代》,。在跨度超過18年的歲月里，觀眾看著杰西和賽琳在維也納相遇,，在巴黎重逢,、在伯羅奔尼撒經(jīng)歷婚姻之癢。杰西讓霍克成了那類獨立于好萊塢名利場的文藝片演員,，收獲很多影迷,，不過出人意料的是,，這個角色沒有為他帶來哪怕一個表演獎的提名。

“即便你花了再多努力,，并不意味著那個結(jié)果會如你所期,。”這是霍克13歲就懂得的道理,。那時他在家鄉(xiāng)的一個劇院打工,，看著老資歷的演員們穿著完美的戲服登臺排練，下臺聊信仰與藝術(shù),，發(fā)現(xiàn)那就是他夢想中的工作,。所有人付出全力，結(jié)果那部戲并沒有大獲成功,?！八塘宋液苤匾囊徽n?！被艨藢χ_下大師班的聽眾說,。

1994年,，尚未成名的林克萊特到劇院看了霍克的演出,，散場后倆人聊到夜里。那時《四個畢業(yè)生》剛上映,，霍克演的特洛伊性格桀驁,，鄙視金錢，不停地丟工作,，睡朋友家沙發(fā),，只想玩樂隊?；艨烁嬖V林克萊特,，他不想拍拒絕思考的好萊塢電影——“演員會告訴你什么時候該哭，音樂會告訴你什么時候該害怕,，攝影會告訴你什么時候該興奮,。”他向往的是伯格曼的《冬日之光》《芬妮與亞歷山大》那樣“在邀請你和你的創(chuàng)造力加入電影,，也在要求你”的電影,。林克萊特則回憶，霍克“那時候已經(jīng)得到了好萊塢很高的報價,，但在這里他卻愿意和一個獨立電影人談去維也納拍一部超低預(yù)算的電影,，而且很可能不會成功”。

《愛在黎明破曉前》（1995）這個一夜繾綣的故事讓霍克從毛頭小子成了全世界的情人,?？梢哉f,，二十多歲的霍克演得得心應(yīng)手的始終是那一類角色：信奉自由主義的X世代，頂著從不整齊的頭發(fā),，有咄咄逼人的自我和溫柔與憂郁混雜的嗓音,。不過演完杰西后的幾年里，霍克聽到“X世代”就感到緊張不安,，怕這變成自己的標(biāo)簽,。這擔(dān)憂并非毫無道理：他的朋友們都去試鏡《拯救大兵瑞恩》（1998），他甚至連試鏡機會都沒有,，導(dǎo)演斯皮爾伯格挺欣賞他,，但回絕了他，其他劇組也是——“大家都認(rèn)識我,，不想要我?！蹦菚r他快30歲,，面臨轉(zhuǎn)型困境。初出茅廬的本·阿弗萊克和馬特·達(dá)蒙憑借《心靈捕手》（1998）拿了奧斯卡最佳原創(chuàng)劇本獎,，“他們找到了自己的聲音,，我沒有?！?/p>

好在丹澤爾·華盛頓的力挺讓霍克在幾次試鏡后得到了《訓(xùn)練日》（2001）的片約,。丹澤爾·華盛頓飾演一個經(jīng)驗豐富的毒品稽查警探，霍克則是他的新屬下,?！八矚g我的戲劇經(jīng)驗，我想他知道,，如果他有一個像樣的搭檔,，他就會贏得奧斯卡獎。這靠剪輯師做不到,?！钡蔂枴とA盛頓果然獲得了當(dāng)年的奧斯卡影帝，霍克也被提名最佳男配角,。這是他職業(yè)生涯最美好的時刻之一,，但沒過多久，他和演員烏瑪·瑟曼的婚姻宣告完結(jié),。

《愛在日落黃昏時》（2004）拯救了離婚低谷中的他,。杰西和賽琳一別9年，在書店重逢,，客氣的寒暄引出了久遠(yuǎn)的情愫,，不如意的生活也被抖出水面,。電影的很多片段來自他和朱莉·德爾佩的即興創(chuàng)作，他獲得了奧斯卡最佳改編劇本獎的提名,?！拔野炎约核械臇|西都拿出來，放到了那部電影里,，”他在采訪中說,，自己和朱莉·德爾佩、林克萊特在一起的那個夏天“重新連接起自己的一部分”,。

杰西與霍克只相差兩歲,，又在三部電影里一起從青春洋溢走向中年失意，以至于很多人都把杰西指認(rèn)為霍克本人,。他們確實有不少相似之處：都寫過小說,，都不耽于物欲，都有股未隨年紀(jì)增長而消退的不流于世俗的藝術(shù)氣息,?；艨说牡谝徊繉?dǎo)演作品《切爾西大墻》（2001）拍的就是紐約著名的貧窮藝術(shù)青年聚集地切爾西酒店，小說家,、舞者,、畫家、詩人在紅色和藍(lán)色的濾鏡下展示自己年輕而迷惘的生活,。

霍克在許多采訪中說過,，自己非常自豪的一件事是沒有拍過很多爛片?！斑@在二十多年的電影生涯中很難得,。”他說,。偶爾,，他會接《險惡》（2012）《逃脫》（2013）這樣從片名就能感受質(zhì)量的驚悚類型片，但接著就會交出《莫娣》（2016）《第一歸正會》（2017）這樣的好電影,，而即使在不上乘的作品里,，他也從未有過尷尬的表演。

霍克身上保留了上一年代的老派：愛惜羽毛,，不在作品之外賺取公眾眼球,，在生活里盡量做自己。他說,，中產(chǎn)階級的生活方式對他而言足夠了：支付孩子的大學(xué)學(xué)費,、給慈善機構(gòu)捐贈、給醫(yī)生開賬單,，但他不需要更多的鞋,、更多的臥室,。想到如果有一天西恩·潘或者丹澤爾·華盛頓去走穴，他心里就會塌縮一塊,。

名利的誘惑可以靠他個人意志抵擋,；但時代的潮水往與他相反的方向涌去，資本完全向有足夠票房保證,、沒有個性的電影傾斜,。所有人——媒體、影評人,、同行——都夸《金剛狼3》是好電影,，霍克糾正，這是一部“很好的超級英雄電影”,?！罢麄€文化都在神化和頌揚那些能賺大錢的東西?！彼f,，一些最好的電影完全被市場忽視了。

更糟的是,，2018年，奧斯卡主辦方宣布將設(shè)立“最受歡迎影片獎”,。那年初,，第90屆奧斯卡金像獎的收視率創(chuàng)下歷史新低，學(xué)院希望通過創(chuàng)新來吸引更多觀眾,?；艨诉@次表現(xiàn)了不常見的機鋒：“假設(shè)你是個精算師，在達(dá)拉斯,，一周要工作五六十個小時,。你有幾個孩子，你得去教堂,。你也許一個月才能看一部電影,。好吧，我需要有人告訴我什么是好電影,。最受歡迎的影片已經(jīng)拿獎了,，這個獎就是票房。奧斯卡沖散了頒獎季的真正目標(biāo)：為那些被低估的,、有藝術(shù)創(chuàng)新的電影正名,。”

“這太蠢了,?！被艨苏f,。

?

第二場戲

四年前，導(dǎo)演保羅·施拉德找上霍克,。他要為電影《第一歸正會》（2017）尋找男主角,，一位因兒子戰(zhàn)死伊拉克而婚姻破裂又陷入信仰危機的中年牧師托勒。施拉德考慮過杰克·吉倫哈爾和奧斯卡·伊薩克,，但見到霍克后,，他覺得霍克身上沉淀的歲月感演托勒正合適，“他剛開始顯出魅力,?！薄都~約時報》的報道中這么形容快到知天命年紀(jì)的霍克：他眉頭中間那條深深的折痕“把四條橫貫他額頭的橫線分了開來，這就像一本打開的書,，橫線是文字,，折痕是裝訂線”。

保羅·施拉德是《出租車司機》（1987）的編劇,，霍克剛搬到紐約那陣在馬克思街的80號劇院看了這部道出越戰(zhàn)后一代青年人精神危機的電影,。20歲的霍克出了影院，十分沮喪地在街上溜達(dá),，覺得他想做的一切都被人完成了,，“完美的劇本與攝影、服裝,、音樂,、精準(zhǔn)的表演交集……‘砰’地一聲。你都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p>

表演、寫作,、導(dǎo)演……40歲以后,，霍克發(fā)現(xiàn)自己也陷入了某種困境。在一些知名媒體上,，他的跨界被評價為“利用自己在一個領(lǐng)域的名氣優(yōu)勢克服了別人的準(zhǔn)入門檻”,，這種特權(quán)使得他有“逍遙自在的性感”和“不入流的誘惑力”。他的第一部導(dǎo)演作品被評論“缺乏導(dǎo)演的直覺,，敘事連續(xù)性不穩(wěn)定”,。他的第一本小說《最炎熱的國度》（1996）出版后沒得到什么好評，只有媽媽鼓勵他：你雖然不是契訶夫,，但這是個開始,。

還有他最熱愛的戲劇舞臺。他1992年在百老匯演契訶夫的《海鷗》，《紐約時報》說他演的康斯坦丁“揮舞著手臂”,，絲毫沒有表現(xiàn)出“聚焦的,、緊張的能量”?！短┪钍繄蟆吩u論他2000年搖滾版《哈姆雷特》的表演“非常懶惰”,，“把一切都拖慢了”?！吨ゼ痈缯搲瘓蟆氛f他在2013年的《麥克白》里把麥克白演成了“沒有動力的悲劇英雄”,。他一直沒有得到表演或?qū)а莳勴椀恼J(rèn)可。衰老將至,，他擔(dān)心自己創(chuàng)造力也在消退,。他一度無法表演，覺得自己的職業(yè)生涯可能要就此結(jié)束,。

那幾年里,，霍克做過一個夢。他在一家劇院的化妝間,，連姆·尼森推門進來祝賀他：“你很厲害,，伙計，出去吧,，給他們點顏色看看,。”霍克疑惑著道謝,。然后海倫·米倫走進來說：“第一場戲太精彩了,。”霍克問：“這是什么戲,？”道具師過來說，“別擔(dān)心,，伊桑,，你做得很好?！被艨舜驍嗨骸安?，說真的，這是什么戲,？”他看到自己身邊有四五件不同的戲服,，心跳加速。他想起連姆·尼森差點拿到了《死亡詩社》里老師的角色,，又想到連姆·尼森和海倫·米倫下半場的演藝生涯都“出人意料的精彩”,，這或許是他們出現(xiàn)在這里的原因。但他還是不知道自己在演什么。尼森又進來說,，第二場戲要開始了,。這時霍克驚醒。

“我其實并不太知道人生的意義是什么,。我們?nèi)松南乱浑A段是什么,？”大師班上，霍克對著臺下的我們回憶,。紀(jì)錄片《西摩：簡介》（2015）是霍克的中年危機之作,。幾年前，他認(rèn)識了朋友的鋼琴老師西摩·伯恩斯坦,。伯恩斯坦17歲時獲得過格里菲斯藝術(shù)家獎,，1977年，50歲的他就停止公開表演,，專心教學(xué),、作曲，編纂了數(shù)部鋼琴教材,。紀(jì)錄片里,，伯恩斯坦87歲，獨居,，行動不利索,，睡一張沙發(fā)床；但他依然在不懈地激發(fā)學(xué)生的創(chuàng)作才華,。他和霍克談創(chuàng)作,、勤奮、天賦,、教育,，講到動情處，露出孩童般的笑容,?！耙坏┠銍L過這種狂喜的滋味，你就再也不會將自己賣給劣質(zhì)之物,，再也不會傾心于所謂的成功,，你懂得了這才是生活的精髓所在。你得到了試金石,，你可以用它來評判任何其他事物,。”伯恩斯坦說,。

拍片的過程中,，霍克已將伯恩斯坦視作精神導(dǎo)師。他意識到，他擔(dān)憂的問題并不是他成為藝術(shù)家的障礙,，而是他成為藝術(shù)家,、進行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原因。正是內(nèi)心的焦灼促使他不斷地創(chuàng)作,。

2017年,，霍克披上牧師袍成了托勒。托勒去勸導(dǎo)一位激進的環(huán)保主義者,，后者向他陳述數(shù)十年后氣候變化將會造成的全球災(zāi)難,。“絕望的解藥是勇氣,?！蓖欣諏λf。到了下一次勸導(dǎo)時間,，環(huán)保主義者自殺了,，留給托勒的是雪地里的斧頭和脖頸被砍裂的尸體。他打起精神準(zhǔn)備教堂250周年慶典,，卻發(fā)現(xiàn)贊助者是破壞環(huán)境的能源公司巨頭,。

制圖/Ron

霍克成功地以內(nèi)斂的表演呈現(xiàn)了沉默的托勒內(nèi)心轟然崩塌的過程。信仰動搖后,，托勒酗酒,，便血，像是殉道的雅各布,，“在漫漫黑夜與天使拼命抗?fàn)?，每個句子、每個回答都是致命的掙扎,?！蓖欣赵谌沼浝飳憽＝烫脩c典前,，他穿上了環(huán)保主義者留下的自殺式炸彈背心,。

“看托勒之前，我不知道人的靈魂也會皺眉,。”《紐約客》如是評論,。憑借《第一歸正會》,，霍克拿下了多個影評人協(xié)會最佳男主角獎。接著,，他又在《赤裸朱麗葉》（2018）里演了個過氣的,、大腹便便的搖滾明星塔克。他發(fā)色棕灰，穿著皺巴的格子襯衣,，住在前妻免費提供的舊車庫里,。他的五個孩子分別有三個媽媽，突然有一天得知自己要當(dāng)外公了,，他第一個念頭是：媽的,，我不可能那么老。但他算了一下,，他真的老了,，20年歲月都虛擲在酗酒、嗑藥,、看《法律與秩序》上,。

在杰西以后，我們又看到了新的霍克：危機里掙扎到脫力的中年人,。沒有人會把托勒和塔克當(dāng)作情人,，但他們能引起每一個落魄靈魂的共鳴?；艨擞X得,，塔克就是《四個畢業(yè)生》里他飾演的特洛伊50歲的樣子。在角色中直面人生的灰敗后,，中年霍克與X世代做了漫長的告別,。

霍克的2020年計劃是將田納西·威廉斯的實驗戲劇《Ten Blocks on the Camino Real》改編成電影《Camino Real》。這部劇1953年在百老匯首演時并未獲得好評,，只演了60場,，但數(shù)十年后慢慢有了名氣。1999年,，霍克曾演過主人公基爾羅伊,。他想拍出比巴茲·魯赫曼的《紅磨坊》更有靈性的一部作品，基爾羅伊?xí)诶锛s熱內(nèi)盧的一個夢幻小鎮(zhèn)里遇見堂·吉訶德,、愛絲梅拉達(dá)和卡薩諾瓦,。光是超現(xiàn)實題材就足夠他興奮了。